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的隔音不算太好，季清和跟沈千盞說話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時有響起，除了聽不清，這墻角扒得毫無技術(shù)難度。

    他抽完一根，拿了飼料去前堂喂魚。

    回來時，故意經(jīng)過門口往里瞥了眼——季清和在給姑娘展示他那面功勛顯著的鐘表墻。

    他不屑地嗤了聲，腹誹：當初他有個藏友想見見世面，話剛起了個頭，那男人冷漠無情地用一個滾字就打斷他準備了一天的演講稿。結(jié)果遇到個漂亮姑娘，什么道德底線都沒了，雙標狗！

    孟忘舟把魚飼料往窗臺角落一丟，拎起灑水壺去澆水。

    他的富貴竹嗷嗷待哺，說要喝點水水。

    于是，澆完水、擦完茶海、打掃完協(xié)會根據(jù)地后無事可做的孟忘舟看著長桌上的用電火鍋，眼睛一亮，快樂地提出邀請：“沈小姐，時間不早了，今晚留下來一起吃火鍋吧？”

    正琢磨著以告辭為由順便索要聯(lián)系方式的沈千盞瞥了旁邊倚墻而立難以攻略的季清和一眼，盛情難卻地答應了下來。

    ——

    火鍋料是孟忘舟提前準備的，他原計劃這兩天邀請數(shù)位鐘表藏友來協(xié)會根據(jù)地聚餐，順便吹吹牛皮談談人生，一醉解千愁。

    可世事難料。

    季清和一聲不響地來了北京，瞧那架勢，似乎打算長住。

    他喜靜不喜鬧，最煩孟忘舟往四合院里帶狐朋狗友。

    當他面，孟忘舟向來不敢造次，遑論突破底線了。

    正好今天遇上沈千盞，他麻利地微波解凍后，擺了滿滿一長桌的火鍋料，熱情招呼：“沈小姐，別客氣啊，多吃點?！?/br>
    沈千盞摸了摸肚子上的小rourou，內(nèi)心深深嘆了一口氣……她中午那頓沙拉算是白吃了。

    ——

    三個人都不太熟，即使是火鍋這類能迅速升溫友情的人間神器也沒能發(fā)揮出太大的作用。

    孟忘舟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憋了一晚的話撕開道口子就往外倒：“沈小姐是北京人？”

    “北漂。”沈千盞嘗了口蟹籽包，說：“已經(jīng)是吃過火鍋的交情了，叫我千盞就好?！?/br>
    孟忘舟揚起眉梢，邊涮上牛rou邊問：“北漂？介意問下在哪工作嗎？”

    “千燈?！鄙蚯ПK又吃了塊蝦滑，忙得沒嘴說話：“做制片的。”

    這個職業(yè)離孟忘舟的生活有些遠，他一時驚奇，絮絮叨叨問了不少聽上去就不太聰明的問題，最后話題一轉(zhuǎn)，瞥向他那塑料表兄弟：“那你在行家找鐘表師，是為了給項目找顧問？你跟清和認識，怎么不直接找他？”甚至還大費周章，電話約聊他這樣只站在邊緣地帶搞搞收藏的。

    沈千盞停下筷子思考了幾秒，說：“我倆聊不到一起。”

    孟忘舟見怪不怪，甚至非常能理解。只是當著季清和的面，他是不敢明確附和的，也就點點頭，表示了下支持的態(tài)度。

    安靜了大概幾分鐘后，沈千盞吃飽了。

    她小口吹著普洱，打量了眼從吃飯起就一直沒再說過話的季清和。

    這男人外表看著紳士斯文，透著股由內(nèi)而外的矜貴之氣。也就吃火鍋時，能被那煙霧繚繞的人間煙火拉下神壇。

    她想了想，問：“你是從季老那找到我的？”

    沈千盞昨晚睡不著，翻來覆去想了很久。

    季清和的態(tài)度明顯知道她迫切需要尋找一位有修復藏鐘能力的鐘表修復師做項目顧問，要說他沒看過項目策劃，沈千盞能把頭擰下來給這狗男人當球踢。

    “應該?！奔厩搴皖h首，回答得較為保守：“記得季麟吧？”

    他提醒：“說你是盤絲洞蜘蛛精的小孩?！?/br>
    沈千盞飛快地看了眼臉憋紅的孟忘舟，嘖了聲，敷衍道：“我知道，你知我知的東西能說得含蓄點嗎？”

    季清和挑眉，明擺出一副那得看你表現(xiàn)的表情：“他把你的策劃案藏起來后，拿給我看了?！?/br>
    沈千盞一口普洱差點燙到嘴：“你是說，季老并沒有看到我的策劃案？”

    季清和問：“這個很重要嗎？他和孟女士定好了歐洲游的行程，已經(jīng)出發(fā)了?！?/br>
    沈千盞哽塞。

    一時不知道內(nèi)心算何種感受。

    季清和的意思她明白，無論季老看不看策劃案都不會取消歐洲游的行程。但如果是這個原因，她愿意適當挪后時間為季老爺子改期啊。

    “孟女士你可能不知道是誰?！奔厩搴吐龡l斯理地吃下一片牛rou，說：“孟瓊枝，不終歲的創(chuàng)始人?！?/br>
    “兩人相隔兩地太久，就指望退休后游山玩水，享受生活。即使被你的策劃案打動，也只會讓我代替。既然結(jié)果都是同一個，何必在意過程?！?/br>
    沈千盞嫌棄：“你和季老的影響力能是一個級別嗎？瞎貼金。”

    季清和淡淡瞥了眼已經(jīng)管理不住嘲笑表情的孟忘舟，筷子在清湯中攪了攪，說：“其實我覺得季麟這小孩說話不夠中肯。”

    沈千盞隱隱覺得不妙。

    果然。

    錙銖必較的狗男人下一秒就反擊了：“盤絲洞的蜘蛛精不夠貼切，你覺得女兒國國王怎么樣？”

    沈千盞：“？？？”

    這是在內(nèi)涵她那晚跟沒見過男人一樣？

    第9章 第九幕（大修）

    孟忘舟聽得一知半解。

    他從升騰的火鍋熱氣中抬起自己天真爛漫又迷茫無知的雙眼：“你倆是《西游記》劇迷？”

    迷個錘子，黑子還差不多。

    沈千盞狠狠剜了季清和一眼——狗男人，就知道話里有話的惡心她。

    偏偏她的三寸不爛之舌在誰那都挺好使，就碰上季清和跟啞巴了一樣，總找不到合適的詞回懟。

    有那么一刻，沈千盞挺想把手里的普洱茶一股腦潑到季清和的臉上。

    但也就那么一刻。

    因為理智讓她下一秒就看到了這個行為衍生出的三大后果——不終歲將她永久封殺、季老爺子和她不共戴天、季清和和她老死不相往來。

    沈千盞一想到這三個連鎖效應，腸子都糾結(jié)出了一個蝴蝶結(jié)。

    手里的普洱茶忽然就變得燙手起來，她趕緊擱下杯子，掩飾般清了清嗓子，換了個話題：“那你看完策劃案，什么感受？”

    季清和看了她一眼，語氣平靜得有些莫測：“要不是我確定老爺子沒雇槍手，晚年生活也不想過得萬眾矚目，估計會誤會這是他找人寫的季慶振個人傳記?！?/br>
    這句評價令沈千盞有些難堪。

    哪怕季清和全程沒用一個激烈負面的詞匯，語氣也是一貫的平穩(wěn)寡淡，可她就是聽出了這句話言下之意的譏諷。

    “沈制片和年輕時候的孟女士很相似，是個目標明確且將企圖心寫在臉上，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野心家。”季清和擱下筷子，目光極淡地瞥了眼沈千盞：“你查閱老爺子生平資料時，不好奇他對配偶關(guān)系為何只字不提？”

    “他和孟女士離婚后，至今沒有復婚?！奔厩搴偷恼Z氣平和，根本不像是在講與自己有關(guān)的家族秘辛，而是在潦草概述旁人的一生般，從表情到語氣都透著股事不關(guān)己的冷淡：“你以老爺子為原型的這份策劃案，強加了自己想要的藝術(shù)效果，有失客觀?！?/br>
    孟忘舟在捕捉到“孟女士”三個字時，不自覺豎起了耳朵。

    等聽完整段話，搞明白了沈千盞和季清和的甲方乙方關(guān)系后，驚得一個丸子沒夾住，濺起的湯汁沾了他一身。

    他邊抽紙巾邊消化，挺想勸勸沈千盞的……季清和這人獨·裁·?！ぶ?，滿身的心眼，專治密集恐懼癥。她和誰合作不好，偏找上季清和。

    ——

    沈千盞圈著茶杯，思考了好一會。

    策劃案里關(guān)于主人公的主線劇情無疑是按著季老爺子為原型發(fā)展的，有關(guān)感情線的描述雖只言片語潦草帶過，但光看為了推動劇情加的那些配角人物不難推測出主人公在感情方面所遭遇的坎坷。

    說難聽點，編劇一個控制不住沒準個人傳記就改編成了風月傳記。

    沈千盞換位思考，是挺難接受的。

    尤其是她當時并未料到，季老爺子的感情經(jīng)歷居然會和不終歲牽扯上。

    那季清和的顧慮和行為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

    她順著時間線，將整個項目從投標、簽約、籌備串聯(lián)成幾個清晰的時間塊——

    今年四月影視峰會，柏宣發(fā)布了獻禮劇首個概念片，正式招商；

    五月，沈千盞代替千燈影業(yè)以鐘表修復的匠心主題拿下了和柏宣的首次合作；

    六月，沈千盞赴西安看陜博鐘表展，當天，她遇到了季清和；

    十月及十一月，沈千盞再赴西安請季老爺子出山當項目的特聘顧問；

    十二月，她意外重逢了代表不終歲有意投資項目的季清和。

    拋開兩個人私下的那筆糊涂賬，季清和的出現(xiàn)合情合理。

    按季清和的邏輯，他是因為看到了策劃案，對策劃案以老爺子為原型這種博噱頭的行為不滿，出于對老爺子一身清名的保護以及謀求沈千盞尚未得知的雙贏目的，帶資進組，控制走向。

    沒毛病。

    沈千盞想清楚其中的關(guān)鍵后，一針見血道：“所以季總對項目很感興趣，唯一的顧慮是擔心我方會為收視率爆點做不符合實際的藝術(shù)加工，從而影響季老爺子的口碑？”

    季清和并未對沈千盞表現(xiàn)出的機敏睿智有任何反應，他摩挲著青瓷茶杯的茶耳，深色的瞳孔在燈光下泛出幾縷很淺的水紋。

    他勾了勾唇角，微哂：“我以為沈制片還需要多繞幾個彎才能明白我的苦心?！?/br>
    沈千盞呵了聲，險些翻起白眼：“季總其實可以明說的，生意場上，只要有共贏的目標，就沒解不開的仇?！?/br>
    季清和微微挑眉，拆起臺來半點沒因為她是個女人而手下留情：“是嗎？”

    “看沈制片昨晚的態(tài)度，我還以為下次見面應該會在喪禮上，不是你躺著就是我躺著。”

    沈千盞：“……”她覺得，她也可以不用任何情況下都躺著。

    孟忘舟眼觀鼻鼻觀心，含著淚，埋頭苦吃。

    他到底是有什么想不開的要留沈制片一起吃晚飯，現(xiàn)在好了，半只腳都快吃進棺材里了。

    ——

    飯后，考慮到孟忘舟一直埋頭苦吃對身體不好，沈千盞要求季清和借一步說話。

    方才話題深入的程度已打消了沈千盞對兩人合作的大半抗拒，但還有一半，趁現(xiàn)在彼此還能和平相處得趕緊商量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