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其實,除了家庭條件略微好些,李如洗比他也強不到哪里去。 她同樣從求學時代起,就離家千里,和父母見面的時間屈指可數(shù)。有一次,父親給她轉發(fā)了一個孩子成年后和父母還有多少相處時間的帖子。雖然里頭有些計算方法是偷換了概念的,但是確確實實,她能和父母有多長時間的相處和陪伴呢? 一年兩次,一次一周,恐怕是極限了。 這樣短的相聚,哪里能夠滿足得了即使是已成年的親子關系的情感需求? 可是她回不去,父母也不愿意過來長住,他們也有他們適應的生活方式。 她本來的打算是父母七十歲左右時,接到一起來,在一碗湯的距離就近居住。 有錢就買,沒錢就租。 可即使是租房,在北京的成本也極為可觀了。 而意外永遠比明天來得更早。 于鄭直書,是他父親的病。 于她,卻是她自己的病…… 其實,還是她,更對不起自己的父母吧。 身后的夕陽終于最后沉寂到了地平線下。 她拼命往前開著,努力地看著導航地圖上一點點縮小的距離,來獲取心理的些微安慰。 身體疲憊,但又被心中的焦慮驅趕著,不停前行。 因為三四點鐘時睡了一個多小時,她五六點也沒停下吃飯,一直到八點半左右,在一個服務區(qū)停下吃了頓極其難吃的晚飯,感覺體力恢復了一些,九點又繼續(xù)趕路。 這個時候,她已經開了一千公里,距離目的地還有六百多公里。 這期間接到鄭直書妻子潘曼曼的電話,她剛從自己母親那里知道鄭直書搭順風車回去的事,非常擔心,打電話讓他把拼車者的姓名、身份證和車牌號發(fā)給她。 李如洗對此倒是挺贊賞的,她覺得鄭直書運氣不錯,找的妻子既通情達理,又很靠譜。但是她也沒有什么拼車者的身份證可以發(fā)給潘曼曼,于是就下車把車牌號拍了一個給她,并且開玩笑地說:“別擔心,假如我出事了,有車牌號查到人不成問題的?!?/br> 潘曼曼大概想想也是,也沒再強求她拍人家身份證。 只是再三叮囑她路上務必小心,到了給她電話。 掛了潘曼曼電話之后,她又給鄭mama打了個電話,得知傍晚鄭父已經成功轉到了市人民醫(yī)院,略微放下心來。 她在鄭直書的記憶里搜尋著能用到的人脈關系,但鄭直書出身農村,高中之前都是上的村鎮(zhèn)的小學和初中,跟那些同學也沒什么聯(lián)系了,也就是考到縣級市的重點高中,認識了市里的一些同學。 可是他性格相對內向,和同學來往也不算多,他的同學里,也基本沒記得有誰學醫(yī)的,即使有,一來沒什么交情,二來也沒回家鄉(xiāng)發(fā)展…… 后來好不容易想到,他高中前座的同桌女孩的父親是市人民醫(yī)院的,這個女孩自己在上海,但她可以轉托她父親,而且,萬幸這女孩還在他的朋友圈里,彼此還有些點贊的交情。 她于是又打了個微信語音通話給這位老同學,跟她請托,她倒是答應得干脆,立刻說讓她爸幫忙跟主治醫(yī)生打個招呼,李如洗這才有點安下心來。 九點到十二點反而是比較平靜,精神狀態(tài)也比較好的三個小時,天也沒下雨,她盡量利用這段時間又趕了三百公里路。 離目的地已經越來越近了,只余三百多公里了。 如果不堵,不出現(xiàn)極端天氣,再有三四個小時她就該開到了。 然而到了夜里十二點之后,高速上車開始多起來,尤其是過了上海的入口,猛然間前方就紅了一片,開始堵車了。 李如洗這個時候,也是疲憊得腦子都木了。她決定找個旅店休息一晚上。 也懶得費心去找,她就在一個比較大的,帶旅店的服務區(qū)開了個房間住下了。 房費并不很便宜,房間卻非常差,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陳腐的異味,房間內擺設更是毫無格調可言,差得難以形容,更不要說床品的干凈程度了。 不過她現(xiàn)在也顧不上了,這時候已經深夜一點半了,她定了手機鬧鐘到四點,然后略微洗漱了一下,就脫了鞋,和衣直接躺在床上睡著了。 這一覺,昏天暗地,完全無夢。 被鬧鐘叫醒時,她渾身無力,頭疼得很,緩了好幾分鐘,才清醒過來。 嗓子啞得說不出話來。 她摸到屋子里送的一瓶礦泉水,一口氣喝了大半瓶,跌跌撞撞起來去了趟洗手間,簡單洗漱后,退房,回到車里。 服務區(qū)還停了不少車,天上稀稀疏疏有幾顆星星。 她略微放心了些,看來,暫時不會下大雨。 車里還有她昨晚晚飯時順便在服務區(qū)小超市買的牛奶和面包,她三兩下吃完,繼續(xù)出發(fā)。 這時候,導航上還有二百多公里,前方的路上還是有一些紅色擁堵路段,但果然如她所料,這個時間段,已經不那么堵了。 昨天半夜十二點出發(fā)的,大部分不是太長的長途,一般在三百公里以內,這會兒大都到了目的地了,而更多的人會選擇早上六七點以后出發(fā)。 四點是一個絕大部分人不會選擇出發(fā)的時間。 近鄉(xiāng)情更怯,李如洗雖然不怯,但是也可謂近鄉(xiāng)更焦急,她盡量地快開。 但因為還是有些路段擁堵,生生開了將近五個小時才到。 尤其最后兩個小時,竟然只開了七十多公里。 趕到市人民醫(yī)院時,已經快九點了。 飛奔到鄭父住院的那棟樓,找到他住的那間病房。 李如洗喘著氣,猛地推門進去。 看到坐在床尾,佝僂著身子的鄭mama。 她連忙朝病床上的鄭父看過去,臉色蠟黃的老人閉著雙眼,躺在那兒,鼻翼隨呼吸而微微起伏。 李如洗松了口氣:太好了!終于提前了四十多個小時到達,見到了活的鄭父! 她定了定神,叫道:“爸,媽,我回來了!” 第62章 治療 李如洗一進病房,一眼便看到了鄭直書的父母,一聲“爸媽”不由自主就叫了出來。而坐在病床邊五六十歲的婦人聞聲回過頭,年紀還不算老卻已滿臉風霜溝壑,看到了期盼已久的兒子站在面前,激動得站了起來,頓時像有了主心骨,眼淚嘩嘩而下:“書伢子,你總算回來了!他們說,你爹可能不行了哇!” 其實李如洗聽不懂越地方言,但是她現(xiàn)在是鄭直書,這個大媽的話她聽到耳中,不但全懂,而且還親切異常。 她不由自主就上前去扶住了搖搖欲墜的鄭mama。 自然而然叫出來“媽”,所有的關切都像是本能。 這,應該也是鄭直書自己的本能吧。 提前四十個小時趕回,現(xiàn)在的鄭直書至少見到了活著的父親,這算是讓李如洗松了口氣。 但這口氣還不能全松了,因為,鄭父已經被醫(yī)院發(fā)了病危通知書,此刻也并非是睡著,而是昏迷。 事實上,鄭父的情況非常危險。 李如洗聽鄭母哭哭啼啼斷斷續(xù)續(xù)跟她說:“……你爹他……尿不出尿來已經有段時候了,有時候尿尿有沫子,后來還尿血……他也不跟我說,實在是瞞不住了,他說他頭暈眼花,尿血,我們這才去了醫(yī)院。” “昨天聽了你的話,轉院過來了,后來突然間他就吐了,還暈過去了……醫(yī)生說,幸好轉院了,他已經是晚期了,不透什么血液什么分析就死定了……但是還是給了我一個你爹不行了的通知書……”說到這里,又大哭起來:“書伢子,你說,你爹要不行了,我可怎么辦呀?” 李如洗安慰了她一番,又去看看鄭父,好像呼吸還算平穩(wěn),暫時略微放下點心來。 然后便去找醫(yī)生。 老同學很給力,已經請其父關照了主治的大夫,所以李如洗過去報上同學父親的名字,對方也頗為客氣,十分盡心盡力地給她解釋: “……你父親啊,情況相當危險,說實話,治療得太晚了。是重癥急性腎炎,早就該看了,在鄉(xiāng)鎮(zhèn)醫(yī)院又住了兩天,雖然一直在用藥,但是那里畢竟沒有做血液透析的條件。昨天送來之后不久就并發(fā)了高血壓腦病,昏迷不醒……對,我們給他做了血透,現(xiàn)在的情況稍微穩(wěn)定一些了,但還沒有脫離危險……” “……對,昨天給他下了病危通知書,我們也是讓家屬做好心理準備。畢竟,重癥急性腎炎是可能導致死亡的,他的情況已經算最糟的那一類了。” “……今天早上的情況看,還可以,比昨天要好,還是有一定康復的希望的。我們會繼續(xù)搶救,繼續(xù)用藥,必要時繼續(xù)做血液透析……你們要做好經濟上的準備,是農險吧?透析報不了多少的……” “哦,你先再去交三萬吧,你媽昨天交的一萬也就夠一次透析再加些別的費用……最終可能用多少?要看情況,可能幾萬,可能十幾萬……放心,我盡量給你們選能報銷的藥物和治療手段?!?/br> 李如洗再三感謝醫(yī)生耐心地跟她一一說明,又說要請醫(yī)生吃飯,還盤算著要不要給一聲醫(yī)生個紅包之類。這醫(yī)生卻笑道:“等脫離危險了,你要謝我,請吃頓便飯是可以的,現(xiàn)在這時候,哪有心情吃飯。你先好好照顧你父親吧……” 說了不少客套話之后,李如洗又去預交了三萬費用。 看來,這場病是肯定會讓鄭直書和潘曼曼多奮斗一兩年了。 鄭父自然不可能像李如洗那樣去住昂貴又不報銷的單間vip病房,他住的是三人間,好在中間床位暫時沒人。 李如洗回去時,另一個床位的病人由兒子女兒還是兒子媳婦扶著,做完檢查回來了,看到李如洗,說:“哎呀,老jiejie這下可放心了,兒子回來了!”又招呼她和鄭母吃水果。 李如洗這時候哪有心情吃水果,草草謝了病友的好意,看到人家那邊有兒有女,熱熱鬧鬧,水果牛奶放滿了床頭柜,而鄭直書父母這邊,冷冷清清,空空如也,床頭柜上只有個茶缸,還是老款掉漆,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搪瓷茶缸。 不由心生酸澀。 她先看了看鄭父,又對疲憊不堪的鄭母說:“這樣吧,媽,照顧爸這幾天,你太累了。我給你附近招待所開間房吧,你先好好睡一覺。我現(xiàn)在回來了,爸就交給我照顧吧。” 雖然她長途開車回家,二十四小時內只睡了幾個小時,這會兒也是疲憊不堪。 但不知道是極度疲憊后的亢奮還是因為責任在身,這會兒她一點也不困。 鄭母不干:“去什么招待所?挺貴的!我不困……” 最后好說歹說,鄭母同意了在中間空床上睡一會兒。李如洗也拗不過她。 不過鄭家面臨的無論是治療和康復抑或是死亡和葬禮,接下來都是要花錢的,且花得不在少數(shù)。 而鄭直書的經濟能力比起李如洗本人要薄弱不少,所以,省著點也沒錯。 鄭母睡了之后,李如洗坐在床邊守著鄭父,看看雖然沒醒,但情況比較穩(wěn)定,就找護士說了一聲,又請臨床的親屬幫忙留意些,她跑去醫(yī)院旁小超市買了陪護床、水果、牛奶、保溫杯、洗漱用品等物。 吭哧吭哧填滿了鄭父病床周圍。 臨床病友“呵呵”笑著說:“哎,這親兒子回來,就是不一樣了?!庇謫査嵏傅牟∏?。 李如洗這會兒哪里有心情寒暄,勉強說了幾句。 到了中午,李如洗想著鄭母不知道多久沒好好吃飯了,便沒去食堂打便宜的飯菜,而是點了相對營養(yǎng)豐富口味也比較好一點的外賣,等外賣送來,叫醒鄭母一起吃。 鄭母又念叨了她幾句“亂花錢”,對于花銷非常憂慮。 她又問她是不是又去交錢了,鄭父的治療是不是還要花很多錢。 憂慮溢于言表。 李如洗安慰她:“交就交唄,總不能嫌花錢就不治了唄?再說新農合不是還能報銷一部分呢嗎?媽,你就放心吧,一切都有你兒子呢!” 鄭父是在傍晚醒的,下午李如洗和鄭母輪班,她吃過飯也在躺椅上睡了兩小時,然后就換鄭母睡。 鄭父睜開眼睛時,李如洗正坐在不遠處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