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宣舉目望天，見黑云沉沉不辨星月，故此搖頭小聲呢喃：“要變天了?！?/br>
    第二日果然變天。

    紛揚(yáng)細(xì)雪自后半夜落于九天，到拂曉時地上已積了薄薄一層。

    本就安靜的賢靖王府一片肅然，管家恭敬地領(lǐng)著個官服都未除的人走過穿花游廊：“多謝丞相記掛，張大人仔細(xì)腳下?！?/br>
    張?jiān)蠢砻碱^不展：“全管家，王爺還沒醒？”

    全管家嘆了口氣：“好賴血是止住了。多得官家厚恩，賜了九醸白玉膏。”

    “還有旁的人來看過麼？”張?jiān)蠢砀D(zhuǎn)入王爺所住內(nèi)院。

    全管家替他打了兩重簾子入內(nèi)：“除了陛下與丞相，別的都以王爺未醒推拒了?！?/br>
    “說不得也是當(dāng)有此劫。”張?jiān)蠢碓陂T邊除了大氅，“先引熏爐來烘一烘，免得這一身的寒氣沖撞了王爺?！?/br>
    全管家自是依言而行，請他在外間坐了片刻，又送上熱茶換了小手爐方才引他往內(nèi)室去。

    張?jiān)蠢硪婇缴先嗣嫔珣K白，也就心中一酸，疾步到他身側(cè)坐下：“陽庭，陽庭，唉……”

    全管家聽他凄聲也不免鼻中一酸。想來丞相有話要說，便乖覺地告退出去，回身替他帶上了門。

    “你這傻子，早與你說功高震主鳥盡弓藏，你偏不聽?！睆?jiān)蠢韱÷暤?，“縱是先皇國士待你，你也報得夠多了?！?/br>
    探出手來想撫他面頰，終究還是縮了回去，單顫聲道：“皇帝如今也好十三，沒幾年就該大婚親政。你心思深沉想甚麼我不管，可你總該聽勸。急流勇退并不丟人，歸隱南山豈不快哉？如今遭了這罪，可不是你咎由自取麼？”

    張?jiān)蠢韲@著氣替他攏了攏被子：“若真不醒，當(dāng)真親者痛仇者快的事。陛下……對你歷來有些誤會，免不得聽了讒言。你又一貫疏懶不喜辯解，長此以往總是禍端。”說得卻又自苦笑，“是了，你若在乎這個，也就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接旨當(dāng)這見鬼的攝政王?！?/br>
    正要再說，卻聽外頭吵嚷起來。

    張?jiān)蠢硪话櫭汲鋈ネ崎_門：“何人喧嚷？！全管家呢？”

    院門處站著個妖嬈男子，落雪天卻一襲紅襖袒露著大半個胸膛。見他便沒好氣冷笑道：“我道是誰這般大陣仗，原來是張大人！”

    攔著他的全管家變了臉色：“玉鏡，不得無禮！”

    玉鏡哼笑一聲，倒是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個禮才道：“既然張大人都能去看王爺了，府內(nèi)人更應(yīng)如是?！币娙芗乙荒槻恍几鼡P(yáng)起下巴來傲然道，“往常王爺也不曾攔某來去，想必全管家不會厚此薄彼吧?！?/br>
    張?jiān)蠢沓涠宦勚坏溃骸叭芗?，還請照顧好賢靖王，本官明日再來。”

    “螃蟹殼子端個架子?！庇耒R沖他背影翻個白眼，卻又譏誚道，“有賊心沒賊膽的酸腐子！”

    張?jiān)蠢砟_步一頓，終究忍了沒理會他。

    玉鏡哼了一聲，刻意扭著腰上前自己推門進(jìn)去。門口伺候的小廝本要攔，卻被他又罵又推攆了出來。念著往日王爺也多寵他，這些人倒也當(dāng)真不敢怎樣，只得讓他進(jìn)去了。

    玉鏡得意地坐到床頭掃眼屋內(nèi)，卻又癟嘴不樂道：“死沒良心的，這是當(dāng)真打算棄了我先去？”

    這就握著他手，默默不語。

    好半晌玉鏡方長嘆口氣，輕輕俯身靠著他胸膛，小心避開傷處聽他心跳：“王爺，這天下多少人罵你憎你，無外乎是說你手段狠辣刻薄無情。玉鏡卻不管那些，自王爺當(dāng)真把玉鏡從琳瑯閣帶出來，玉鏡就曉得王爺是玉鏡的天。你說這天若是塌了，玉鏡又當(dāng)如何？”

    一席話說得玉鏡自個兒心中酸苦眼中發(fā)澀，捉著他手放在自己臉上：“好日子才幾天，玉鏡可沒過夠，王爺快好了吧！”

    卻聽窗欞輕輕一敲，玉鏡直起身來低聲道：“誰？”

    一個低笑傳進(jìn)來：“公子在吶！”

    “還不滾進(jìn)來?！庇耒R沒好氣地應(yīng)了一聲，就見個虎頭虎腦的少年推窗跳進(jìn)來。

    一臉嬉皮笑臉的少年滑稽地打個躬道：“給鏡公子見禮了。”

    玉鏡白他一眼，起身到了外室才低聲道：“查的如何？”

    “似乎達(dá)怛嫌疑大些?！蹦巧倌昵徽{(diào)浮華，兩只眼珠卻轉(zhuǎn)個不停。

    “只是嫌疑？”玉鏡一皺眉。

    “再多暫時查不出?！鄙倌甏筮诌秩プ肋叺沽瞬韬纫豢?，“公子也不用著急。我倒覺得王爺先睡兩天比較好。”

    “阿虎！”玉鏡瞪他一眼。

    少年一口喝完了茶將杯子又放回去：“王爺派我是照顧公子安全，我可不敢擅離職守?！?/br>
    玉鏡聞言立時不悅，皺眉低聲道：“王爺便是我的命！”

    阿虎看他一陣突道：“公子，你也曉得王爺是叫我看住你?！?/br>
    “我……呵，是，我原也不可信。”玉鏡頹然嘆息。

    阿虎卻摸摸下巴：“那……公子還想那事成麼？”

    玉鏡不答，單起身離開榻邊：“你話多了?！?/br>
    阿虎聳聳肩又走到內(nèi)室前：“公子，我是粗人讀書少，不懂那些大道理。倒是聽我家王爺總說，成大事少決斷是為不能?！?/br>
    “大事……”玉鏡突地一笑，攏了攏胸前衣襟一笑，“我如今這模樣，便是成了大事，也無面目見泉下列祖列宗?！?/br>
    “王爺從未掩飾疑你之心?！卑⒒⒒仡^看他一眼，“只因公子一貫也沒做出甚麼惹他的事。睜只眼閉著眼也可，耐心等候亦是，你倒關(guān)心則亂了麼？”

    “你也不必替他試探我。至于關(guān)心？”玉鏡深吸口氣莞爾一笑，“我當(dāng)然關(guān)心他。”這就掃眼內(nèi)室幽幽道，“這天下，恐怕只有殿上那傻里傻氣的小皇帝和我一般……”

    “一般怎樣？”阿虎挑眉直笑。

    “恨他欲死！”玉鏡沒好氣白他一眼。

    阿虎卻一點(diǎn)頭進(jìn)去翻窗：“所以你也傻里傻氣的。”

    玉鏡一怔，坐著發(fā)了陣呆才出門去了。

    好一陣寂寂無聲，爐中裊裊鶴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