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闋離歌長亭暮_分節(jié)閱讀_29
秦小樓道:“已有進步?!?/br> 趙平楨微微頜首,道:“好生練習(xí),這可是保命的本事,不是回回都有機會讓你坐馬車?!?/br> 秦小樓道:“非也。這是逃命的本事,卻不是保命的本事。我不曾聽說張子房、郭奉孝馬術(shù)過人?!?/br> 趙平楨驚奇地看了他一眼,不禁微微一樂:“好極,我等你做我的子房?!?/br> 秦小樓的確是聰明過人。秦御史家藏五歲的時候就已將孫子兵法和詩經(jīng)混著讀了。然而縱使他腦袋里裝的書冊再多,真正到了戰(zhàn)場上也不過是紙上談兵,沒有實戰(zhàn)經(jīng)驗,一切都是空談。故趙平楨急于歷練他,除了命他多讀兵書之外,也要求他每日跟著軍中諸位軍師學(xué)習(xí)各項事務(wù)——從前趙平楨不在意這些,然而此刻他既有了心,就急于栽培自己的親信。直接拉攏其他將軍、軍師自然是一種方法,但他同時也很想能有一個自己親手栽培出來的心腹。沒有什么理由,他想到的這個人就是秦小樓,即使秦小樓曾“叛”過他一回,但他依舊覺得秦小樓會對他忠誠。同時,他太了解秦小樓的才氣和性情。 兩人巡視完東門五條街,趙平楨突然問道:“你方才說打,可有了什么預(yù)想?” 秦小樓道:“我覺得金兵太驕,若不是我們連迎戰(zhàn)都不敢,他們這種打法是必定要吃苦頭的。他們對我們幾乎是毫無戒心的,因為他們知道我們不敢打,我派探子去偵察過,他們的軍隊夜里還飲酒作樂,毫無軍紀(jì)可言。我和劉軍師商量過,我們是否能找一個機會,趁夜出城偷襲,燒光他們的糧草?!?/br> “噢?”趙平楨不禁停下腳步:“詳細(xì)說說?!?/br> “金兵這支隊伍的統(tǒng)帥是兀術(shù),而這次出兵犯我大穆的大元帥是金國的三王子完顏昭。完顏昭讀過許多兵書,是金國難得的將領(lǐng),我調(diào)查過他之前的幾場仗,都打得很漂亮,運籌帷幄不輸我穆將,全不像金賊從前那樣的散漫,再加上金兵作戰(zhàn)勇猛,所以他們才能連連告捷。而兀術(shù)是金國的老將了,從二十年前起每到秋收就領(lǐng)著部隊頻頻來我邊境掠奪糧食和牲畜,只講蠻勇,不講策略。他自恃功高,一直不服管完顏昭的管,先前用他這種蠻打的方式就陷落我們兩座城池。” 說到這里,秦小樓停頓片刻,苦笑了一下:“足見我們的斗志有多么糟糕。我估計他這次用一萬人來攻打應(yīng)天府是私自行動,不然按照完顏昭的性格,不會這樣輕率。兀術(shù)目中無人慣了,前兩座城攻克的太容易,所以才會如此小覷應(yīng)天府。而若不是我們實在太糟糕,以應(yīng)天府之固,就是把那一萬金兵全都銷在此地,應(yīng)天府也不該少一塊磚頭?!?/br> 趙平楨深吸了一口氣,袖子里拳頭已攥得緊緊的:是啊,正因為他們從一開始就決定了要逃,決定了把勝利拱手送給金人,所以誰也沒想過,如果好好的打一仗會如何。一萬人對一萬人,自己倚仗的是繁盛了數(shù)百年的陪都應(yīng)天府,而金人倚仗的不過是幾把破銅爛鐵。為什么會輸?只因為大穆的軍人比金兵缺了一樣?xùn)|西——戰(zhàn)心! 趙平楨道:“你回去通知諸位軍師,想好該怎么打,今晚我會召集你們商議對策。” 秦小樓默立片刻,道:“殿下,你想清楚。一旦我們真的開始出擊,就不一定能安全撤到臨安去了?!?/br> 趙平楨盯著他墨黑如漆的眼睛,忽而一哂,緩聲道:“明棟,本王自忖是怕死之人,不過比起愛惜性命,我可比不過你。你都敢打,我為何不敢?” 秦小樓迎著他的目光彎了彎眼睛,道:“那我這便去通知諸位將軍、軍師。” 秦小樓前腳剛走,后腳就有一個士兵奔到了趙平楨腳邊:“報——殿下,皇帝有信?!?/br> 趙平楨從士兵手里接過黃封紙,不緊不慢地拆開,見信紙上只有一句話—— “盡早離城,保重性命?!?/br> 趙平楨面無表情地將信紙揉成一團,想了想,又重新將紙展開、疊好,收進袖子里。 到了這個時候,他突然覺得一切豁然明朗,從前許多想不明白的事都想明白了——定遠侯為什么會投降;汴京為什么淪陷;一直遭受他們歧視的低劣民族為什么敢有恃無恐…… 他嘆道:“皇兄啊……” 在這一刻,他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是夜,將軍帳。 趙平楨當(dāng)著眾人的面拿出了那封趙南柯的信,讓在座眾人一一傳閱??赐炅诵牛腥吮砬椴灰?,許多人猜趙平楨是要準(zhǔn)備棄城逃走了,也有些人丈二摸不著頭腦。 趙平楨從最后一個人手里接回黃封紙,不緊不慢地將紙張一角湊到蠟燭上。信紙立時被引燃,火光竄起來,映出眾人驚訝的表情。趙平楨盯著那簇火苗,直到火舌幾乎舔到了手指他才松手。 他站起身,用被灼紅的手指叩了叩桌面,慷慨激昂道:“我是當(dāng)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兄弟,是圣命欽封的瑞王!我的性命雖不比在座諸位珍貴,但我既不走,你們就只得舍命陪君子!” 一時間,除了秦小樓和章究外,所有人都面面相覷。 趙平楨接著道:“你們都是讀過兵書的人,古籍看的應(yīng)當(dāng)不少。我只問你們一句話,從炎黃二帝至今數(shù)千年,你們誰在古籍上見過比我們打的更憋屈的戰(zhàn)爭!有沒有!” 所有人都屏息不語。 “你們現(xiàn)在腳下這片土地是什么地方?是應(yīng)天府!是昔年太祖起家之處!我從小就聽父皇說起應(yīng)天府,聽說這是一座固若金湯的城池,是南北交往的樞紐,是文化、貿(mào)易的中心?!畬m城周二里三百一十六步。門曰重熙、頒慶,殿曰歸德。京城周回一十五里四十步?!野藲q的時候第一次來應(yīng)天府,我繞著宮周走了一圈,那時候我腿還短,書上說的三百六十一步,我走了正正好好五百步。我也曾試過繞著京周走一圈,看看是不是一十五里,可是應(yīng)天府實在太大了呵,我一天也未必能繞著他走完。你們走過嗎?” 在場許多人已垂下了眼,更有祖籍應(yīng)天府的將領(lǐng)濕了眼眶。 趙平楨柔聲道:“應(yīng)天府的醪糟喝過么?應(yīng)天府的水激饃、五香糟魚、蝦子燒素吃過么?街上的投壺玩過么?吞火、投刀看過么?沒有吃過、沒有玩過,想試試嗎!” 出身應(yīng)天府的裨將馬班突然開始渾身顫抖,仔細(xì)一看,竟已雙目赤紅。 趙平楨長長舒了口氣,坐回椅子上道:“我的意思是,戰(zhàn)!并且我相信,我們此仗必勝。如果諸位有意,我會請秦明棟為諸位分析此仗必勝的緣由。但我尊重諸位將軍的意思,若你們對此不感興趣,我給你們一次機會?,F(xiàn)在,誰不愿意跟我打這場仗的就即刻離席,一個時辰后我會讓士兵開西城的小門,你們可以即刻去臨安投奔我皇兄。如果你們此刻不走,以后可就走不得了?!闭f罷,他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如他預(yù)料,在場并無一人站起來。 趙平楨刻意不出聲,直等到四分之一根紅燭燒完后,他起身向眾人作揖:“多謝諸位的支持?!?/br> 所有人都大驚失色,慌忙跪了一地,快慢不一地示忠:“末將愿為瑞王殿下效力!” 結(jié)束了這番虜獲人心的客套,接著便要進入正題了。 秦小樓先將方才對趙平楨分析的完顏昭和兀術(shù)的關(guān)系又分析給眾人聽了一遍,并有意夸張了完顏昭與兀術(shù)的不和。緊接著,他將雙方的短長一一做了番分析。 “眾所周知,金兵擅騎射,一萬兵馬中有六千多是騎兵。但平原交戰(zhàn),騎兵勝于步兵;攻城之戰(zhàn),騎兵能發(fā)揮的功力卻不如步兵。金人是蠻族,他們的攻城器械并不完備,我今日在城樓上觀察了他們的投石器,那是我們的工匠做的——也就是說,那是金兵的戰(zhàn)利品。他們自己的工兵根本不能做出好的攻城器械!” “兀術(shù)曾攻陷我兩座城池,我打聽過他的打法,那是兩座小城,城墻不過兩人高,兀術(shù)甚至沒有動用什么攻城器械,直接命人在城墻下堆土,然后他們的騎兵從土堆上躍殺進城內(nèi),城內(nèi)守兵不戰(zhàn)自潰。但這一次不一樣,這一次我們守的是應(yīng)天府,以他這種打法,除非我們主動棄城,不然他們連萬分之一的機會都沒有!” “兀術(shù)攻下城池后,直接命人屠城——注意,我們一共被金人攻克大大小小三十七座城,只有五座城池被屠城,其中有兩座是兀術(shù)屠的。也就是說,完顏昭根本不贊成將領(lǐng)屠城,是兀術(shù)私自下的命令。從這一點上,又可看出兀術(shù)與完顏昭不和。試問,一個不服管教、沒有謀略的將領(lǐng),要如何用一萬人攻占一個大國的陪都?” 有人問道:“即便我們能打敗這一萬金兵,若金人援兵前來,又該如何是好?!?/br> 秦小樓胸有成竹、擲地有聲地說道:“不會有援兵!兀術(shù)只有這一萬人!” 此話一出,包括趙平楨在內(nèi),所有人都是一怔。 “兀術(shù)打了我們二十多天,而完顏昭的人就在汴京附近,趕過來根本不需要幾天。能拿下應(yīng)天府是大功,所以兀術(shù)這么急著率兵趕過來,我派人觀察過,他們這幾天已在減灶,說明他連糧食都沒帶足就要來搶功。完顏昭是聰明人,他如此討厭兀術(shù),又怎會放任他來搶這大功?見他攻不下,為什么不派兵援助?就是因為他要讓兀術(shù)吃點苦頭!所以只要我們速度夠快,兀術(shù)全軍覆沒完顏昭也不會派人來救!我甚至懷疑,兀術(shù)會來或許就是完顏昭攛掇的?!?/br> 對于這番極其鼓舞人心的說辭,雖依舊有人半信半疑,但多數(shù)人已嘆服,連章究都向秦小樓投去贊許的目光。 秦小樓在那邊沉著冷靜地陳詞,趙平楨則是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的側(cè)影出神。有那么一瞬間,他突然又有一種驚艷感,就像他初見秦小樓時錯覺中看見他身畔開出朵朵桃花——他已認(rèn)識了秦小樓這么久,秦小樓身上每一處他都看過摸過,本已道是尋常,竟又驚如初見。 21 21、第二十一章 ... 兩天后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