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jié)
“我想殺了他們,我要報仇!” 連吼聲都含糊不清。 蕭滿抿緊唇,稍微側(cè)身,抬手輕拍曲寒星后背。 曲寒星哭了許久。 一道人影倏然飄落,玄衣銀發(fā),手執(zhí)一把雪亮的劍。 他坐到這兩人對面,從蕭滿手里拿過藥瓶,一一看過,等曲寒星情緒稍微平復(fù),對他道:“來,把藥吃了,否則藥谷圣手親自來,也治不好你了,更別談提劍殺人?!?/br> 曲寒星眼睛腫成核桃,聽見這話,猛地一吸鼻子,抹了把臉,轉(zhuǎn)身垂著腦袋道:“師父。” 晏無書把藥給他,目光落到他手中劍上。 “它是小莫變的。”曲寒星啞著聲音說,“小莫還能變回來嗎?” 晏無書把劍拿過來,看了許久,終是未作出回答。 曲寒星一直盯著他的臉上表情,見他將劍還來,眼底的光一點(diǎn)點(diǎn)暗淡下去。 “曾有人在你身上留下一道封印,封了你本應(yīng)有的境界和修為,所以這些年來,你的修行速度比不上旁人?!标虩o書說起旁的事。 “那我現(xiàn)在是什么境界?”曲寒星腦袋越來越低,額頭貼上劍身,悶聲悶氣地問。他知曉自己身上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去念也提到過封印,但他定義不出眼下境界到底幾何。 孰料晏無書竟道:“不好說。” “什么意思?”曲寒星愕然抬頭。 “你還欠缺一份機(jī)緣?!标虩o書抬手揉了揉曲寒星腦袋,“若你把握住了,穩(wěn)定在太清圣境、殺個太清圣境不在話下,但如果沒把握住……” 他沒繼續(xù)往下說。 曲寒星緊張又疑惑:“什么機(jī)緣?不會又要我去尋吧?” 晏無書又是三字:“說不好?!?/br> 聞得此言,曲寒星肩膀垮下去,表情甚是失落。 “別想太多。”晏無書溫聲道,再度伸手,拍了下曲寒星肩膀,“先休息?!?/br> 隨著他的話,曲寒星的眼皮慢慢合上,身體往旁歪倒,不是向著蕭滿,而是另一側(cè)地面,夫渚上急忙前一步,將人接住、放平,然后沖晏無書低低叫了聲。 晏無書起身,居高臨下看了它幾息,幽幽一嘆:“阿禿,你該練練膽子了?!?/br> 夫渚垂眼,表情沮喪,但未曾反駁。 蕭滿亦站起來,往前踏了一步,來到廢墟上。 “你獨(dú)自一人過來,那邊情形如何?”他問身側(cè)的晏無書。 “撤了。”晏無書答道,“兩方都有傷無亡?!?/br> 彼時對方除了兩個太清圣境外,還有十個太玄境,各門各派共出動將近三十個太玄境去對付后者。 他們研究大日極上訣已有一段時日,成果不少,就連這樣,都只傷無亡嗎? 蕭滿不著痕跡蹙了下眉:“看來那些人,比我們先前遇到的都要厲害。” 旋即看向晏無書:“你沒受傷吧?” 聽見這個問題,晏無書哼笑了聲,表情明顯在說:你看,你就是在關(guān)心我。 蕭滿面無表情扭頭,并換了話題:“你曾經(jīng)說過,曲寒星的劍要自己去找?!?/br> “嗯?!标虩o書跟在蕭滿身后,點(diǎn)了下頭。 “鈞天劍。”蕭滿斂低眸光,聲音極輕,“在那一條時間線里,被孤山偶然尋到的,數(shù)千年前某位前輩飛升之際,遺留給人間的劍?!?/br> 上一世里,蕭滿親眼見過這把劍,難怪他第一次見到莫鈞天時,會覺得有幾分熟悉。但他從來沒把莫鈞天和鈞天劍聯(lián)系起來過,因為鈞天之名,并不算罕見。 “嗯。”晏無書又點(diǎn)了下頭。 “你早發(fā)現(xiàn)了?” “有所懷疑,但不確定?!?/br> 蕭滿沉沉吐出一口氣,問出先前曲寒星問過的問題:“能回來嗎?” “我不知道,答案要他自己去找?!标虩o書沉默稍許,才搖頭說道。 說完這話,他走上前,和蕭滿并肩。 太陽總算升到了蒼穹正中,這里樹叢盡毀,天上地下,都是秋日烈陽那燦爛的金色。 可人間并無美好可言,此間沒有風(fēng),放眼看去,一切都是靜止的。 連蕭滿也停下腳步。他看似隨意行走,實際上每一步,都向著這場戰(zhàn)斗里犧牲者的埋骨之地。 站定后抬手,但聞一陣聲響,碎石斷木盡數(shù)騰起,露出底下被埋葬的尸骨。 身首分離的張小昭,被一刀穿心的同憫,以及盡天南那從來不離手的拂塵。蕭滿一一看過去,目光停在那位袈裟白須的人身上。 “同憫大師。”蕭滿垂下眼,嘴唇囁嚅著,低聲喊道。 忽就憶起昔年,他被晏無書從臭水街上帶到大昭寺中。 他生而體弱,病從娘胎里帶出,藥石無用,唯獨(dú)大昭寺的一部佛經(jīng)能治。同憫聽說之后,沒有半分遲疑,親自將那經(jīng)文從藏書閣取出,交到蕭滿手中。 蕭滿不識字,同憫耐心教導(dǎo),從認(rèn)識到提筆書寫,并逐字逐句教會他理解佛經(jīng)的內(nèi)容。 他在大昭寺住了很多年,當(dāng)時年少,臭毛病有很多,但同憫從不嫌煩,待他慈愛寬厚。 若無同憫,絕沒有今日的蕭滿。 可現(xiàn)在,同憫死了,被人一刀刺穿心臟,面上還帶著嘆息和欣慰之情。 ——同憫和流月君盡天南,護(hù)住了出戰(zhàn)弟子中絕大部分人。 可他卻讓殺死同憫的人逃了。 蕭滿長睫低斂,側(cè)臉緊繃成線,垂于袖間的手在抖,手上的劍也在抖,憤怒不可遏止,漸漸的,整個梧山都開始顫。 風(fēng)從低語變成吼叫咆哮,落滿一地的灰蕩到空中,將視線阻隔。 天搖地動。 “寶寶。”晏無書在他耳側(cè)輕喚一聲。 玄色衣袂在虛空里拉出弧光,晏無書來到蕭滿身前,抬手捧住他的側(cè)臉。 “不急于此時,過不了多久,我們一定會殺了釋天。”晏無書額頭抵著蕭滿的額頭,眸光專注認(rèn)真,語氣溫柔肯定。 蕭滿似是未曾聽見他的話,又或是置若罔聞了,風(fēng)依舊在吼。晏無書緩慢嘆了一聲,手移到蕭滿腦后。 再微抬下頜,吻住他的唇。 唇?jīng)銮臆?,輕易便被挑開。 蕭滿沒有拒絕這個吻,不是從前那種懶得搭理、隨你如何的態(tài)度,他撩起眼皮,狠狠咬了晏無書一口。 一口見血,腥甜的味道漫過彼此口腔,卻讓他的心定下來。 第128章 圣境之上 將這一戰(zhàn)中犧牲者的尸骸收殮妥當(dāng)過后, 自信都而來的援軍大部隊到了, 留守梧山的北斗派弟子們同出征前線的匯合, 一時無話無聲。 過了一陣, 活人分成數(shù)隊, 逝者停成數(shù)列,亓官道人拂塵一揮, 高舉火把,率先上前,將一尊棺木點(diǎn)燃。 后方弟子依次步出, 送歸親友亡魂。蕭滿亦在此列, 指尖一點(diǎn)鳳凰火, 送同憫歸去。 烈火燃燒, 往生咒誦成低啞悲歌, 而風(fēng)過, 將白骨化作的煙塵揚(yáng)起,帶上高空。 “他們是我們的同修, 我們的兄弟姐妹, 他們的名字, 永遠(yuǎn)銘記我們心中?!必凉俚廊宿D(zhuǎn)過身來,沖眾弟子沉聲說道。 “此世雖遠(yuǎn),但彼世終歸, 這片大地遍布瘡痍,我們必須竭盡所能,滅邪教、誅魔佛, 讓他們在歸來時,看見一個安寧歡喜的世界?!?/br> “滅邪教,誅魔佛!” “滅邪教,誅魔佛!” “滅邪教,誅魔佛!” “……” 眾人齊喊,聲音震天。 “走吧?!标虩o書來到蕭滿身側(cè),替他將發(fā)間染上的灰清理干凈,低聲說道。 “他會不會成佛?”蕭滿凝視著眼前的煙灰,突然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還是不要在此時成佛的好,否則他看見釋天還不死,搞得人間不安不寧,定會從西天下來,沖到最前面和釋天打架?!标虩o書想了想,搖頭說道,“就輪回往生吧,投一戶好人家,平平安安過一生?!?/br> 蕭滿對此番言論不置評價,緩慢垂下眼眸,轉(zhuǎn)身去了無人處。 安葬完逝者,北斗派眾人在亓官道人率領(lǐng)下登上云舟,其余人亦開始回撤。 前往信都。 沒多久,曲寒星轉(zhuǎn)醒。是硬撐著醒來的,把在忘念身旁打聽到的統(tǒng)統(tǒng)告訴蕭滿和晏無書后,立刻又睡了過去。 昏睡,此外還發(fā)起高燒,連別北樓都束手無策。 晏無書沉眸一思,振衣甩袖,帶他回孤山。 蕭滿同行,身側(cè)還跟著夫渚。 秋天還未結(jié)束,孤山枯山明水之景依舊,蕭滿卻覺闊別已久。晏無書在前,把曲寒星交給夫渚,讓它馱著跟在后方。 容遠(yuǎn)接到晏無書消息,一早便候在院落外,晏無書沒在信上同他說太多,但關(guān)于北斗派的消息已傳回孤山,讓他不得不擔(dān)憂。 看見晏無書和蕭滿靠近,容遠(yuǎn)立刻上前行禮,仔細(xì)一辨,這兩人臉色都不差,神情才有所好轉(zhuǎn),但當(dāng)看見夫渚背上是誰是什么情況,登時倒吸一口涼氣,也顧不上禮節(jié)了,三步兩步上前,急急喚了聲“師兄”。 “還沒死,不用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标虩o書按住容遠(yuǎn)的肩膀,“把他放到床榻上去?!?/br> 容遠(yuǎn)趕緊照做。 這院子雖說不大,卻也不用師兄弟兩人擠一間。曲寒星走后,容遠(yuǎn)時常幫忙他打掃寢屋,故而非常整潔。 曲寒星體溫很高,仿佛燒起來了似的,容遠(yuǎn)撤了床上那些用來應(yīng)付冬天的被褥,才將他放上去。 “不必過于擔(dān)憂。”晏無書安慰這個小徒弟,坐到床邊,以靈力查探曲寒星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