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真正陪著幾位夫人聽?wèi)?，枇杷行色匆匆地走到她身旁，附耳如此這般說了兩句，一張芙蓉臉霎時變了顏色。

    謝夫人看了她一眼，問道：“真娘，怎么了？”

    齊大夫人也望了過來。

    謝知真強自按捺住內(nèi)心的慌亂焦急，微微翹了翹唇角：“無事，不過是阿堂送我的那只貓兒淘氣，抓倒了花架，不知鉆到甚么地方去了，丫鬟們找不到它，這才慌慌地報了我。”

    她立起身，對著眾人福了一福，淺笑道：“姨母嬸子們恕罪，我去去就來?！?/br>
    又轉(zhuǎn)頭吩咐枇杷：“去看看廚下的點心做好了沒有，讓她們快些呈上來?！迸e止毫不出錯，依舊從容大方。

    齊大夫人不疑有它，轉(zhuǎn)頭自去看戲，過了會子和謝夫人閑聊道：“我倒不知，真娘喜歡養(yǎng)貓？”

    謝夫人卻知養(yǎng)貓之語不過是說辭，一邊心下里打鼓，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端，一邊搪塞齊大夫人：“小孩子家家，貪玩些是有的，她那個弟弟又是個混世魔王，見天兒的搜羅些鸚鵡八哥、貍貓大犬來哄她開心。左右女孩兒家也就在閨閣里輕省這兩年，我倒不拘著她?！?/br>
    “你是個心慈的?！饼R大夫人笑著恭維她，內(nèi)心卻道，在閨中養(yǎng)養(yǎng)也就罷了，可不能把這些習(xí)性帶到齊國侯府里來，不莊重不說，往后有了身孕，對子嗣也有妨礙。

    好在謝知真素來恭順聽話，到時候少不得她多費些心思，管教一二。

    卻說謝知真甫離了待客的院子，便將刻在骨子里的教養(yǎng)拋諸腦后，也不顧忌會不會遇到外男，步履急急地往前院的書房而去，直走得香汗隱隱，云鬢微亂，明艷無雙的臉上泛出薄紅，倒多了幾分生動，越加令人移不開眼。

    她推開房門，看見芝蘭玉樹般站于軟榻之側(cè)的齊清程，顧不上羞，對他盈盈福了一福，便走過去察看弟弟的情形：“阿堂，你傷著了哪里？快給jiejie看看！請過郎中沒有？”

    “謝小姐莫慌，明堂傷到了后腰，我略懂一些岐黃之術(shù)，瞧著似乎沒有傷到筋骨，便擅作主張將他抬了進來，又使人請了郎中，算時辰也快到了?！饼R清程在旁邊溫言安慰，雖清楚君子非禮勿視，卻還是忍不住悄悄往她的臉上看了一眼。

    去歲大雪里驚鴻一瞥，令他魂牽夢縈，卻總覺得美人如花隔云端，只可遠觀，不可褻玩；今日再見，她臉上盛滿了擔(dān)憂，添了幾分柔弱，倒令他越發(fā)心折，更生出一種妄念，想要將她捧在掌中，輕憐蜜愛一二，聊解相思。

    這幾日，祖母和母親已經(jīng)透出幾分打算和謝家結(jié)姻的意思，如無意外，面前的女子，便是他往后白頭偕老的正妻了。

    念及此，齊清程的態(tài)度越發(fā)溫柔體貼，又親自搬了椅子，請她坐下休息。

    謝知真哪里坐得住，一邊埋怨弟弟淘氣，一邊讓小廝們小心幫他寬了外面的大衣裳，隔著帕子掀起雪白的中衣，果見蜜色的皮膚上一片駭人瘀痕，當(dāng)即就心疼得掉了淚。

    她的眼淚落在謝知方腰上，謝知方立刻發(fā)了急。

    引齊清程來書房是設(shè)計好的，摘石榴時跌下也是他故意的，他皮糙rou厚，又懂些功夫，摔下來的時候自然用了巧勁兒，這傷勢看著嚴(yán)重，實際倒不怎么疼。

    在他本來的預(yù)想中，jiejie應(yīng)該眉帶輕愁，軟軟詢問齊清程一二，齊清程自會溫柔寬慰，正好培養(yǎng)感情。

    可jiejie怎么會如此傷心？！

    “jiejie，jiejie莫哭！不過是皮rou傷而已，哪有那般嚴(yán)重？就算不請郎中，將養(yǎng)兩日也就全好了……”謝知方涎著臉要掙起身子幫她拭淚，把跪在地上的安壽等人唬得了不得，七手八腳沖上來按住他。

    謝知真帶著哭音道：“摔成這樣，還叫不嚴(yán)重？那我竟不知道怎樣才叫嚴(yán)重。早與你說過，行事須得穩(wěn)重些，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你還要做這種事來氣我……”

    見謝知方還要掙扎，她惱道：“你再動，我便走了，從今以后撂開手，再也不看你一眼，只當(dāng)沒有你這個弟弟?！?/br>
    有如被戴上緊箍咒，謝知方立刻老老實實趴在榻上，只騰出兩根手指牽牽她的衣袖：“jiejie，我已知道錯了，想打想罵都隨你，只不要不理我……”

    他往癡癡看著謝知真的齊清程方向看了一眼，內(nèi)心不知怎的有些酸澀，握著袖子的手也緊了緊，卻還是盡職盡責(zé)地牽線做媒：“jiejie別再哭了，平白的教齊兄看笑話，我往后都沒臉見他了。”

    謝知真也知道自己關(guān)心則亂，情急失態(tài)，有些赧然地用帕子擦了擦眼淚，看著郎中來到，便避到門外讓郎中給謝知方治傷。

    齊清程同樣避出來，立于她對面不過兩步的距離，見她雙眼哭得通紅，帕子也被浸濕，心下又癢又麻，越矩地從袖子里拿出一方干凈的帕子，遞將過來。

    謝知真猶豫了會兒，到底沒有接，微微側(cè)轉(zhuǎn)身子，一抹紅痕自臉頰爬到精致的耳珠，又潤進淺粉色的衣領(lǐng)里。

    齊清程被她這副嬌態(tài)誘得神魂顛倒，并不勉強，清了清嗓子道：“大喜的日子，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也是我考慮不周，明堂爬樹的時候，竟沒有在一旁攔著。我與謝小姐賠個不是罷，請謝小姐莫要見怪?！?/br>
    說著便對她做了個揖。

    見少年郎舉止從容有度，談吐溫潤有禮，謝知真連忙還了半禮，輕聲道：“齊公子太客氣了，此事本就是因明堂淘氣而起，和你沒有什么相干。我方才有些失態(tài)，唐突了公子，還請莫要見怪?！?/br>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站在廊下聊了會子，也算相談甚歡。

    門內(nèi)的謝知方勾著脖子往雕著雙鯉戲水的窗格子上觀望，活似一只引頸的大鵝。

    郎中捋了捋山羊胡，道：“公子腰上的傷倒是不妨事，開幾貼活血化瘀的藥吃吃便好，只是這脖子……也扭到了不成？”

    謝知方什么也沒有看清，悻悻地縮回去，胡攪蠻纏著拖延時間：“脖子無事，只是覺得頭暈眼花，雙腿也疼，你再幫我好好看看?！?/br>
    過了一刻鐘，里面才有動靜。

    謝知真急著去看弟弟，耳聽得齊清程道：“聽明堂提過謝小姐喜歡蘭花，說來也巧，我家今年從南邊移過來十幾盆十叁太保，盡數(shù)放在暖房里，著花匠小心伺候，養(yǎng)得倒好，如今正值花期，或可擺在案上賞玩一二。過兩日，我著人往府上送過來幾盆，請謝小姐一同品鑒。”

    謝知真蓮步微頓，推拒道：“這禮物太過貴重，我不好收的?！?/br>
    似是知道她心中顧慮，齊清程寬解道：“蘭花本不是俗物，自應(yīng)贈與惜花人。方才是我說得不妥，我與明堂相交已久，今日出了這樣的事體，心中實在過意不去，這花便當(dāng)我這個做子侄的孝敬長輩，給謝夫人賠罪的，煩請謝小姐代為收下?！?/br>
    他將話說到這份上，謝知真實在推脫不得，只好應(yīng)下。

    第二日，八盆蘭花送至謝府，噴清香玉，簪花初綻，端的是神韻非凡。

    見齊清程如此上道，謝知方也覺高興，半靠在床上指使丫鬟們往謝夫人房里送了兩盆，謝韜書房擺了兩盆，余下四盆盡數(shù)抬到謝知真房中，又促狹地看著jiejie，笑得雞賊。

    謝知真教他看紅了臉，轉(zhuǎn)過身不理他，對著明窗瀉下的日光，繼續(xù)縫制弟弟秋日穿的衣衫。

    十月二十八日，齊國侯府請兵部尚書家的夫人為媒，攜了一對鴻雁，一對羔羊，酒黍稷稻米面各兩斛，另有蒲葦、卷柏、香草等物，上門納采，正式向謝家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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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