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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簾外光亮大盛,明燭之光令纖塵無所遁形,被兩名內(nèi)侍按著伏跪于地的人,狼狽瞇起了眼。已摘去高冠,剝除了法袍的薩滿大法師,蓬散了須發(fā),喘息嘶聲道,“我乃侍神之人,冒犯神侍,便是冒犯天神,縱然你身為皇后,不敬神靈必遭天譴,永世詛咒加身,不得解脫!” 珠簾后慵懶語聲帶了一絲倦意,“你既能馭使鬼神,何不顯示神通,這就將本宮的命奪了去?” “妖后惑亂君上,日后你所受懲戒,將比死更苦楚百倍?!狈◣熼L須發(fā)顫,森然道,“縱然你能銷去我的rou身,天神也會庇護(hù)我魂靈不滅!而天神施加于你的懲戒,我所施之詛咒,必將附骨隨形,世代子孫不能免除!” 話中惡毒之意,令侍立在珠簾后的商妤聽得毛骨悚然,臉上變色。 昀凰一聲嗤笑,懶懶問,“如何詛咒?將瘟疫死去的孩童頭發(fā)指甲剪下,研碎混入香囊,將疫毒過給小皇子?還是如同對待大皇子那般,讓他吸入迷煙,心智惑亂,任你擺布?這巫蠱之術(shù),看來也不甚高明?!?/br> 法師臉色青白,冷汗如豆?jié)L落。 珠簾后的昀凰饒有興味地注視著他,徐徐揚(yáng)起一雙手,迎了簾外光亮,指尖剔透,如玉如琢。 “你看,我這雙手,取過的性命,若都化作怨魂厲鬼,便是將我剝皮拆骨也不夠分食,更不見哪個趁夜來索命。從前那許多人,一個也不肯化魂來一見。長夜如斯,我倒想會一會故人,問一聲黃泉之下可曾寂寥,可曾有悔……”昀凰幽然笑著,一字字的,冷厲語聲漸轉(zhuǎn)低黯,“黃泉,真有黃泉?” 紅顏白骨,黃泉相隨,當(dāng)年也曾信有黃泉。 這聲黃泉,聽得商妤心下沉沉作痛,卻望見昀凰唇角那一絲笑意愈深,愈冷。 “鬼神?”她闔上雙目,眉目間有了一層冷灰般厭棄之色,身子慵懶倚入座中,嗤道,“世上即便真有鬼神,又能奈我何?” 第二十章 上 風(fēng)氅唰的掀下,揚(yáng)起積落的碎雪,連日來神容憔悴的于從璣來不及彈去發(fā)冠上的雪屑,疾步奔入房中,連連揚(yáng)手,令仆從們慌忙退了出去。 “父親,出大事了!”從璣顧不得病床前的侍妾還在,脫口低呼,再一眼望見父親今日的臉色更差,病容如覆金紙,心緊之下又出聲不得了。于廷甫微微睜開雙眼,待侍妾退避了,才從唇縫間虛弱地吐出一個字,“講?!?/br> 從璣定了定神。 “昨夜,宮里突然宣召了薩滿法師入宮為大皇子作法定驚?!?/br> 于廷甫黯淡的目中,聽到薩滿二字時,忽有精光閃動。 這驚天變故,并非宮中破例又興了早已廢除的薩滿法事,而是法師入宮作法時,被太醫(yī)揭穿,其法器中焚燒的藥煙混入了致人幻覺的藥草,令大皇子沉迷其中,身邊乳母等人也深受邪術(shù)蠱惑?;屎笾楹?,下令將法師拘拿,用刑拷問,搜查其居處,于隱秘祭壇內(nèi)發(fā)現(xiàn)了更駭人的物事—— 一道以病夭孩童頭發(fā)和指甲做成的符咒,用以詛咒小皇子瘟病纏身而亡。 皇上龍顏震怒,將宮中與薩滿法師相干的一應(yīng)人等,盡皆下獄,其中亦有大皇子的乳母申氏。經(jīng)掖庭酷吏刑訊,乳母申氏供稱,數(shù)年間一直被法師以故弄虛懸的術(shù)法迷惑,并不知其包藏禍心,以陰毒手段加害兩位皇子。 小皇子離奇染病,起因竟是薩滿巫師的詛咒? 從璣自幼受父親言傳身教,敬天地,卻不信神鬼怪力,這厭咒之說越發(fā)令他墜入迷霧,驚疑忐忑,“父親,謀害皇子的元兇只怕另有手段,我不相信僅憑一道薩滿巫師的符咒就能顛倒生死。” “皇上信么?” “今日朝上,皇上當(dāng)廷下旨,凡沾染過薩滿教,與教中巫師有過往來的朝臣,一律按待罪處置,交脫公務(wù),禁足在家不得外出,由大理寺逐一清查……這番追查下來,朝中波及之廣,難以預(yù)料,熱衷供養(yǎng)薩滿的朝臣不在少數(shù)!朝中將有大風(fēng)波了!” 于廷甫沉默半晌,緩緩開口,“你可知,這幾年,朝中都是哪些人在熱衷薩滿?” 從璣皺眉點(diǎn)了點(diǎn)頭。 普天之下,供養(yǎng)薩滿第一人,自然是誠王,此番禍亂宮闈的薩滿大法師恰是鶴廬的座上客。號稱隱居鶴廬的誠王,終日沉迷修真問道。因他而起的風(fēng)潮,引來朝臣紛紛效仿,無論原本信佛還是信道的,都在家中設(shè)起了薩滿神壇,爭相供養(yǎng)薩滿法師上祭問卜,附庸著仙不仙,道不道的,結(jié)成同氣連枝的朋黨。這些大臣對誠王竭盡巴結(jié)討好之能事,一言一行以他馬首是瞻,諸如西臺御史令在內(nèi),越得誠王信賴的人,與薩滿之事也牽涉越深。 從璣尋思著父親話里深意,誠王黨羽這一回盡都牽涉在薩滿案中了,老臣抑或少壯,有功抑或無功,一概不免的要禁足在家,待罪候查。謀害皇嗣,罪同謀逆,是要夷族滅門的大禍。誰開脫不了瓜葛,誰就大禍臨頭。 “可若皇子的病,不是因詛咒而起,不待查證便定罪于薩滿巫厭……”從璣到底還是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質(zhì)疑。 “皇上說是,就必然是;皇上信了,便是真了?!庇谕⒏﹂]上眼睛,仿佛心愿已平,重負(fù)皆除,神色間一片寧和,悠悠道,“你記著,為臣事君,莫不如此?!?/br> “父親,這是佞臣之術(shù),并非賢臣之道?!睆沫^鼓足勇氣說出肺腑之言。 “jian佞賢良,不在因,在果?!?/br> “父親,是……兒子記住了?!睆沫^不忍再與病入膏肓的老父頂撞。 “你心中不以為然。”于廷甫只是苦笑,“你如今這樣,也怪我從前一味苛責(zé)從璇,倒縱容了你的書生癡氣。有朝一日,你若是爭氣,能坐上宰相之位,活到我這歲數(shù),也就懂了?!?/br> 從璣無言以對,羞慚迷惑兼有之。父親說了這許多話,中氣不繼,更見虛弱,神色卻似大不同了,從璣一時分辨不出是哪里不同,只隱隱覺得諸多時日以來,壓在父親身上,令他負(fù)累不堪的巨石,已然不見了。父親的病勢加劇,幾乎與數(shù)月前殷川變故同時而起,爾后父親身擔(dān)重負(fù),衰弱之快,劇于往日十倍。 胸中疑惑如云團(tuán)涌起,漸要顯出清晰廓影時,父親臥房外紛亂的婦人抽泣聲,擾亂了從璣的心緒,他吃驚回身,認(rèn)出那哭泣的聲音正是自己妻子。 鄭氏與姜璟一同來的,姜璟繃緊了略顯青白的臉,倒還鎮(zhèn)定有度,鄭氏卻已淚痕滿臉,狼狽失措。見到夫君也在,鄭氏一把捉住他的手,如溺水中,如攀浮木,淚珠漣漣落下,“妾身被人害了!” 姜璟屈身朝病榻上的于廷甫稟道,“父親,適才下人發(fā)現(xiàn),于貞……于貞投繯自盡了。”從璣猛一驚,“什么!” 于貞是府中二總管,地位僅次于隨侍父親幾十年的大總管于堅。如今于堅也年過六旬,府中四大管事,最得勢的便是年富力強(qiáng)的于貞,連皇上出巡期間,父親入宮署理事務(wù),能夠隨侍進(jìn)出宮中的也是于貞。 于貞毫無征兆的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沒留只言片語。 消息在府中下人之間炸開,其中鄭氏從娘家?guī)淼馁N身婢女玉枝,嚇得魂飛魄散,自己向主母招認(rèn)了,去宮中討香料來做香囊獻(xiàn)給小皇子的主意,是于貞出給她,叫她去出給鄭氏的。 鄭氏花容失色,怎樣也想不到,自己心腹婢女的主意,卻是于貞給的。 玉枝自恃青春姿色,也知主母的心性,斷不會容她侍候二公子,只盼著日后能嫁個身家殷實的。二總管于貞頗有意于她,玉枝也就半推半就的從了,數(shù)月來一直與于貞暗通款曲。當(dāng)日于貞給她出了這個主意,叫她去討好主母,待鄭氏得了這個好處,歡喜之時,再趁機(jī)求鄭氏將她給了他。玉枝依言而行,卻不料區(qū)區(qū)一只香囊闖下大禍。 鄭氏最好顏面,不肯對人承認(rèn)是自己聽信了一個丫鬟的餿主意,寧可自己認(rèn)下,苦不堪言,背后將玉枝責(zé)罰得死去活來。玉枝不敢供出于貞,怕府中唯一肯照應(yīng)自己的人也因此翻臉。直至驚聞于貞悄無聲的尋了死,玉枝才曉得自己也大禍臨頭了。 此刻披頭散發(fā)的玉枝也被帶進(jìn)來,將前前后后內(nèi)情都在于廷甫面前招認(rèn)了。 從璣只聽得眼前發(fā)暗,難以想象,竟是自己從未懷疑過的忠仆于貞被人收買,害了整個于家……是什么時候被宮中的人收買了去,難道是隨父親進(jìn)出宮中那少許時日嗎,是得了多大的好處,把于家待他十幾年的恩情都銷去! 昨夜來向父親問安時,還看見于貞跪在榻前替父親洗腳,揉腳。 從璣不知要怎樣相信,看著自己長大的于貞就這樣背叛了于家,一根索子吊死了自己。父親自始至終緊閉著雙眼,臉頰深褶有些發(fā)抖。良久,父親暗啞了聲音,顫抖著朝自己伸出瘦如枯骨的手,“拿筆墨來,我要親筆寫這道請罪疏……” 從璣聽得心里揪緊,“兒子替您寫?!?/br> 于廷甫喘息長嘆,“也罷,你寫好拿給我看?!?/br> 從璣應(yīng)了。 “水落石出也好,是我看錯這個奴才,我是老朽不堪了,連身邊老仆也看不準(zhǔn)了……”于廷甫連連咳嗽,因這個打擊,顯出沮喪失望之極。從璣與姜璟連連勸慰,他終究又嘆口氣,擺了擺手,疲倦地閉上眼,示意兩人都退下,再不肯多說一個字。 兩人只得退出去了,轉(zhuǎn)眼間空蕩蕩的房中,只剩于廷甫自己的喘聲。 他半響不動不語,將雙眼緩緩睜開一線,眼角有了些許濕潤。 昨夜于貞臨去前,跪在踏板前給自己洗腳,洗完又捧在心口仔細(xì)地揉,推xue過血,以后再沒有這么貼心的人了……一主一仆,洗腳洗了許久,從未那樣久,自是心中知道,那是最后一次了。 他出身寒賤,原不姓于,進(jìn)了于家為仆,得主人賞識,才有了這個姓。名中這個貞字,還是于廷甫親自給他取的。于廷甫唇角含糊喃喃著誰也聽不清的語句,因是說給那個已在黃泉路上的于貞聽的——“你到底不愧這個名?!?/br> 妖后之名,早有耳聞,倒看她有什么手段為難自己。 馮昭媛跪下之時,毫無怯意的直視了鳳座上的皇后一眼,未能看清皇后的容貌,只見到皇后慵然支頤,斜倚在軟靠上,垂落的廣袖后露出側(cè)臉的一線。 那手腕與側(cè)臉,柔且夭秾。 這一眼令生為北朝佳人的馮昭媛心生厭惡,看不慣南朝婦人這般夭夭裊裊的模樣。今日被傳召,早在馮氏意料之中。一則,她是皇上的寵妃,中宮歸來,必不會給她好顏色;再則,大皇子被皇后帶走,原先靈岫宮上上下下的人連乳母申氏在內(nèi)一夜之間都下了獄,罪名聽聞與巫蠱有關(guān),六宮變色,人人自危。馮氏驟聞之下也悚然,自己與靈岫宮常有往來,這禍?zhǔn)率窃鯓右捕悴贿^了,清算下來遲早要查到自己頭上。然而她并不畏懼,就算申氏真的牽涉進(jìn)了巫蠱案,自己也是清清白白,毫無瓜葛的。 與靈岫宮的往來,一向只是對大皇子噓寒問暖而已。馮氏深知皇上心疼這個孩子,對大皇子悉心關(guān)懷,必能博得皇上的好感。事實也如此,自己之所以能得皇上寵愛,大半是因為皇上幾次到靈岫宮看大皇子,都“巧”見自己給大皇子送去些孩童喜愛的點(diǎn)心。大皇子在宮中勢微,遠(yuǎn)不及小皇子那掌上明珠一般的地位,更沒有母族倚靠,馮昭媛盤算著慢慢讓大皇子對自己熟絡(luò)親近起來,便求皇上允自己接大皇子到身邊照料。有了大皇子在這里,就拴住了皇上在自己身邊。她一直很小心,不與靈岫宮過分熱絡(luò),怕被皇上看出了用心,反而落空?;噬系男郧椋此瀑脙涣b,實則峻厲警覺。對于自己的示好,乳母申氏這個老于世故的宮人也甚是識相領(lǐng)情。申氏雖只是個奴婢,卻是大皇子身邊分量最重的人,也是靈岫宮真正主事的人,非但大皇子半點(diǎn)離不了她,皇上也信任她。這個奴婢可是比許多后宮姬妾更體面。更何況她是從潛邸跟進(jìn)宮來的人,對皇上的性情喜好所知甚詳。馮氏便也曲意籠絡(luò),常借探視大皇子,與她親近敘談。申氏自然懂得,也常出謀獻(xiàn)策,幫著馮氏想法子取悅君心。更每每在皇上來看大皇子時,故意提及昭媛的關(guān)懷,令皇上對昭媛更添好感。 如今單憑這些牽連,頂多是被皇上訓(xùn)斥一番,馮昭媛自問清白,穩(wěn)篤的相信,即便真是巫蠱案,也牽扯不到自己身上。 皇后軟榻之側(cè)立著商昭儀,下首低案后跪坐著兩名內(nèi)廷女官,一個執(zhí)筆記錄,一個冷著面孔問詢,教她將進(jìn)宮以來與靈岫宮的交往一一稟清。 馮昭媛口齒伶俐,思緒清晰,對答如流。 女官例行公事的問詢之后,問了最后一個問題,“昭媛伴駕御苑,隨侍山寺,而后皇上南巡,遣你回宮,之后你與靈岫宮可有來往?” 馮氏略微遲疑,“有過一次?!?/br> 一個清冷如水的聲音悠悠傳來。 “昭媛為何遲疑?” 是皇后親口在問自己,馮氏低了些聲氣,“因是宮禁期間,皇上有旨意,各宮安守本分,妾身知道應(yīng)閉門不出為宜,所以也只去探望了大皇子一次?!?/br> 皇后微帶笑意,輕輕的哦了一聲。 馮昭媛感覺到皇后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就這么看著,看得她心跳漸漸緊了,寒意涌上來,不妙的陰影在心底一點(diǎn)點(diǎn)擴(kuò)散開——唯有那一次,她與申氏說過不該說的話,僅僅是那一次??椿屎蟮姆磻?yīng),顯然是已知道了。 那申氏,落在皇后手里,不知都供了什么出來。 馮昭媛橫下心想來,也罷,與其被別人攀供,不如自己認(rèn)了,左右不是死罪,受罰便受罰。她端正叩了個頭,“妾身知罪,皇后明察秋毫,當(dāng)日申氏詢問妾身,皇上突然南巡,可是出了什么變故。妾身,妾身……說了在御苑行獵那日所見?!?/br> 那日,一封急奏從殷川飛馬傳來,皇上看完神色大異。那之后雖有山寺靜思這一道遮掩耳目之計,她還是猜到,皇上其實當(dāng)夜就趕往殷川去見皇后了。 馮氏入宮時,就聽說皇后觸怒圣心,已經(jīng)失寵被貶往行宮。卻想不到,僅一封殷川來的急信,就能讓皇上龍顏失色,連夜頂風(fēng)冒雪的趕去。她這才惶惑中意識到,皇后或許并沒有失寵。帝后反目是宮中人人避諱提到的事,馮氏入宮以來,無從知曉帝后之間到底恩怨如何?;氐綄m中,她正煩悶里無處訴說,一日卻有靈岫宮的人來,說大皇子又不思飲食,昭媛上回送來的點(diǎn)心殿下很是喜好,不知還有沒有。馮氏便吩咐宮人做好了點(diǎn)心,親自送去靈岫宮。申氏知道她是唯一伴駕行獵的妃妾,圣眷殊厚,私下敘話時申氏作推心置腹?fàn)?,問昭媛怎不求皇上恩?zhǔn)一同伴駕南巡,若得如此,昭媛日后的地位,離封妃封后也是不遠(yuǎn)了。馮氏心氣高傲,原本就梗著一口被皇上冷落的氣,一時有些受激,便說了“此番南巡,也是事起倉促”。申氏驚問,莫非出了變故。馮昭媛自問失語,轉(zhuǎn)念想,說給她一個深宮中的乳母知道也無妨,順便也好向申氏探問,皇后當(dāng)年失寵是真是假,其間內(nèi)情如何…… 昭陽殿里的暖格與熏爐,散著混合了清芬之氣的熏香,暖意恰如宜人之春。即便跪在冷硬玉磚上的馮昭媛,原本也未覺得冷,此刻一點(diǎn)點(diǎn)回想起當(dāng)日與申氏的前后交談,迎著皇后華昀凰那一雙縹緲無物,卻又如攜千鈞的目光,她的汗水漸漸滾落鬢旁,后背也汗?jié)窳?。眼前晃過申氏長眉細(xì)目,和善柔順的笑臉,馮昭媛的汗越來越多,心卻越來越冷。 第二十章 下 秉筆記錄的女官,不知何時又提起了筆,埋首疾書,面無表情,將這番話沙沙記錄在案。馮昭媛低了頭,不聲不響攥緊了衣角,心中已回過味來,當(dāng)日申氏借口大皇子想吃點(diǎn)心,分明是向自己套話,自己早已被人算計,卻茫然無查至今。懊恨之下,馮氏抬首望了皇后華昀凰,再沒有之前的傲氣,惶然道,“妾身知罪,此番誤遭人利用,皆因申氏包藏禍心,求皇后明鑒!” 皇后身子向后倚去,目光斜向身側(cè)女史,手中攏了暖爐,指尖撥弄著爐蓋螭首口中的銜珠,輕而脆的金玉摩挲之聲,回響在寂靜得紋風(fēng)不起的殿上。 商昭儀從女史手中取過方才錄下的供詞呈給皇后。 皇后看了一眼,眉頭輕蹙,“記得不詳?!?/br> 兩名女史惶恐,忙叩首稱罪。 皇后似有倦色。 昭儀示意兩名女史退下,“還是妾身來執(zhí)筆吧。” 兩名女史如蒙大赦,得了皇后頷首,垂首退了下去。 殿內(nèi)只余三人,皇后擱下了暖爐,抬眸看向馮昭媛,“你方才說誰包藏禍心?” 馮氏毫不遲疑,“乳母申氏?!?/br> 皇后卻問,“誰的乳母?” 馮氏一愕,幾欲脫口而出的“大皇子”三個字凝在了唇邊,似有嚴(yán)霜將唇齒封凍住了。皇后意味深長看著她恍然又駭然的神情,緩聲道,“昭媛三思而慎言。申氏是服侍大皇子的人,她若有禍心,這禍從何來?” 馮氏如墮冰窖,張口結(jié)舌。 皇后凝視著自己,一雙妙目深不可測,“申氏若是禍?zhǔn)?,又是誰將皇上去往殷川的行蹤透露給她,更探知小皇子身在相府,挑撥她伺機(jī)行事?” 馮氏五臟劇震,如罹雷擊,猛抬起頭來,“不,我絕沒有……我不知小皇子的去向,更沒有向申氏提起一字半字,我只說過,皇上南巡,是因接到了殷川急奏,怕是為著皇后去的!” “當(dāng)日詔令從御苑發(fā)出,你恰隨侍在皇上身側(cè)。單融不會泄露小皇子的去向,除此能探聽傳遞消息的,不是你,又是誰?”皇后丹唇輕啟,一字字都是殺機(jī),深如沉潭的眼睛,仿佛要將馮氏驚散的魂魄都攝了進(jìn)去。 馮氏驚怕得周身發(fā)抖,更兼委屈惱怒,厲聲抗辯道,“皇后是要袒護(hù)申氏,移禍冤枉妾身么?皇上他……他是知道的,當(dāng)日御駕離開御苑之后,就連妾身自己也被送往山寺,以遮掩皇上真正行蹤,期間不曾回宮,豈能傳遞消息給申氏!” 皇后眉捎微揚(yáng),鳳目凜然,“單憑你一人不能,自是有主謀同犯里應(yīng)外合,傳遞消息。你若供出主謀,以從犯之罪,尚可免除極刑。否則戕害皇子的主謀,就是你馮氏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