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罵咧咧的老頭子肯定是要先開門的，于是他便不去解那狗鏈子，轉(zhuǎn)身去門房里拿遙控器開門。

    “嘎啦啦啦啦～”鐵柵欄門緩緩地開啟。

    “皮包兒！皮包兒！”我大叫著。

    自始至終，駕駛室內(nèi)的皮包兒連正眼瞧我一眼都沒瞧，完全把我當(dāng)做空氣的存在。

    鐵柵欄門打開，畜牧車緩緩地駛進了院里，只留下我在門口處大喊大叫。

    滿載生豬的車子并沒走出多遠(yuǎn)，在以前空場地穩(wěn)穩(wěn)停下，可能是由于放假的緣故。我就站在門外看著皮包兒慢悠悠地從車?yán)锵聛?，點著一顆煙然后往一個方向走了。

    “還看啥？沒看出來嘛，人家不想搭理你！”門房老頭兒又端坐在了屋子里，他知道，這個打擊比放狗咬我還要大，還要來得直接。

    “不可能！我們可是生死弟兄！”我氣呼呼地坐在鐵柵欄門門口，嘴上雖這樣說，但是心里也不免打起了鼓。確實，關(guān)于天臺山那件事兒我不仗義在先，自己逃得活命后并沒有組織有效的大規(guī)模搜山，也就是說我根本沒有把皮包兒的死活太掛在心上，其實在我內(nèi)心心底，一直以為這小子在劫難逃已經(jīng)是死了的?？涩F(xiàn)在他又莫名其妙地活了過來，這情況就不太一樣了，在天臺山洞底下他可不止一次救過我的命，這恩德我是無亂如何也沒齒難忘的。

    我就在門口那里坐著，煙抽了一盒兒，連綿的陰雨濕透了我新買的衣服，從日落等到半夜，又從深夜等到天光大亮。

    “小伙子，別等了，咋跟癡情怨女一樣呢！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在一顆樹上吊死?！崩想s毛清晨起來又到墻角放了長長一泡老尿，回來這么跟我說。

    “我可去你二大爺?shù)?！你把我林峰?dāng)啥人了，我才不是兔爺！”我現(xiàn)在對他也犯不上客氣，一宿的時光人家連口熱水都沒讓我。

    “嘿嘿！”老頭子干笑兩聲，仿佛是說像你這樣的我見多了，“異性只為繁衍后代，同性到底才是真愛，這個道理你大爺我懂！”

    “去去去，一邊玩兒去！哪來的這么多sao詞浪語！”

    老頭子又干笑兩聲，也不搭理我，扭身又回房子里去了。

    在中午快靠近下午的時候，一輛二八大永久牌自行車終于搖搖晃晃地從門里騎了出來，車子上穩(wěn)坐著瘦竹竿皮包兒。

    “啞巴干嘛去??？”看門老頭問。

    “上街上買點兒東西?！逼ぐ鼉涸谲嚿虾暗健?/br>
    “那你可快點兒回來啊，廠子里就咱兩人，有點啥事……”

    “行了，行了，知道了。”皮包兒一揮手，腰上一使勁兒便蹬了出來。

    “包兒！包哥！我！是我??！”我沖那大二八招手，人家連理我都沒理我，徑直往前蹬去。

    “嘻嘻嘻～”門房老頭一陣賤笑，“快去追啊，跟我這里起什么膩?。∽钒∽?，追得上，楊六郎！追不上，喝米湯！媳婦都蹬車跑了，還愣著干啥呢！”

    我這個氣啊，閑話都不夠這孫子說的，我林峰也不是吃素的主兒，“你他媽老不正經(jīng)給我嘴巴放干凈點兒，你爺爺現(xiàn)在去追你二爺爺，追得上，做新郎！追不上，娶你娘！”不等老頭還言，我撒腿就跑，只剩一個老家伙在風(fēng)中凌亂。

    自行車已經(jīng)騎出一段距離，歪歪扭扭地上了土道。

    “包兒！包兒！你停下！”我三步兩步便追了上去。

    皮包兒就跟沒看見我這個人似的，依舊往前騎著。

    “我知道你生我氣，是我不好！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那天被摔下崖后也是昏迷了好久，等完全清醒過來，我讓周邊的幾個獵戶上山還去找過你……”

    車子繼續(xù)往前騎著，他仍然不說話。

    “哥！你是我親哥行不行！我知道我不該丟下你，我也絕對沒有丟下你的意思！是那天……”

    車子拐了個彎兒，開始往城區(qū)駛?cè)?。我索性身子一竄，攔住了車頭。

    “你有事兒嗎？”皮包兒終于開口了，帶不出半絲語氣地說。

    “我……我……我想道個歉?！蔽艺f。

    “哦，我原諒你了，你走吧?！逼ぐ鼉和赃呎{(diào)了下車把。

    “不，不，你沒有原諒我，我從你眼神中可以看得出來……”我努力想把這段對話描述成兩個男人之間的談話，可惜，沒有嘶吼，沒有咆哮，沒有歇斯底里，只有平靜，比死亡還要可怕的平靜。

    “你聽我說，你別走，你聽我解釋！”我再一次把車頭擋住。

    皮包兒也就再一次被逼無奈從車子上跳下來，“你說?！币琅f非常平淡的語氣，依舊不帶一絲絲情感。

    事實證明，如果一方非常心平氣和，不管另一方如何暴躁，這個架肯定是吵不起來的。

    一切都沒有按著劇本的方向走，我本來想著見到皮包兒，先是大吼大叫然后又哭又笑，最后再找家酒肆傻喝傻鬧，可是人家皮包兒，根本就不給咱這個機會。

    “好～你說，到底怎樣才能原諒我?！蔽蚁駱O了無賴，因為我提出了一個非常無賴的要求。每次跟女朋友吵完架后我也是這樣說，所以以至于到現(xiàn)在我都再沒有過女朋友。

    好了，話題扯遠(yuǎn)了。

    皮包兒終于有了反應(yīng)，他輕輕哼了一聲，算是表示不屑，然后又是用極度平淡的語氣說了聲，“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珍重，我走了?！?/br>
    “你回來！”我此時此刻像極了一個被拋棄的怨婦，“皮包兒！我錯了！你回來！我知道你心里有氣，我不都跟你解釋了嘛，你有什么氣就跟我講好了，我會補償你的，我知道！我在天臺山上欠你一條命！”

    皮包兒終于又停了下來，這次是他主動停下的，他也不回頭，就留個背影給我，擱那兒愣著，許久，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你不欠我什么，之前的皮包兒已經(jīng)死了。還有，你在天臺山上可不止欠一條，黃毛、眼鏡兒、三貓子……七十九條！七十九條！”皮包兒終于暴躁了起來。

    我猶如被雷擊中了一般，癱軟在地上。多少次午夜夢回時我都極力不去想念的夢魘，這次攔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