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華輕搖折扇，不動聲色地看了楚輕一眼，唇角微彎便算是打過了招呼。

    楚相思請人相談，不好太過冷漠，當(dāng)下對著湖光山色道，“這瘦西湖的景致比杭州之景更見秀致，蘇少主倒是個(gè)雅人。”

    蘇慕華輕舒衣袖，笑道，“在下自幼便仰慕這江南美景，正如詞中所言，誰知江南無醉意，笑看春風(fēng)十里香。揚(yáng)州說來仍屬江北，那蘇杭又是何等盛景，讓某心不勝向往。更有聞江南四時(shí)盛景，所謂煙花三月下?lián)P州，揚(yáng)州于煙花三月方為最佳，可嘆此時(shí)已是秋暮。在下常想，若有一日江北相連江南，得此等美景日日相伴，方是不枉此生！”

    畫舫破浪，水面風(fēng)來吹得少年衣袍獵獵。蘇慕華說著江南美景，話語之中卻毫不掩飾錚然劍鳴的狂傲之意。楚相思眉宇一鎖，目光中冷意轉(zhuǎn)瞬而逝。江北相連江南，春風(fēng)得意進(jìn)寶樓好大的野心......

    說話間，畫舫越過亭臺樓榭，這瘦西湖名聲在外，沿湖景致佳處為富商建起座座宅邸，一色白墻青瓦，船行進(jìn)間正見一堵照壁外墨跡淋漓的試劍河山四個(gè)字。

    “蘇少主，江南雖是風(fēng)清水暖，但也未必沒有刀光劍影?！?/br>
    蘇慕華指了指岸上，輕笑道，“擁高床軟枕，卻好葉公之龍...楚左使說的是如此這般的刀光劍影？”

    楚相思容色一怒，“尋歡山莊是誠心與貴樓做這筆生意，蘇少主若無誠意...”

    蘇慕華打斷他道，“楚左使，方才在下已經(jīng)開出了條件了，愿日日相伴江南美景，怎不見誠意？”

    “江南是我尋歡山莊基業(yè)所在，又豈能拱手讓人？蘇少主是欺人太甚?！?/br>
    蘇慕華哦了一聲，目中帶上疑惑道，“貴莊基業(yè)不是在閩地么？我又未曾向貴莊討要福州、泉州，何來此說？”

    他此語就有幾分明知故問了，尋歡山莊雖在閩地，但蘇杭的魚米錢糧才是尋歡山莊富可敵國的根本。

    楚相思手按于桌上，手上青筋浮現(xiàn)。蘇慕華手輕撫刀柄，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他言語挑釁，早已存了心不惜一戰(zhàn)。蘇慕華在江湖中并無多少戰(zhàn)績，雖有天下第一樓少主之名，但更多是前人余蔭。

    楚相思卻成名有廿余載，他未入尋歡山莊之前，相思手便已名動江湖。當(dāng)日陸酒冷借了地利之便才拖了住了他與莫清乾的聯(lián)手，真要較起武功來也不過是伯仲之間。蘇慕華奉命來此，看一場熱鬧很好，借機(jī)與楚相思一戰(zhàn)也不錯(cuò)。

    船行進(jìn)之間，斜陽漸漸斂盡余暉，水面波光映入船艙。

    楚相思緩緩松開手，“此戰(zhàn)并不公平?！?/br>
    蘇慕華唇畔含笑，手中折扇輕搖，“我與楚左使一對一相搏，如何不公平？”

    “這一戰(zhàn)于少主有益，少主可借此戰(zhàn)東風(fēng)立自己威名。就算我勝了你，也不過落了個(gè)以大欺小。尋歡山莊提出交易，交易不成便下手傷人，這名聲可不好。此其一。其二，楚某想不出非得向少主拔劍的理由，若我心中不愿，與少主交手便先失了戰(zhàn)意，又能有多少勝算?！?/br>
    蘇慕華笑著看他，沉吟道，“看起來楚左使似乎也并不愿意與春風(fēng)得意進(jìn)寶樓做這樁交易。”

    “哦？”楚相思笑了起來，他笑起來也帶著幾分陰寒之意，“蘇少主何出此言？”

    蘇慕華含笑注視著他，于暮色中長身而起，步出艙門，倚門回望，“能使出無盡相思的人不該是不惜情之人，可惜今日無緣領(lǐng)教。”

    陸酒冷見他欲離去，雖然并未探聽出什么消息，但也只得跟上。

    蘇慕華于門邊笑道，“楚左使，在下告辭，這個(gè)時(shí)辰回去，剛好可以吃上得月樓的灌湯包。哦，我忘了拿折扇了?！?/br>
    他的目光落在陸酒冷身上，陸酒冷作為他的隨同，只得回頭進(jìn)屋為他取折扇。

    蘇慕華繼續(xù)道，“尋歡山莊高手如云，除了楚左使外，我還曾見一人使非劍非鞭兵器，色作青銅...”

    楚相思猛然抬頭，“此人現(xiàn)在何處？”

    蘇慕華目光落在陸酒冷身上，“近在眼前...”

    楚相思未待他說完，便已出手。他的兵器便是那一雙手，蘇慕華見他低喝一聲，一雙rou掌翻作淡金之色，伸手一拂便帶起凜冽勁風(fēng)。陸酒冷耳鼻間聞到撲面而來帶著檀香的氣息，知道楚相思這雙掌凝了纏綿入骨的毒，不敢托大，忙屏了息。手探入懷中取了那柄絕別離。

    楚相思的無盡相思掌力施展，只見點(diǎn)點(diǎn)金光翻舞，如烈焰乍現(xiàn)，若落花紛舞。陸酒冷手中絕別離貼身纏繞，吞吐之間若蛇信一般。蘇慕華只見眼前黑影矯健，青影利落。陸酒冷的招式并不繁雜，仿佛風(fēng)中的一點(diǎn)燭火，已為楚相思的掌風(fēng)所淹沒。但倏起青光如枯筆飛白，影淡若游絲，勢飛舉靈動，意未絕而收。

    陸酒冷年紀(jì)輕輕手下已有如此功力，只怕在尋歡山莊中地位不低。尋歡山莊右使之位空缺已久，一使三壇中何時(shí)又多了如此一位年輕高手？

    蘇慕華雖然聽過殺部獄鬼之名，但絕別離在江湖中極少出手，縱然樓中消息也算靈通，但對其人的記錄仍是不詳。

    蘇慕華手按于刀，唇畔帶了快意的笑容，他似在外圍信步而走，所站的位置正封了陸酒冷的出路。

    陸酒冷纏斗未脫，楚相思突然伸手去握那柄絕別離，掌風(fēng)一摜向著船板擊落。

    轟然一聲巨響，偌大畫舫從中折斷。

    蘇慕華未待船斷，便白色衣袂飄舉，足踏堤岸垂柳瀟灑而去，他身在空中朗聲長笑道，“在下向來不插手別人家務(wù)事，先行告退?！?/br>
    湖面開闊，斷了的船板濺起高逾數(shù)人的水花。

    “絕公子，既然碰上了，還是跟在下回去陸莊主面前認(rèn)個(gè)錯(cuò)吧?！?/br>
    楚相思提了楚輕在身邊，二人足踏一塊浮板。

    陸酒冷見蘇慕華離去，雖然未必是楚相思的敵手，但全身而退應(yīng)也不難，回頭笑道，“哦？跟你回去？楚左使不想直接殺了我？”他話音方落，突然變色，“天羅地網(wǎng)？

    陸酒冷目光一瞥，只見那斷作兩半的船發(fā)出一陣讓人齒冷的聲音，船腹之間現(xiàn)出沉黯的網(wǎng)，網(wǎng)上數(shù)顆雷震子在水面載浮載沉。船上風(fēng)帆將他籠罩在其中，兜頭潑下一片寒光。

    月色微蒙，風(fēng)聲獵獵，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金鐵森冷。

    儼然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

    陸酒冷知道莊中這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甚至建造之時(shí)還去看了幾眼。

    這張網(wǎng)融合了機(jī)關(guān)、火藥和暗器。若地網(wǎng)的雷霆子全數(shù)炸開，網(wǎng)中之人為氣浪掀上半空，當(dāng)頭而落的刀網(wǎng)便避無可避。

    楚相思道，“我原想用這張網(wǎng)逮蘇少主，沒想那小子鬼得很，未等船斷便已脫身。你要慶幸，我為了抓住那個(gè)蘇少主，刀網(wǎng)只裝了迷藥，并非見血封喉的毒藥?！?/br>
    天羅地網(wǎng)地網(wǎng)方現(xiàn)，天地未合，正是逃走的好時(shí)機(jī)，但楚相思又怎會給他這個(gè)機(jī)會？

    楚相思掌中金芒大盛，掌驚風(fēng)雷，襲向陸酒冷。

    剎那之間，一道紅色的影子迎上他的掌風(fēng)，又如紙鸞一般撞上地網(wǎng)。

    陸酒冷聽到女子焦急的呼喚，“絕公子，快走。”

    火光乍起，響雷如鼓。

    白色的身影在冷月下停下足來，耳畔傳來雷鳴般炸響的聲音。蘇慕華循聲望去，聲音傳來的方向正是他方才離開的那處水面。

    楚相思將懷中的女子放在堤岸上，女子紅色的衣裙上洇濕了大片，唇角已染了紅，臉色蒼白如一朵行將凋零的木槿花。

    淡金色的面具在冷月下泛著微冷的光，男子站在她身前，“你為他死，值得么？”

    女子的聲音很輕，仿佛帶著無盡的倦意，“不止是為他，我早已厭倦了身上的這一腔血，楚相思，今日我以這腔血還你，從此碧落黃泉再無瓜葛?！?/br>
    男子袖手而立，目光黑得如全無波瀾的古井。

    冷月照著江堤，蘇慕華一把抓住黑色的身影，“陸絕，出了什么事？”

    陸酒冷抬頭看著眼前的少年。

    蘇慕華心底一顫，幾乎握不住他，這個(gè)人看著他的目光冷到刻骨?！俺p...”

    蘇慕華拉著他往回走，“走，我們?nèi)タ纯?。?/br>
    女子在月下展開笑靨，“絕公子?！?/br>
    陸酒冷越過楚相思，將女子抱入懷中。楚輕倚在他懷里，“若我再年輕十歲，或者你再老個(gè)十歲，我絕不放過你?！?/br>
    陸酒冷挺了挺胸膛，“為什么要老十歲，我現(xiàn)在不好么？”

    楚輕伏在他寬闊的肩頭，臉上露出一縷薄紅，“不是你不好，是我老啦，不好看了?！?/br>
    陸酒冷笑著去親她的額頭，“誰說的，你比我見過的那些女人們好看多了，等你好起來，我就娶你。”

    蘇慕華立于女子身旁，“對不起，若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