唐徊的徒弟如今只剩蕭樂生一人。這些年蕭樂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伺候他，替他辦事，雖不曾讓他另眼相看，但也賜下了不少好處，讓他的修為終于突破結(jié)丹，但蕭樂生仍舊懼怕這個(gè)師父。

    想到青棱，蕭樂生不自覺看了她一眼。

    她沒有死，不知又該生出多少變數(shù)

    “都跟我回去!”唐徊淡淡一語，沒再給他們更多的眼神，抱著青棱化作一道離光，朝天際掠行而去。

    從大漠到玉華，一路不停不歇，足足飛了近一個(gè)月，才到了陽曲山。

    陽曲山位于玉華山北面，也是一座被冰雪覆蓋的寒峰，氣候卻比玉華更為苦寒一些，玉華一年中尚有幾天雪散之時(shí)，可這陽曲山卻如同一座被冰封的絕崖般矗立天地之間，永無化冰之日。

    唐徊與墨云空結(jié)為雙修眷侶之后，并沒隨她留在玉華宮，而是選了這條件嚴(yán)苛的陽曲山開辟洞府。陽曲山上本來蟄伏了一頭修行千年的惡翅冰蛟，修為高深且又狡詐多端，加上陽曲山上靈氣也屬惡寒，是以并無修士愿意前往修行。唐徊到了此處之后，便費(fèi)了一番功夫?qū)⑦@惡翅冰蛟收伏，鎮(zhèn)在山下用以看守門戶，他則在山巔修建了一處以冰為壁的居所，作為洞府。

    冰殿之上，除了正中一尊寒冰雕琢而成的寶座，再無它物，此刻唐徊正坐在冰座之上，手肘撐在扶手上，斜倚著身子半閉了雙眸，聆聽蕭樂生稟告關(guān)于在大漠所遇到的一切。他身后的冰座之上浮動(dòng)著絲絲縷縷白色冰氣，讓他本就冷漠的容顏如冰雕一樣望之生寒。

    “師父，事情就是這樣?！笔挊飞Ь吹卣驹谙率?，說完一切便垂首等待示下。不管過去多少年，獨(dú)自面對(duì)唐徊之時(shí)，他心頭總會(huì)升起懼意。這種感覺，在青棱走后，尤其明顯。

    卓煙卉的消逝，杜昊之死與青棱的慘變，將蕭樂生的銳氣生生磨沒。

    唐徊用指肚摩挲著扶手上毫無花紋卻被琢得鋒銳的冰錐，半晌之后方才睜開眼眸，開口道：“她呢？”

    “師父問的可是青棱……師妹？”蕭樂生小心翼翼地問著，抬眼偷望他一眼，生怕自己有何說錯(cuò)叫錯(cuò)之處，發(fā)現(xiàn)唐徊竟無表情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才又開口，“我已按師父吩咐將師妹安置在冰塔之內(nèi)。其他從金洲隨同回來的人，都暫時(shí)留在了山下冰蛟之處。適才風(fēng)少傾師弟已來過，帶著玉華弟子將雪薇師妹與那半塊天地玄晶母一并接走了。我見師父你無心見客便令他們無需前來拜見了?！?/br>
    蕭樂生說了一半，想想便將其他安置都一一道來，末了想起被關(guān)在冰塔內(nèi)的青棱，忽然間心頭一嘆。

    冰塔位于山巔最高之處，接天地之冰氣，唐徊傾力打造了一座數(shù)十丈高的冰塔，在建塔的冰塊之上融入了絕靈之物，用以馴養(yǎng)一些靈獸仙寵。

    身處其中，便與外界靈氣隔絕，任何術(shù)法都難施展，又有寒冰凍住經(jīng)脈。若非合心期大能者，在這塔中便與凡人無異，還要經(jīng)受寒冰侵襲，十分痛苦。

    “做得不錯(cuò)。”唐徊點(diǎn)點(diǎn)頭，眼中卻沒什么贊賞之意，隨手翻出一只玉瓶拋給蕭樂生。

    蕭樂生臉上一片欣喜接下那玉瓶。

    瓶中是中品靈藥玉歡露，可壓制他體內(nèi)九鼎烈毒。如今能幫他緩和體內(nèi)因修煉《九鼎焚體大法》而產(chǎn)生的九鼎之氣反噬，除了女人也只有這玉歡露了，要想徹底去除，他此生怕已無望。

    修煉到這地步，每行一步他都如履薄冰，只消一步踏錯(cuò)，也許就是被烈毒反噬的下場(chǎng)，不會(huì)比其他人好太多。

    “你先下去休息吧，這段時(shí)間辛苦了?！碧苹矎谋掀鹕?，衣袍一動(dòng)，人已行至殿門口。

    蕭樂生退到一旁，目送他離殿。

    冰殿之外只有兩條路，一條下山，另一條蜿蜒上山巔。

    唐徊緩步上了山巔。

    山巔之上，寒冷得似乎生氣已絕。一座如同利劍般鋒銳的高塔直指天宇，塔身之上一條窄細(xì)的臺(tái)階旋著塔身而上，唐徊循階而上，步履踏得沉穩(wěn)。

    臺(tái)階的盡頭，只有一扇小門，門邊一扇小窗，透過小窗就可以看見塔中一切。

    冰塔之內(nèi)如雪洞般空寂，從天到地似乎只剩下冰色。

    空蕩蕩的塔內(nèi)只有一個(gè)清瘦的身影。

    青棱正盤膝閉眸坐在冰面之上。她白發(fā)披泄如雪，一張臉蒼白虛弱，唇色淺淡，只剩下眉宇間一抹倔色未曾消失。她仍舊穿著蜃樓國(guó)的舊衣，裸露在空氣中的肩臂瓷白如鍍上一層霜色，就連這么看著都替她覺得冷。

    她卻背脊挺拔，如瑤臺(tái)玉樹般靜靜坐著，不驚不躁。

    從大漠回來，一路之上，她都如現(xiàn)在這般，不曾開口說過半句話。

    唐徊亦不曾問過她半個(gè)字，一路駕著太虛滄海圖將她抱回，才交給了蕭樂生。

    不知為何，每一次見她滿頭蒼白，唐徊便會(huì)覺得胸口血?dú)夥?，似乎有股氣梗在心間，吞不下吐不出，叫他窒息。

    “哐當(dāng)”兩聲，塔門開了又關(guān)。

    他已站在塔內(nèi)的高階之上，俯望她。

    這里真冷，一站進(jìn)來，便是他已臻至合心境界，都覺得冷意四面八方襲來，身體仿如沉入冰窟之中。

    這讓他記起五百多年前，龍腹之中他被迫變作凡人，受幽冥冰焰反噬之苦時(shí)，也是這樣冰冷。

    許是因?yàn)槁牭搅怂T的動(dòng)靜，青棱驀地睜開了眼眸。

    眼中愛恨皆無，平靜得像這建塔之冰。

    “唐仙君?！边€是她先開了口，聲音依舊醇厚動(dòng)聽，落在耳中卻顯得疏離。

    不是師父，也不是仙爺，更不是唐徊，沒有恭敬，沒有討好，沒有謙卑，也同樣沒有恨意，仿佛是漫漫仙途之上遇到一個(gè)修為更高的陌生人，于是打個(gè)照面，招呼一聲，便從此錯(cuò)過，再?zèng)]交集。

    不知怎地，這樣的態(tài)度將他的怒火激起。

    唐徊縱身躍下臺(tái)階，飛到她身前，俯身捏住她的下頜，抬起她的臉。

    “我還未將你逐出師門，你就想叛出師門？”

    他聲音微喑，眸中似有一抹脈脈溫情，似龍腹山中龍血泉里迷離且?guī)еF的眼神。

    青棱眼前恍惚，緩緩翹起了嘴角，像看到了什么景象般迷茫起來。

    “師父……”她呢喃一語。

    唐徊卻聽得心中一震。

    多少年沒聽她這么叫了，如今聽來只覺恍若隔世。

    “青棱，你這些年怎么過的”他唇輕啟，眼角眉梢如有春花綻放。

    “這些年，在金洲，獨(dú)自修行?！鼻嗬飧黄饻\淺笑開，眼中冰意消融，一如當(dāng)年他初見時(shí)的模樣，只有右眼之中，暗紅的血色如漩渦般一圈圈泛開。

    “苦了你，如今便留在為師身邊罷。”唐徊凝望她的眼眸，松開了捏著她臉的手，指尖從她臉頰輕輕劃過。

    指尖的一點(diǎn)暖意像冰天雪地里的一星溫暖，叫人忍不住一再索求。

    青棱微微偏了頭，眉色舒展，淺淡的唇欲語還閉。

    “你身上怎會(huì)有那么龐大的能力，可是有何奇遇？不如說于為師聽聽。”唐徊撩起衣袍在她身邊并肩席地坐下。

    “奇遇……你是說我身上的那股力量嗎？那年隨你初入太初門，一日在山間作功課之時(shí)，忽逢天際云開，仙光萬丈。一青袍仙人撫須騎驢而下，道我乃天生異體，凡骨仙姿，本是上界玄仙，因耽于玩樂將師門課業(yè)荒廢，師尊便將我貶入下界，令我跌入輪回，化為凡體，重新修煉。那青袍仙人本是我在上界仙仆，得我恩惠，如今見我落難，便來賜我三道護(hù)命法神，便是那股力量的來源?！鼻嗬馔f道，素手拈指，在空中比劃描摹著當(dāng)日景象，如同親眼所見一般。

    唐徊聽著卻將眉輕輕一挑，唇邊仍笑，意卻漸冷。

    “笨蛋!她在耍你!”他腦中一個(gè)蒼老的聲音響起。

    唐徊不理，只用手挑起她耳邊一縷白發(fā)，放在掌心。

    “這種時(shí)候，你還有心思開玩笑？”他收了功法問她，眼底暖意嫵媚已去，仍是最初的冰冷。

    剛剛還氤氳在空氣中的曖昧溫暖瞬間蕩然無存，只剩滿室冰冷。

    第116章 分神

    “這種時(shí)候，你還有心思開玩笑?”他收了功法問她，眼底暖意嫵媚已去，仍是最初的冰冷。

    剛剛還氤氳在空氣中的曖昧溫暖瞬間蕩然無存，只剩滿室冰冷。

    他的媚惑之法對(duì)她毫無用處，不止毫無用處，她一句“師父”，差一點(diǎn)讓他陷入她的魂識(shí)媚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