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清華樓前，幾個身著宮裝打扮俏麗的小丫鬟手里各捧著一幅畫匆匆而過。

    “哎，你說先皇都已經(jīng)入葬一年了，太子怎么還不登基？”一個小丫鬟道。

    有人答：“太子爺在先皇入葬時不是說了么，為了祭奠先皇以盡孝道，他要將登基大典推后一年舉行?！?/br>
    另一個恍然：“是了?！比缓笥值溃骸疤涌梢酝七t登基的時間，但是他已經(jīng)到了選妃的時候吧，這太子妃將來可是要做皇后的，位置總不能一直空著吧？”

    “可不，柳大人他們已經(jīng)聯(lián)名上書好多次了，讓太子盡早選妃也好在登基那日把皇后的冊封大典一起辦了！但是不知為何太子一直不同意，也就是昨日經(jīng)柳大人一番勸說才同意今日瞧瞧這幾位秀女的畫像的…”

    “哎哎哎！你們幾個說什么呢，主子的心事是你們能議論的么？還不快點(diǎn)走，太子怪罪下來擔(dān)待得起么？”領(lǐng)頭的大宮女喝了一聲，幾個碎嘴的小丫鬟立馬噤了聲，抱著畫像低眉順眼地跑開了。

    “公子…”見原本手持水壺彎腰給菜苗澆水的人已經(jīng)倒空了水卻不見直起身，望著方才那幾個小丫鬟經(jīng)過的宮門口，明顯心不在焉的人，蒹葭生出些心疼的感覺，從發(fā)怔的云衍手里接過水壺，道：“公子若累了就歇歇吧，咱宮里雖然冷清，這些蔬菜卻是不缺的，您不用親自種?！?/br>
    云衍回過神來收回目光，在太陽下站得久了確實(shí)有些疲累，額角帶著層細(xì)密的汗珠，臉頰也紅撲撲的。走到菜園旁邊的一個圓桌旁坐下，蒹葭給他倒了一杯茶，又遞過來一塊浸了涼水的帕子。

    “公子擦擦汗吧?！苯舆^茶和帕子，云衍對蒹葭笑道：“我種這些菜不是自己吃的，既然不能踏出清華樓半步，總要找些事情打發(fā)時間罷?！鳖D了頓，他面帶歉意道：“倒是苦了你，幫我把花園里的花都移出去又找來菜籽種上。”

    “這些都不算什么，能為公子做事蒹葭已經(jīng)很開心了?！陛筝绲?。

    云衍笑了笑沒說話，放下茶杯，他望著眼前的一片翠綠，目光柔和。

    微風(fēng)吹過菜葉搖曳，雖比不上百花的香氣卻更讓人感到寧靜，這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跳脫世俗的寧靜。

    曾經(jīng)，他也有過這樣一個菜園，里面種滿了他親自澆灌的蔬菜，眼見得到了豐收的時候卻因?yàn)橐鼗识寂c蕭玄玨成親而誤了收成，如今人是事非，也不知那菜園還在不在了。

    那晚之后，蕭玄玨只留下一盒藥膏就離去，接著張德勝便來傳旨，命令云衍此生不得踏出清華樓半步。

    此生？剛蘇醒過來聽到這個旨意時云衍便苦笑，這人當(dāng)真說話算話，要將自己留在身邊鎖在深宮一輩子啊。

    內(nèi)外皆傷，等云衍能下床時已經(jīng)是三個月后的事了，三個月里蕭玄玨再未出現(xiàn)在他面前，此后的一年更不曾來過清華樓。

    既然自己終身不得踏出清華樓半步，云衍閑的無聊時突然想到自己曾經(jīng)的菜園，于是就讓蒹葭買了菜籽，二人一起收拾著將院子里的一個小花園改成了菜園。日日早起澆澆菜捉捉蟲松松土施施肥，時間倒也過得很快。

    如果不去想那些煩心事，云衍幾乎以為自己已經(jīng)回到了曾經(jīng)的那間草屋，守著一方菜園便是他的整個天地，一年下來，氣色倒是好了許多，原本被折騰的皮包骨頭如今身上倒有二兩rou了。

    可是，雖然他有意忘記一些事，卻總能聽到關(guān)于那人的某些風(fēng)聲。

    比如蕭玄玨一直以太子的身份主持朝政，堅持為先皇守孝一年不登基；比如西疆與東莞兩國在邊境打起來了，蕭玄玨派哪個將軍去平亂；比如蕭玄玨不知從何處得到云青城在兩國交戰(zhàn)時與西疆大將馬晉安私通的信件，以私通敵過意圖謀反之罪革了他的職，收押查辦，而新上任的丞相姓柳，二十又九的年紀(jì)，是今年的新科狀元；比如柳丞相年紀(jì)輕輕資歷尚淺卻任丞相之職，定有過人之處，只是如何過人卻不得而知，只知道他有一副美賽潘安的好相貌…

    這些消息無非是有宮女太監(jiān)從門前過時議論幾聲被云衍無意聽到的，或者是花無醉來看他時告訴他的。說來奇怪，蕭玄玨下令云衍終身不得踏出清華樓一步，幾乎將他所有與外界相連的途徑都斷了，卻獨(dú)獨(dú)留了花無醉一個。

    花無醉每次來時都把云衍拉進(jìn)屋勸他，讓他把話與蕭玄玨說開，不然二人這樣一直冷戰(zhàn)下去不是辦法。

    “別傻了，先皇說讓你離開阿玨你就寧愿死也要離開？你只說不要自己成為他日后授人以柄的軟肋，但我相信阿玨他有能力保護(hù)你保護(hù)他自己，如果不試一試，你怎么知道你們之間不可以？”這是花無醉的原話，說這話時他似乎真的放下了對云衍的感情，或者深埋在心底，“明明你們就是相愛著…”

    “你說的我都懂，但我冒不起那個險?！痹蒲芸嘈?，“為他守住江山已經(jīng)成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了，否則兩年前我不會回來?！?/br>
    “你…你怎么這么固執(zhí)！”花無醉氣得吹胡子瞪眼，“你可知朝堂上眾大臣正給阿玨選太子妃呢！”

    “咣！”手一抖，云衍將瓷杯摔得粉碎，他的臉色因?yàn)樽约旱氖Э囟l(fā)白。

    “唉——”花無醉見他瞬間慘白的臉色嘆了口氣，俯身將地上的碎片撿起來放在桌上，軟下語氣道：“你也不用著急，雖然那些大臣催得緊，但阿玨一直還沒表態(tài)呢。我看他聽到此事后鐵青的臉色，定也是不愿立妃的。我知道他雖然嘴上什么也不說，但心里一直給你留著那個位置?！?/br>
    “……”靜默片刻，云衍輕聲道：“你還是…勸他盡早立妃罷，也好早日為皇室綿延子嗣…”

    后來又說了什么云衍記不大清了，只記得從那之后至今半月，花無醉亦再沒來過?，F(xiàn)在

    便聽到柳仕藉昨夜與太子長談一夜求來今日太子答應(yīng)看秀女畫像的消息。

    既然答應(yīng)看畫像了，應(yīng)該就是答應(yīng)選妃了罷。長出一口氣，云衍起身想繼續(xù)澆水，“蒹葭，你再去取些水來，我…”剛起身卻眼前卻一陣暈眩，只聽到蒹葭焦急的聲音：“公子，你怎么了？！”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王太醫(yī)，公子怎么樣了？”蒹葭焦急道，方才云衍突然暈倒可把她嚇壞了，因?yàn)橹巴踅馨舱f云衍如果調(diào)理不當(dāng)只剩一年的壽命，如今卻多活了半年還多。

    這半年云衍的氣色很好，而且還能澆水施肥與常人無意，所以她以為云衍的病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有了好轉(zhuǎn)，今日突然一暈，簡直讓她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忙把王杰安請來了。

    此時云衍已經(jīng)醒過來了，王杰安為他切了脈又詢問一些近日的狀況，最后似乎松了口氣，道:“沒關(guān)系，公子這是在太陽底下待的久中暑了，我開些清暑解毒的方子蒹葭姑娘去煎來就好?！闭f著就在紙上寫了一副藥方。

    “是是是?！陛筝缫菜闪丝跉猓舆^藥方道:“我這就去給公子抓藥煎藥?！比缓笈芰顺鋈ァ?/br>
    “唉——”等蒹葭走遠(yuǎn)，王杰安嘆了口氣。

    “王太醫(yī)，現(xiàn)在沒有其他人，你可以說了，我體內(nèi)的寒毒是不是…”云衍輕聲道，臉上帶著絲淡淡的笑意。

    “實(shí)不相瞞，確實(shí)是你體內(nèi)的寒毒…”王杰安道，“之前的那顆火蓮煉制的丹藥已經(jīng)不足以壓制你體內(nèi)的寒毒，若不是之前服下的那顆火蓮丹，您撐不過這一年，可如今如果不盡快服下另外兩顆，您還是會…撐不過三月…”

    “剩下的兩顆？呵呵…”云衍輕笑，從他臉上看不出對于死亡的畏懼，“火蓮乃西僵國圣物，要得到談何容易?！鳖D了頓，他道:“王太醫(yī)不必為云衍費(fèi)心了，這兩年您為我做的已經(jīng)夠多了?！?/br>
    “公子千萬不要這樣說，老夫也是封了皇上的旨意權(quán)利配合公子的行動。”王杰安道:“雖然兩年里在公子的病情上老夫多次對王爺夸大其詞弄了虛假，但這次，您的寒毒卻是真的拖不得了…”

    “多謝王太醫(yī)關(guān)心，云衍心中有數(shù)。”云衍仍然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好像生病的那人不是他，“倘若我不用藥，還能維持與常人無異多久？”

    “這個…就要看個人的意志和體質(zhì)了，老夫也說不準(zhǔn)?！彼聪蛟蒲?“公子不會打算不用藥罷?！?/br>
    “……”云衍笑了笑，沒有說話。

    王杰安反對:“這可使不得，雖然沒有火蓮，但是如果用普通的雪蓮之類的代替，也可以減輕些痛…”

    “公子，藥煎好啦！”蒹葭端了藥進(jìn)來，見王杰安還沒走，有些奇怪:“王太醫(yī)您還沒走啊？”

    “哦哦，我這就走了?！陛筝缫粊?，王杰安要說的話都不方便說了，于是起身要走，不忘交代一句:“老夫說的話公子可要放在心里，好好考慮才是?！?/br>
    云衍點(diǎn)頭:“我記下了。”

    “公子，吃藥吧！”蒹葭端了藥碗過來，一邊喂云衍一邊問:“王太醫(yī)似乎還有話沒說完，他讓您考慮什么??？”

    被藥苦的微微皺眉，云衍道:“沒什么，他只是讓我注意身體，以后不要在太陽下太久以免再次中暑?！?/br>
    “奴婢也勸公子少干那些粗活，雖然咱宮里清冷了些沒什么人來，但是也吃的喝的都不缺，是您非要…看罷，累出病了?！?/br>
    “我不想喝了。”云衍望著蒹葭手里的藥碗有些為難。

    蒹葭不依，“還有好多呢，再喝些罷?！?/br>
    “中暑而已，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好了。”云衍微笑，其實(shí)這只是一碗解暑茶而已，對他的寒癥無益，喝多了反而不好。

    蒹葭看看云衍的臉色確實(shí)比暈倒時好些，于是妥協(xié):“好吧，不過您今天要好好歇著，不能再勞累了。”

    “嗯?！痹蒲茳c(diǎn)頭，看著蒹葭將藥碗放在桌上，開口不輕不重地叫了她一聲:“蒹葭。”

    “哎，公子怎么了？”以為云衍有什么吩咐，蒹葭跑到床前。

    云衍道:“西僵近日與我們的戰(zhàn)事如何？”

    “啊？”蒹葭一愣，“好端端的公子怎么問這個？”

    “怎么說我也是東莞的子民，不能上戰(zhàn)殺敵也該關(guān)心國家大事罷?！痹蒲苄Φ?。

    蒹葭道:“聽說現(xiàn)在戰(zhàn)事正緊張呢，別看西僵比我們小了許多，也不及咱們發(fā)達(dá)，但是這次他們卻一連攻下咱們?nèi)浅?，花將軍過幾日也要出征了?！?/br>
    “這幾日他沒有來看我，原來是去準(zhǔn)備出征了?！毕然蜀{崩一年，太子還未登基，西僵選在這個時候侵犯，無疑是對他們最有利的時候，也難怪東莞會節(jié)節(jié)敗退連失三城。

    如此說，蕭玄玨此時應(yīng)該是最累的時候罷。而大臣又在此刻逼著他立太子妃，不知那人如何應(yīng)對的過來。

    “你有沒有聽說，今年送進(jìn)宮的秀女中，有特別出色的？”云衍道:“不只是樣貌，還有品性，能夠母儀天下的？”

    “公子…”蒹葭心中抽痛，但還是道:“秀女進(jìn)宮時奴婢去看了，柳大人的meimei柳絮姑娘也在里面，她不僅長得水靈，更是熟讀詩書，文采學(xué)識當(dāng)真不比柳大人差多少呢！”

    “柳大人？”云衍怔了下:“可是可是今年的新科狀元柳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