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這么僵硬？”洛特皺起眉，“又不是第一次了。前幾次你特別坦然，怎么吻的次數(shù)越多你反而越害羞？”

    對??？為什么呢？我也不明白?。坎锼共唤麘n心，“智商下降”很可能并不是自嘲，他的智商搞不好真的下降了！

    他傻乎乎地瞪著眼睛，腦子里飛速重現(xiàn)了前幾次接吻的情形：靈魂轉(zhuǎn)移、法術(shù)傳遞、小黑屋里莫名的一吻……這么一想，他們確實親吻過好多次了。

    八十四年內(nèi)從未發(fā)生的事情，竟然在一個多月內(nèi)發(fā)生了這么多次……

    想到這，伯里斯心里有了答案：在突然面對新鮮事物時，人們常常不會立刻做出反應(yīng)。他們還沒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甚至下意識忽視變化，認為新的事物不過轉(zhuǎn)瞬即逝……當他們發(fā)現(xiàn)生活真的產(chǎn)生了變化時，他們才會打從心底里被震撼。

    伯里斯見過很多類似的情況。比如德洛麗特，也就是奧法聯(lián)合會的現(xiàn)任議長，多年前她嫁給了一個歷史學者。后來有一天，她對同僚們感嘆道：在婚禮上她根本不緊張，只覺得熱熱鬧鬧的挺開心，挺新鮮。婚后很多天過去，她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立下了多么重要的誓言、面對著多么大的責任。這時，她突然有點害怕，突然開始緊張，就像首次進入塵封已久且寶藏豐富的地下遺跡。

    伯里斯自己也有類似的經(jīng)歷，比如他剛離開寶石森林的時候。他活著離開了霜原與霧凇林，沒有被帶往北星之城進行審判，在別的城市暫時安頓了下來……這時候，他要么應(yīng)該開心，要么應(yīng)該擔憂未來的日子……可是他都沒有。

    后來他加入了一支商隊，負責分辨和整理法術(shù)藥材，偶爾還和幾個傭兵合作著賺點小錢……這時他逐漸才陷入喜憂參半之中，開始在巨大的壓力下唉聲嘆氣。

    面對洛特，也是一樣的道理。

    亡者之沼中的那個吻不算什么。當時伯里斯用著一個又禿又殘的身體，滿腦子都是破除詛咒、兌現(xiàn)承諾。骸骨大君親了他又怎樣？那不過是一個姿勢奇怪的魔法而已，屬于極為特殊的情況……

    傳遞神術(shù)用的吻也不算什么，這也是極為特殊的情況，有什么了不起的……那時候伯里斯的內(nèi)心回蕩著各種凜然誓詞：我曾在奧法之神面前許諾，愿尊魔法為唯一真理，視世俗利益次之，必要時我甚至可以祭上靈魂，又怎么會因為施法姿勢特殊而大驚小怪呢……

    驛站小黑屋里的那個吻……也不算什么。伯里斯一直期盼骸骨大君來到自己身邊，等大君真來了，他又一天到晚疑神疑鬼。他的疑心病被大君發(fā)現(xiàn)了，當時是他理虧，所以他只好縱容一下大君的任性。

    每一次都被他判定為“特殊情況”。每一個吻他都解釋為“不得已”。

    現(xiàn)在看來，這個思路是錯的。洛特巴爾德絕對是認真的，他既不是突發(fā)奇想，也不是故意要看別人的窘態(tài)。

    所以伯里斯的智商就下降了。他沒法做出合格的回應(yīng)……甚至，根本他不知道什么樣的回應(yīng)才稱得上合格。

    看到伯里斯不吭聲，不反對，洛特先輕啄了一下他的額頭，然后開心地進行了“深入交談后必須進行的”接吻。

    其實不止伯里斯難為情，洛特自己也很緊張，理智告訴他：伯里斯其實很喜歡他，不是真的討厭他靠近；伯里斯不是冰做的，不會因為被擁抱而融化；伯里斯不是只有手掌大的小動物，不會突然死掉……但他還是挺緊張的。

    他被囚禁了那么多年，每百年才能放風七天，除了這些七天外，他只能靠從人間帶去的書籍排解無聊。

    讀書讓無數(shù)渴望堆積在他心中，他向往的東西數(shù)不勝數(shù)，但一直不包括親吻。去海島探險或者坐狗拉雪橇都比書上寫的“接吻”有趣多了。曾經(jīng)他一直這樣想。

    直到六十多年前，他認識了那個哭哭啼啼的小法師。

    “剛才那個是談話后的吻，這個是早安吻?！甭逄卣f完，又把嘴唇貼了過去。

    “什……”伯里斯的疑問被堵在了嘴里。每一次心跳聲都化作了一句“怎么辦”，不停叩問著他。

    奧法之神啊，發(fā)生在床鋪上的早安吻？這已經(jīng)超越了曖昧的范疇，屬于證據(jù)確鑿的程度了……

    不久前，他在冬青村路過一家烘焙工坊，看到村衛(wèi)隊的見習士兵吻了工坊主的女兒。

    那士兵看起來最多十五六歲，小姑娘大概只有十三四歲。他們當街摟摟抱抱，旁若無人地接吻，還吻了好幾秒，看起來相當熟練。

    為什么小孩學這些學得這么快？

    八十四歲的老年人就不行了。洛特吻他的時候，伯里斯幾乎僵硬到自責。

    很多人都說，想多學點東西就要趁著年紀小，小孩子學什么都很快，成年人就不行了，連幾句短詩都背不下來。

    伯里斯一直不認同這觀點。學不會，是因為你根本沒那么想學。對于健康人來說，你的腦子服從你的意識，如果你的意識疲疲沓沓的，完全不催著腦子轉(zhuǎn)，那它當然就不轉(zhuǎn)。法師們一生都在不停學習新的知識，從沒見過哪個成年法師說我年紀大了再也記不住咒語了。

    同時，伯里斯也一直堅信：和頭腦有關(guān)的東西可以活到老學到老，和肢體相關(guān)的則不行！

    比如擊劍。如果你是個老文書官，連菜刀都沒拿過，那么你就不太可能在七十多歲時學會劍術(shù)。除非你從小就是戰(zhàn)士，那么也許你到七十歲也能威風凜凜。

    接吻和擊劍一樣屬于肢體活動，所以十幾歲的小孩能很快學會，而八十四歲的老法師就很難適應(yīng)。

    洛特好笑地看著法師：“為什么你一臉仿佛參透重大機密的表情？想到什么了？”

    “我有嗎？”伯里斯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

    “我知道你現(xiàn)在心情很復(fù)雜。”洛特靠回床頭上，手指仍然卷著伯里斯的發(fā)梢，兩人身體距離總算是拉開了一點，“你的內(nèi)心十分矛盾，而且這種矛盾是不知不覺的。你是個上歲數(shù)的知名大法師，你不想表現(xiàn)得畏畏縮縮，即使沒有別人在看，你自己也會笑話自己，還會質(zhì)疑自己的社會經(jīng)驗……但是你又沒辦法不畏縮，你確實害羞，確實臉上發(fā)燙，甚至你還有點害怕。你沒法否認這些感覺。沒關(guān)系的，你記住，現(xiàn)在你是二十歲的年輕人！而且你面前只有我，沒有別人。沒人會笑話你，沒人會質(zhì)疑你?！?/br>
    說到這里洛特停下來想了想，再開口時，聲音里帶著藏不住的笑意：“前面我說的那些是為了開導(dǎo)你，讓你不要太不自在。至于我真正的想法……其實我希望你保持現(xiàn)狀。我就喜歡你這樣子，甚至你完全可以再柔弱一點點，稍微再膽小一點點，我會特別樂在其中的?！?/br>
    伯里斯尷尬得頭皮發(fā)麻，愣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每次聽骸骨大君這樣聊天，他就會產(chǎn)生一種看到有人當街裸奔的錯覺。現(xiàn)在這個人不僅裸奔，甚至還要沖上來脫別人的衣服了。

    突然，外面爆發(fā)出一陣喧嘩，算是解救了不知所措的法師。洛特跳到窗邊去張望了一陣，興奮地回過頭：“好像是紅禿鷲逃跑了！”

    “親王的領(lǐng)地騎士真厲害，這么多人都看不住一個術(shù)士……”伯里斯捏著眉心要下床，洛特卻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繼續(xù)休息吧，”洛特說，“我去幫他們就好。如果需要施法，帶上黑松也就夠了，不用你這么辛苦?！?/br>
    伯里斯想了想：“大人，如果抓到他……”

    “你放心！我只幫忙，不親他。”

    說完之后，骸骨大君直接從窗口跳了出去。

    第40章

    羅賽·格林是被諾拉德放走的。

    也許是出于虧欠感，親王將羅賽安排在了一間條件不錯的牢房里。這牢房是半地下的，有窗子，有像樣的桌子和木床，以前只關(guān)押過文官和女犯人。反正羅賽戴著特制的鐐銬，沒法用法術(shù)逃跑。

    凌晨時，諾拉德去探望了羅賽。他命令衛(wèi)兵們退到兩道門外，單獨和羅賽聊了很久。

    幾分鐘前，衛(wèi)兵們聽到諾拉德發(fā)出一聲尖叫，他們趕到囚室門口時，犯人羅賽已經(jīng)不見了。諾拉德靠墻坐在地上，囚室窗子的鐵欄桿被折彎了兩條。

    看過現(xiàn)場后，洛特相當肯定：羅賽就是被諾拉德放走的。諾拉德好歹也在法師教院里修習過，雖然他能力一般，但折彎兩根細細的鐵條應(yīng)該還是可以的……主要是，那些鐵條實在是太細了！哪怕不用法術(shù)，強壯點的戰(zhàn)士就能徒手把它們掰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