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穆子石，予沛親手撿回來養(yǎng)大，恩重如山，他竟敢如此輕松自得的遺忘斬斷，恍若無事的自顧大踏步遠(yuǎn)行？

    當(dāng)即喝道：“穆子石，朕問你知不知罪，你為何抵死不認(rèn)？”

    穆子石昏昏沉沉中反應(yīng)不及，只愕然發(fā)愣。

    卻聽齊謹(jǐn)?shù)溃骸爱?dāng)年若非慧純太子救你于水火，視為手足，一力維護(hù)，多年栽培，你焉有今日？”

    “天眷之變你帶少沖逃出宮中，明明有北陲田莊可以安身，你為何使得少沖流落賊窩，令天家蒙羞？為何在安危未明之際，又將他一人遣至塞北軍營烽靜王帳下？”

    “朕既已復(fù)位，你為何不隨同皇七子回京見駕，反而擅自滯留邊塞軍中？”

    “你到底意欲何為？想制住朕唯一可用的皇子？還是想輔佐雍涼作亂？”

    “你莫不是真想應(yīng)了那句國祚動搖諸龍相殘？”

    齊謹(jǐn)冷冷凝視穆子石，一句比一句沉實(shí)尖銳，字字如刀如戟。

    穆子石很費(fèi)力的思忖良久，似乎終于聽懂，嘴角不由得綻放出雪霧一樣的模糊濕冷的笑意：“皇上，我知道了?！?/br>
    復(fù)起身跪倒：“只不過……微臣若有罪，為何得以恩賞東宮少傅之銜？皇上千里迢迢召微臣回京，想必不單是為了給微臣定罪處斬吧？”

    聲音微弱，卻有著清冷堅硬的質(zhì)感：“皇上想來已有鈞裁決斷……還請明示，任何差遣，微臣萬死不辭?！?/br>
    “王爺，你又走神了。”虞劍關(guān)笑道。

    她穿著海棠紅的廣袖春衫，發(fā)髻上只有一件小小的玲瓏點(diǎn)翠插梳，細(xì)細(xì)的手指拈著一粒白玉棋子，雙眸灼灼，近乎貪婪的凝視齊無傷。

    齊無傷笑了笑，隨手取一粒棋子擱在棋盤。

    虞劍關(guān)托腮笑道：“王爺，你這手倒脫靴很見巧思，只不過……用的卻是我的白子。”

    齊無傷低頭一瞧，淡淡道：“拿錯了?！?/br>
    說著伸手就去換子，卻被虞劍關(guān)輕輕按在手背上：“我要這個點(diǎn)，你給我么？”

    齊無傷灑然一笑：“這盤棋我生機(jī)已絕，本來就輸定了。”

    虞劍關(guān)自得其樂的在棋盤上放下一粒粒的白子，卻道：“王爺不該輸?shù)?，只不過一直在出神，根本沒在這盤棋上花心思?！?/br>
    笑意盈盈的浮上瘦削不堪的面容：“王爺，你越是想他念他，我越是不后悔那年逐走他?！?/br>
    齊無傷忍耐的嘆了口氣：“你到底想說什么？”

    虞劍關(guān)冷笑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把他攆走，自他走后，你從不叫我的名字。”

    齊無傷神色不動，轉(zhuǎn)頭吩咐一旁侍女：“給王妃把藥端來?！?/br>
    虞劍關(guān)掰著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道：“一年零四個月整，他走的時候冬日剛至，如今已是隔年春開?！?/br>
    東花廳里，穆子石住過用過的一如他還在時，原來竟已一晃年余，齊無傷神色微動，星眸專注的凝望遠(yuǎn)處，卻不知在想些什么。

    府中春色新發(fā)，處處花紅葉翠，鶯囀燕啼，又剛下了一場小雨，天空清澈明潔如一塊琉璃。

    這樣明亮的春光里，虞劍關(guān)的臉色卻憔悴衰敗得脂粉都壓不住，渾身裹在海棠紅清新嬌艷的顏色中，更透著股枯槁朽爛的重病氣息。

    藥很快端了上來，黑沉沉又濃又苦，虞劍關(guān)毫無知覺也似，一飲而盡，拭了拭嘴唇，原先點(diǎn)的紅藍(lán)花胭脂被擦凈，露出青白的唇色：“據(jù)聞穆大人官聲很是不好，頂風(fēng)臭十里的不好……皇上一力抬舉他進(jìn)戶部任右侍郎，他卻把戶部折騰得上下不寧人才凋零，恣意妄為陰邪叵測，別人當(dāng)官，要不為社稷蒼生謀，要不為名利權(quán)位計，他這個官，唉……”

    “單說稅賦有司罷，向來都給士子名門幾分面子，他倒好，收不上來的或是循例免賦的，一道文書下去，掐著脖子逼那些個簪纓書香，乖乖交了也就罷了，差哪怕一毫一厘，他都要翻臉不認(rèn)人，只要他一沾手，高門大閥就不只是脫一層皮了，連骨帶rou都得割下一大塊來，他當(dāng)官，倒似專門為了得罪人或是找死去的。”

    聽得一個死字，齊無傷倏的沉下臉：“王妃不出府門，朝廷之事卻是了如指掌啊?！?/br>
    虞劍關(guān)拈取一塊蜜餞放到嘴里，只覺甜蜜異常：“父親如今沒了兵權(quán)，閑居京中，要打聽點(diǎn)事兒，還不是易如反掌？何況穆大人所作所為已是物議沸然，不用打聽也盡人皆知，吏部專門騰出一間房，存放彈劾他的折子呢，若不是尹知夏那性子與他陰狠到了一塊兒，百般護(hù)著，單就他逼死左侍郎胡稻一事，恐怕早就下獄待罪了。”

    齊無傷劍眉一揚(yáng)：“你若想斷了虞氏一門，往后書信中不妨再多提些朝中諸事?！?/br>
    虞劍關(guān)一怔：“父親已交出了翊威軍……”

    齊無傷眸光如電，在她臉上一掠而過：“是么？讓虞大將軍少跟舊部往來罷！否則就這些年吃的空餉喝的兵血……還怕御史言官捉不到話柄？”

    虞劍關(guān)咬了咬唇：“誰會拿這個做文章？父親久戰(zhàn)沙場護(hù)得西陲數(shù)十年太平，又不曾屈從陶氏，皇上萬萬不會薄待忠良寒了天下人的心！”

    齊無傷靜靜看著她：“你可知子石為何連一封書信……哪怕片言只語都不曾給過我？”

    “他怕給我招忌諱?！?/br>
    虞劍關(guān)當(dāng)即恍然，背后汗毛豎起，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論功論貴論親，虞禪比之齊無傷，不過螢火之于皓月，而齊無傷尚且要謹(jǐn)言慎行，虞禪怎能大喇喇的恃功自得？豈不是自行把身家性命往大理寺重獄里扔么？

    一時又想到穆子石此人行事大膽陰毒，若他記恨自己，參上虞禪一本，皇上自然喜聞樂見，虞家滿門竟是危若累卵！

    情急之下，一把扯住齊無傷的衣袖：“他會不會害我父親？”

    116、第一百一十四章

    齊無傷的聲音自有一種寧定人心的魅力：“子石不會的。”

    “為什么？我不信他有那么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