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可是很忙的，恐怕幫不了陸公子的忙了。”

    陸耀笑笑，道：“我和令兄正好是同窗，如若宋大人不幫忙，我只好請令兄助我一臂之力了?！?/br>
    我假笑：“我哥現(xiàn)在在朝堂上混得也不如意，陸公子應(yīng)該也知道吧，我家都被奪了官，怕是愛莫能助，陸公子的忙，還是找別人吧?！?/br>
    陸耀挑挑眉，道：“宋大人糊涂了？我的同窗，可不是宋輯啊?！?/br>
    我的腦子里嗡的一聲炸了。

    我二哥？怎么會是我二哥？

    我二哥交游甚少，人情債是絕沒有欠下的，如何又招惹上陸耀？

    若是那事，怎么可能，那事天底下只有我一人知曉，連我二哥自己都蒙在鼓里，陸氏怎么會知道？

    我不只是心悸腿軟，我還渾身發(fā)涼。

    他知道多少？

    我左右環(huán)顧四周，雨還未歇，滴在宮中的琉璃瓦上，叮叮當(dāng)當(dāng)，宮中人走路時常悄無聲息，只余有寂靜一片雨聲。

    可是我在其中，卻似乎聽到蕭蕭放箭，刀鋒出鞘的聲音，殺氣撲面而來。

    四面埋伏。

    陸耀的聲音似乎隔著一片雨，聽不真切：“宋大人，好好考慮考慮吧。”

    “考慮什么？”我強(qiáng)撐著自己一股氣，怕聲音一弱，讓他得意忘形。

    陸耀優(yōu)哉游哉地繞到我身后，道：“上書房有今早軍機(jī)處吳大人的奏報(bào)，我呢，不太樂意讓皇上看到，可惜在下卑不足道，近不得上書房半步，只有請宋大人代勞了。”他按了按我的肩膀，“交給宋大人了?！?/br>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如若我拿到了奏報(bào)，你要怎么對我？”

    陸耀笑了，道：“我嘛，閑人一個，不想管什么男歡女愛的破事兒，宋大人遂了我的心愿，我又怎么會難為宋大人？”

    我說：“我?guī)湍阕鍪?，可也不能保證你以后不再拿這事害我?！?/br>
    陸耀打了個呵欠，道：“也是，那我就先進(jìn)宮給太后請安了?！?/br>
    我芒刺在背，連忙說：“等等！”

    陸耀志得意滿回頭看我，道：“宋大人改變主意了？”

    我回過神來，自己已經(jīng)無知無覺快走到史館前了，是傘也忘了，怎么回來的也記不得了，披著一身雨水。

    林文定起來，看到我，很是訝異?！八涡?，你去哪兒了？”

    我自顧不暇，恍若夢中，說：“沒，沒什么?！蓖崎_他往里走。不顧渾身濕透，脫力地倒在榻上，呆呆地望著房頂。

    我不能告訴阿毓，不是因?yàn)榕滤录晌?，而是怕他太在意我了?/br>
    阿毓當(dāng)時敢同太后起那么大的爭執(zhí)，如今就敢掀了陸家。

    可是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陸家不能動，至少現(xiàn)在不能動。后宮已是陸家的天下，前朝還不知道有多少利益勾結(jié)，郡王一案欲蓋彌彰無功而返，誰都知道里面必有蹊蹺，可是居然還能在阿毓的重重施壓下瞞天過海，其中緣由，不是他們不把阿毓放在眼里，恐怕就是他們有自信不被揪出來。

    說句大不敬的，沒有陸家，阿毓還做不做得了這個皇帝，都還是另一回事。

    先皇子嗣為何如此單薄，后宮妃嬪早年也有不少，怎么就生不出多幾個兒子，想必也是仰賴陸家的好手腕。

    想想也是可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我怎么會天真地以為只有我一個人在耍心機(jī)。

    我眨了眨眼，挺身坐起來，跟林文定說：“等等，我換件衣服，去紫宸殿吧。”

    我同阿毓自紫宸殿分別，還不到一個時辰，阿毓見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躲躲閃閃，我心里一團(tuán)亂麻，不敢表露，對他笑了一下，阿毓立刻就別過頭去。

    崔公公送我們到上書房，我站在阿毓的桌子前，手抖個不停。

    我不知道那個折子上有什么天大的秘密，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害了阿毓。如果那折子上的事情有關(guān)國祚，我又怎么敢以一人之私毀天下社稷。

    千里之堤潰于蟻xue。

    阿毓沒有這個自覺，我不能沒有。

    可是誰又能幫我呢？

    一個王朝和一個人，不啻天淵。阿毓和我，也是這樣的。

    背后突然傳來阿毓的聲音：“宋輕，你在做什么？”

    我手一抖，把折子拂了一地：“請皇上恕罪！”

    阿毓身后跟著林文定，看著我，歪了歪頭，道：“掉了撿起來就是了，愛卿不必內(nèi)疚。”

    我說：“是。”

    我袖中捏著那一冊吳大人的奏折，頓了頓，松開了手。

    罷了。

    第41章

    我踉蹌著站起來，收回手去，跟著林文定立在一旁。

    阿毓差點(diǎn)想上來扶我，在旁邊踟躕看了片刻，猶猶豫豫道：“你沒事吧？”

    我點(diǎn)頭唯唯諾諾：“微臣沒事，謝皇上?！?/br>
    阿毓聽了我這句話，有點(diǎn)氣鼓鼓地坐了回去。

    阿毓向來和臣子話不多，之前我還慶幸這個小皇帝不怎么會來事兒，少費(fèi)許多筆墨，如今，更是慶幸阿毓心性內(nèi)斂，方不把我立刻道破。

    林文定道：“宋大人，你臉色很不好，是今早淋了雨，身子還沒好完全嗎？”

    阿毓聽罷，差點(diǎn)站起來，道：“我不是讓你……”

    我連忙道：“多謝皇上關(guān)心，微臣并無大礙?！?/br>
    阿毓愣了一下，重新坐正了，道：“哦?！?/br>
    我不在這數(shù)日，都是林文定跟著阿毓，我提起筆，一時間不知道記些什么好。

    我沒有傻到要把阿毓私底下這些事真的一一記下，即使林文定那樣才高八斗，都有春秋筆法。這不怪他，他只是一心為了阿毓好。

    阿毓和我，便生活在那枯墨三千字里行間的陰翳里，不見天日。

    后人若是翻開這些紙張，也半點(diǎn)蹤跡都尋不著。

    他們會怎么說阿毓和我呢？

    陸耀要我死，也絕不會以這種擺不上臺面的理由，他是個體面人，不像我，萬般都覺得無所謂。

    不知后來人如何記我。

    或者，索性我已經(jīng)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