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四方書店，因為是賣孤本古籍的，只有一個小小的門臉藏在小巷里, 顧玉成那會兒壓根就沒發(fā)現(xiàn)。

    現(xiàn)在又來到欣榮書坊，顧玉成也頗有點感慨, 四下一掃, 只見到處都是書架，各色封皮不一而足。

    靠墻處還是那個胡子花白的老掌柜，背后黝黑梁柱上刻著副金漆對聯(lián), 上聯(lián)是“筆涌波瀾, 今朝錦鯉躍龍門”，下聯(lián)是“胸有丘壑, 他日鴻鵠喜占鰲”。

    瞧見顧玉成進來, 老掌柜掀起耷下來的眼皮，慢吞吞地道：“經(jīng)義文章在東側(cè)十個架子上，大家文集在西邊，新到的畫冊在轉(zhuǎn)角桌子上, 要買什么自己找，小心翻閱，不可污損了圣賢書。”

    顧玉成上前道：“我來賣書，有新寫好的本子，可否請掌柜的瞧瞧？”

    怕被拒絕，又補了一句，“比時下流行的《緣木求仙》更好看?！?/br>
    老掌柜眼睛睜大了點兒：“拿來我看看。”

    顧玉成將散發(fā)著墨香的書稿遞過去，道：“這是第一卷 ?！?/br>
    他每日去興隆酒樓，又有李年這個小內(nèi)應(yīng)，沒兩天就發(fā)現(xiàn)《緣木求仙》很受歡迎，甚至有人想買書收藏。

    本著手里有糧心里不慌的原則，顧玉成當(dāng)即就開始寫第二個故事，《問仙圖》。

    和生長在凡人村落的林秀不同，《問仙圖》的男主孟青云是一個小修真世家的嫡子。他從小生母早逝，又不被父親重視，別人都引氣入體了，他還是個不能進入修煉狀態(tài)的□□凡胎，飽受非議。

    孟青云心大，還是每日里喝酒練劍，活得灑脫，然而卻在成親之前被指腹為婚的未婚妻給退了婚。

    “藍小姐及笄之年，已經(jīng)是練氣二層的修士，近日又被璇璣閣收為弟子。掌門真人愛重，命藍小姐金丹結(jié)成之前，切不可結(jié)親。你家公子尚未引氣入體，不過百年壽命，哪里還等得到成親？不如早些娶個凡人女子，多留些血脈吧！”

    藍家仆人在孟家嘲諷一番，趾高氣昂地留下幾件賠禮，拿了當(dāng)年訂婚的信物，就乘上紙鶴踏空而去。

    孟青云自幼時見過藍家小姐一面，便傾心不已，長大后每天盼著成親。驟然被退婚又遭此大辱，便跑出家門去喝酒。喝得爛醉如泥之時，恍惚見到一片桃林拔地而起，無數(shù)桃花漸次綻放，美不勝收。

    孟青云心有所動，追著朵盛放的桃花不斷往前走，不知不覺走進一處神秘的桃源境，前塵往事盡皆忘卻，成了個邊關(guān)抗敵的將軍。

    對面是來勢洶洶的敵人，身后是老弱病殘的百姓，孟青云沒有多想，拿起長劍拼命搏殺。

    “我們孟家，世世代代守護這片土地，決不能允許外敵踐踏！”

    “保家衛(wèi)國，吾輩之義，雖九死而不悔！”

    “埋骨何須桑梓地？我輩忠義之士，就要埋骨邊關(guān)，馬革裹尸！”

    在他的帶領(lǐng)下，全軍士氣大漲，險險守住了城門。

    如此激烈廝殺十年有余，終于打得敵人退兵，遞上降書。受降之日，城中百姓載歌載舞，高呼孟青云之名。

    然而好景不長，三日后孟青云在城中大擺宴席，被一暗中投敵的小人暗算，身中數(shù)刀。

    他持劍殺到城外，看到數(shù)千敵人嚴(yán)陣以待，無數(shù)長箭寒光閃閃。

    瀕死之際，敵軍首領(lǐng)問道：“孟青云，你可后悔？”

    孟青云沉吟片刻，道：“死而無憾。我若死后有靈，當(dāng)以忠魂庇護百姓。”

    言罷大笑而亡，恍惚間看到天際飛過一幅巨大的畫卷，隱約可見其上云蒸霞蔚，盛世太平。

    再睜眼，孟青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棵枯萎的桃花樹下，手中握著一幅畫卷。

    他慢慢打開，“問仙圖”三個字緩緩浮現(xiàn)。與此同時，周圍無形無色的靈氣朝他涌來，自發(fā)匯入丹田之內(nèi)。

    他已然引氣入體，踏入修仙之門。

    “后來呢？”

    老掌柜問完才覺失言，合上那簡單裝訂的書稿，忍不住拿在手里摩挲，再看向顧玉成時目光灼灼，“小公子可是想在本店寄賣這《問仙圖》？”

    顧玉成細(xì)問，才知欣榮書坊有兩種印書模式，一種是直接付一大筆錢，從此錢貨兩訖，書店再印刷多少都與作者無干。另一種則是在他們店里印書，賣出去一本收一點錢，按月或按季度結(jié)算。

    《問仙圖》是顧玉成為了搏一個長久進項寫的，故事線拉得很長，第一卷 只不過剛剛?cè)腴T。他略一思量就選擇了第二種，請老掌柜開個價。

    老掌柜人老成精，在算盤上撥拉一番，很快算出個大概，給顧玉成報了七十文一本的價格。

    這第一卷 不過萬字，賣起來也不很貴，能提成七十文是個相當(dāng)不錯的價錢了。顧玉成心中暗喜，面上沉穩(wěn)地答應(yīng)下來，和老掌柜簽了個契書，又約定每月初過來拿錢。

    老掌柜笑呵呵地收好收稿，又道：“欣榮書坊現(xiàn)在賣的話本有十幾個，都不如小公子的好看，可要盡快把下卷送來啊。要是賣得好，潤筆還會再漲。”

    顧玉成點頭應(yīng)下，心說不是下卷，而是第二卷 。

    修真大長文的威力，老掌柜恐怕還沒有料到呢。

    .

    處理完一應(yīng)瑣事，顧玉成就重新開始了上學(xué)時光。

    “你經(jīng)義熟練，背書的功夫已成，但還遠遠不夠。只有對每個字爛熟于心，才能讀透圣人微言大義，做出錦繡文章?！?/br>
    顧儀來回choucha考量了顧玉成之后，就開始讓他默經(jīng)義。

    不是直接全文默，而是顧儀念一句，他在下面寫一句。一開始還是對上下句，后來就變成了各種截搭題。

    科舉取士數(shù)百年，每次考試都考經(jīng)義，然而要考的書就那么多，少的幾千字，多的數(shù)萬字。只要死記硬背，幾十年水磨工夫下來，一般學(xué)子都能考中明經(jīng)科。即使成不了秀才，也能背出個童生。

    為了防止考題重復(fù)，同時增加難度，考官們也是奇招百出，漸漸就演變出了截搭題，什么長搭、短搭、有情搭、隔章搭、無情搭等等，把四書五經(jīng)的句子割得支離破碎，考驗學(xué)子對經(jīng)義的熟練度。

    顧玉成自認(rèn)是熟練工，也被考得頭昏眼花臉色發(fā)青。

    特別是無情搭。這一類型堪稱填空題的終極加強版，將一本書不同章節(jié)的不相干詞句合在一起，能把人看懵。

    比如“其所逝矣歲”，考的就是《論語》，分別出自《為政》篇中有“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和《陽貨》篇中的“日月逝矣，歲不我與”。答題人先要能斷句，然后拆出三個詞，才能答出出自哪里及上下句。

    這種還算好答，如“君夫人陽貨欲”之類的，稍有不熟便要出錯。

    真正的無情無義。

    顧玉成背得兩眼發(fā)花，對五經(jīng)四書的熟練度迅速增長，一開始還要仔細(xì)思考才能對出來，大半個月后便能脫口而出。

    “不錯，如此縣試便無虞了?！鳖檭x滿意頷首，“從明日起，便教你對對子吧。待學(xué)完對子，就能做文章了?！?/br>
    他這個學(xué)生收得真不錯！

    雖然基礎(chǔ)比不上從大家族學(xué)里出來的人，但非常勤奮，進度明顯。最重要的是對他這個老師言聽計從，交待的作業(yè)永遠精心完成，還能舉一反三，自己加點功課。

    又通透又勤奮，只可惜不會作詩。

    這也不是什么難事，待他調(diào).教一番，便能有個吟詩唱和的弟子了。

    清平縣文風(fēng)不盛，鎮(zhèn)日里只能和譚思德連詩對句，不過十幾天他就借口公務(wù)躲開，真真可氣！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在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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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背書禮物（三更）

    顧玉成不知老師對自己有這般高的期望, 還在苦苦和對子做斗爭。

    這種對子并非《時古對類》里的“馬蹄秋水，虎尾春冰”、“日月一生易過, 乾坤萬古長存”等讀來朗朗上口的句子, 而是從四書五經(jīng)里面選出詞句來對, 考的還是對經(jīng)義的熟悉程度。

    譬如“君子周”可對“小人比”, 都是出自《論語》，就非常簡單。但這種題目基本不會出現(xiàn)在科場中, 即使縣試的小試也會從不同書目里挑選詞句，再要求用其他書里的句子來對，從七八字的短句到長短句, 跨度大且容易出錯。

    顧玉成對了兩天，便開始將能對上的句子分別摘抄記錄下來, 攢了特別厚實的一大本。以這個本子的記錄為基礎(chǔ), 再次精簡和篩選，沒幾天就出了個相當(dāng)完整的習(xí)題集。

    他捧著習(xí)題集背誦的時候，被顧儀瞧見, 問了兩句后又神色復(fù)雜地走開。

    顧玉成不明所以, 見老師沒有反對，便繼續(xù)背誦。靠著這種精準(zhǔn)度極高的復(fù)習(xí)方式, 比顧儀預(yù)料中更早地跨過了對句階段, 開始誦讀名家文章。

    這時候就體現(xiàn)出老師的作用了。

    顧儀不但自己寫得一手好文章，還珍藏了許多書，挑挑揀揀給了顧玉成十來本，讓他熟讀即可。

    “這些文章再好, 科場也不能照著抄。你每日多家誦讀幾遍，體會其中文脈氣理，能在自己文章中發(fā)揮一二，就是有所得了?！?/br>
    顧儀將書給出去，交代顧玉成不可懈怠，就駕車出城游玩去了。

    顧玉成：“……”

    他這個老師真的很隨性了，以至于偶爾讓人覺得，要不是他曾經(jīng)上過十幾年學(xué)，有一套完整的邏輯和學(xué)習(xí)方法，為了生存又自制力很強，是萬萬跟不上這種教學(xué)法的。

    或許是因為顧儀天資聰穎，又教慣了族學(xué)里培養(yǎng)的學(xué)生，所以才進度這么快吧。

    畢竟科舉取士的淘汰率非常高，可以說是萬里挑一，顧儀能成為二甲傳臚，智商自然遠超常人。

    他必須要加倍努力，才能不被老師放棄。

    懷著這般強烈的學(xué)習(xí)信念，顧玉成回到家就開始翻看這十幾本書，發(fā)現(xiàn)里面夾了三本顧儀的文集。

    顧玉成：“……”

    這必須得熟讀并背誦！

    .

    顧玉成日夜苦讀的時候，豆?jié){和豆花已經(jīng)從興隆酒樓的特產(chǎn)，變成了整個縣城的頭號小吃，并迅速在周邊村鎮(zhèn)流行開來。

    特別是倒霉遇上蝗災(zāi)的寧安鎮(zhèn)。

    寧安鎮(zhèn)與隔壁應(yīng)縣接壤，前陣子鋪天蓋地的蝗蟲從小鎮(zhèn)上空飛過后，茅屋上的草都去了一層，更別提莊稼了。

    也就是黃豆太硬，才剩了不少。其余細(xì)糧粗糧，幾乎被蝗蟲一掃而空。

    這種程度的災(zāi)害，遠不到能讓朝廷賑災(zāi)的地步，村民們只好勒緊褲腰帶硬撐，一個個餓得面帶菜色。

    本以為要熬不下去，誰知縣令大人派人過來，將人都集中到一起，當(dāng)著他們的面，征用了幾口石磨，將圓鼓鼓的大個兒黃豆倒進磨眼兒，就磨出了雪白的豆?jié){，還將豆?jié){點成了豆花！

    熱騰騰的豆花下肚，幾個上了年紀(jì)的老人當(dāng)場跪地痛哭，感謝縣令大人救民于水火。小孩子不知事，端著碗還要再吃，大人們嘴里罵著，臉上的頹喪之色卻一掃而空。

    黃豆是粗糧，又硬得很，煮熟特別費柴火，他們家里都多多少少存著些呢！

    有了這簡單易學(xué)的法子，寧安鎮(zhèn)災(zāi)情立解。譚縣令一時間官聲大振，連城門口收進城費的箱子，都有人特意多塞幾個銅板。

    有得必有失，興隆酒樓的豆花生意就一落千丈，但孫長厚也不發(fā)慌。因為有個毛腳伙計點豆花之后就跑出去上菜，鍋蓋上又壓了東西，竟是機緣巧合下做出了豆腐。

    初時以為這東西壞了不能吃，還是賈老三靈機一動想到了顧玉成，就切了一大塊跑去問。

    顧玉成收了豆腐，回了菜譜。孫長厚試驗過后，興隆酒樓很快就推出新菜品，還開發(fā)了豆腐湯，頗受歡迎。

    趙崇還找人仿照顧玉成當(dāng)初的畫，在門口左右各立了兩張新的，無論豆?jié){豆花還是豆腐旁邊，都寫了濃黑的“正宗”二字。

    反正都知道方子是他家獻的，“正宗”倆字寫得不虛。

    “一個方子有什么可惜的？只要能為縣令大人分憂，就是房子也獻得！”趙崇坐在上首，一臉正氣。

    他近來可謂春風(fēng)得意，雖然豆花生意被分去九成九，但名聲一下子上去了，現(xiàn)在興隆酒樓儼然成為清平縣第一酒樓，讀書人都來得比往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