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他不認(rèn)識腫瘤這個詞，兩個字都不認(rèn)識。

    “我認(rèn)識腫字了！”他驕傲地說，“摔腫了的腫?！缓笪揖腿栕o(hù)士jiejie，這是腫什么病房，護(hù)士jiejie告訴我說是腫瘤病房，現(xiàn)在這個字我也認(rèn)識了！……”

    “mama，腫瘤是什么？”

    ……

    病房里異樣地，持續(xù)地沉默著。

    李如洗覺得自己好像掉在冰窟里一樣。

    她不敢看噗噗的眼睛，不敢面對這一幕！

    噗噗似乎也意識到了不對，看看你又看看他。

    這時候，還是李爸爸首先反應(yīng)過來，咳嗽了一聲，說：“哦，這個太復(fù)雜了，過些日子外公再解釋給你聽吧?！毖b作輕描淡寫的樣子。

    噗噗慣常的習(xí)慣是會打破砂鍋問到底的，這時候應(yīng)該問“怎么復(fù)雜了？”，然后纏著外公“現(xiàn)在給我講一講嘛”，可不知道他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氣氛不對，一時竟沒有問出來。

    這時候，慕容儔首先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和李爸爸討論起去倫敦的事情來，好像只是被小孩子無足輕重的小傻話偶爾打斷了他們的談話，現(xiàn)在又繼續(xù)上了。

    李如洗卻一直沒有緩過來，甚至沒能和噗噗一如既往地膩乎，反而把接下來的時間用在了問他學(xué)校的事情，學(xué)習(xí)的事情上。

    她怕噗噗再跟她閑聊。

    最后，八點多，李爸爸李mama要帶噗噗走了，慕容儔卻留了下來，說他待會兒再走。

    等到只剩他們兩個時，慕容儔站在她病床邊跟她說話。

    他低頭看著六神無主的，不安的李如洗，低聲說：“你兒子很聰明，像你一樣，也很敏感，很可愛。……”

    “嗯。”李如洗謝謝他今天的陪伴和付出。

    慕容儔在她床邊的凳子上慢慢坐下來，伸手抓住了她一只手，緩緩拉過來，握在自己掌心。

    李如洗有點尷尬，她不習(xí)慣和慕容儔肢體接觸。

    又有點臉紅。

    慕容儔卻沒有那旖旎之意，而是跟她說：“去英國之前，你不考慮跟你兒子談?wù)?，把這件事告訴他嗎？”

    第193章 奶茶

    李如洗的手握在慕容儔手中，這感覺讓她很突兀，又有點尷尬。

    但是慕容儔的話令她立即就忘了這尷尬。

    她的心也沉到了底。

    打從知道自己身患絕癥以來，她最怕面對的，就是父母和噗噗知道這件事。

    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父母已經(jīng)被動知道了，最難的場面她已經(jīng)面對過了，現(xiàn)在，她瞞著噗噗，這是她沒有落下來的那只靴子。

    她實在想象不出來要怎么跟噗噗說，mama得了絕癥，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她不敢想象噗噗會怎么樣……

    可是，不說吧，如果她這次出國動手術(shù)出了意外，回不來怎么辦？

    噗噗會一輩子記得母親的最后是什么都沒說，就這樣走了。

    李如洗閉了閉眼睛，不出意外，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她不想在慕容儔面前失態(tài)，不想哭，哭起來太難看了，也太軟弱，太丟人了……真的很不適合她。

    她忍得渾身輕輕顫抖。

    眼淚如決堤一般。

    但是，她實在說不出口，她要怎么面對幼子的眼淚和痛苦，怎么才能安撫他？

    “我說不出口……”她的哭聲終于忍不住，也趁勢把手從慕容儔手中抽出來，捂住了嘴，肩膀顫抖著。

    慕容儔看著她，默默無言。

    他最近才終于明白了李如洗的病所代表的東西遠(yuǎn)遠(yuǎn)比他以前一廂情愿的認(rèn)知里的更沉重更無奈。

    便如眼前這一幕。

    在絕癥面前，能力也好，金錢也好，聰慧也好，才華也好……什么都沒多大用。

    他只能盡他所能盡的力而已。

    而一旦愛了，確實會因此而痛苦，因為，當(dāng)所愛的人深陷痛苦時，你盡了力，也只能緩解，無法消除她痛苦的根源……

    “……我知道，他今天學(xué)會了這幾個字，說不定明天就會去問老師，說不定明天他就什么都知道了……”李如洗啜泣著，“可是，我……我……”她終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一刻，她再也沒有一直以來慕容儔見到的冷靜理智豁達(dá)，只是一個悲痛欲絕的母親。

    他低頭看著她，卻發(fā)現(xiàn)她哪怕哭得不可自抑，肩膀和腰背始終挺直，不曾垮下來。

    即使纖細(xì)，卻不單薄。

    他忍不住輕輕在喉頭溢出聽不出來的一聲輕嘆，嘗試著伸出手，握住她一邊的肩頭，卻無法進(jìn)行下一步將她攬入懷中的動作。

    一個男人將一個女人攬入懷中，意味著說別怕，以后一切有我，然而，他卻無法對這樣的她說出這樣的話……

    他只有通過放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傳遞他的溫度、安慰和支持。

    “……還是由你親自告訴他會更好一些，免得他從別處去問，反而會胡思亂想，也會更沒有安全感……你可以盡量冷靜理智地告訴他你目前的病情，最好可以怎樣，最壞有什么結(jié)果，告訴他你在拼命努力，為了求一個最好的結(jié)果……”

    慕容儔一手輕輕拍著她肩膀，一手給她遞了一張紙巾，一邊還低聲勸慰著她。

    但這時候，他覺得他自己好像又做回了自己心理醫(yī)生的角色，不知道為什么，這讓他有點不舒服，甚至心中涌出一股煩躁來。

    又慢慢被他壓抑回去。

    李如洗沒有接他的話，但這些話雖然和她自己想的差不多，卻還是讓她慢慢止住了哭泣，慢慢安定下來。

    她拿紙巾擦干凈眼淚，最后啞著嗓子低聲說了一句：“謝謝你?！?/br>
    卻沒有抬起頭來。

    慕容儔不知道該再說些什么，突然問：“你想吃點什么嗎？餓不餓？”

    李如洗抬起頭來，露出一雙淚水洗過的眼睛，有點無奈，又有點啼笑皆非。

    慕容儔看來對吃的還挺有執(zhí)念。

    是覺得美食才能安慰悲痛嗎？

    李如洗不知道為什么想起那些動物類紀(jì)錄片里，某只獅子或者狼之類的動物，到了窮途末路，再也不可能生存下去的時候，它最親密的同伴最后給它抓來一只獵物，然后悄然離去的情節(jié)……

    可見，食物可能真的是生死關(guān)頭最后的安慰？

    她微微搖了頭，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來。

    “不用了，謝謝?！甭曇魳O輕極弱。

    慕容儔低頭，深深凝視著她，驀然間就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被刺入了什么鋒利的兇器，剎那間心痛如絞。

    若不是自制力過人，他大概會去捂住胸口吧。

    但實際上他依然身姿筆挺，肩膀緊繃，甚至還笑了笑：“那，你要不要喝點什么？”

    李如洗詫異地抬頭：“我……我現(xiàn)在治療中，不能喝酒……”

    慕容儔笑了起來：“我知道，我是說，你要不要喝點什么好喝的……奶茶之類的……”

    李如洗有點心動，但卻覺得他出去買了再回夜晚的醫(yī)院太過麻煩，最終猶豫了一下后搖了搖頭：“算了吧?！?/br>
    慕容儔沒有勉強(qiáng)，告辭而去。

    李如洗自己一個人在黑暗中靠在病床的床頭，一時無法入睡。

    她看了看洗漱間的門，考慮要不要洗個澡，讓自己狀態(tài)好一點。

    過了半個小時左右，卻聽到了門口響起腳步聲，然后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走廊里慘白的燈光。

    “李如洗，你睡了嗎？”他低聲問。

    李如洗詫異地回答了一聲：“沒有?！比缓蟠蜷_床頭的燈。

    看到慕容儔站在門口，手里提著長長的飲料袋。

    是一個很紅的總是要排隊的牌子的一大杯，應(yīng)該是奶茶。

    他走到了她旁邊，羊絨大衣上帶著外面的冷空氣，他把手里的奶茶遞給她，說：“給?！眲幼髡Z氣直接得像個愣頭愣腦的少年。

    她接過來。

    他的手指和袋子冰涼，但奶茶杯子是溫?zé)岬摹?/br>
    她微笑起來，喝了一口。

    溫?zé)釢庀愣ビ籼鹈鄣囊后w瞬間撫慰了她的味蕾，她的胃，她的身體和精神……

    平時知道奶茶不健康，她不敢輕易買，喝得極少。

    但是這時候喝這么一口，真的有整個人都活過來的感覺。

    她微笑著向他道謝。

    “……放心，我會好好的，明天我就跟噗噗談這件事?！?/br>
    第194章 臘梅和生煎包

    慕容儔走后，李如洗想了很久，要怎么跟噗噗說自己的病情。

    她睜著眼睛獨(dú)自在病房的黑暗里難以入睡。

    盡管有了那么溫暖甜蜜充滿卡路里和罪惡感的奶茶，她的胸口的大石頭依然沒有搬開。

    沉甸甸地壓著，讓她的呼吸也困難起來。

    頭腦暈沉沉的，不知道是不是化療的副作用。

    她盡力想想出一個最好的說辭，最完美的態(tài)度，給孩子最小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