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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京華子午在線閱讀 - 第8節(jié)

第8節(jié)

    周祈手里的奏表沒雕琢修改幾行呢,崔熠那邊就來了信兒,已經(jīng)找到了方斯年,且鄭府尹馬上要開堂審理!

    相對比周祈的吃飯不香,鄭府尹要厲害得多——一天的工夫,嘴上起了三個(gè)燎泡。

    昨日從吏部徐侍郎那里打聽著,自己的考績在“上下”和“中上”之間,別看只差一等,那可是天差地別,“上下”屬于上等,是能吏范疇;中等就不行了,上一任京兆尹就是得了一個(gè)中上,第二年被人參劾過于庸碌,貶去邊遠(yuǎn)之地當(dāng)別駕養(yǎng)老去了。

    鄭府尹覺得自己完全還能為朝廷再發(fā)光發(fā)熱二十載,不用養(yǎng)老!

    聽的盧說鄭府尹要審方斯年,周祈扔下筆,拿起馬鞭便往外走。

    她到時(shí),因要去傳常丹娘,堂審還未開始。

    偏廳里,鄭府尹、崔少尹正在喝茶,自然還有謝少卿——因此案已經(jīng)由失蹤案升級為命案,大理寺便正式開始介入。

    周祈跟三位行禮,然后在謝少卿下首坐下,仆役也給她端上茶來。

    周祈嘗一口,笑道:“呦,劍南蒙頂?好茶!”

    鄭府尹皮笑rou不笑,“要不說周將軍有福呢,我這茶才開筒,你聞著味兒就來了?!?/br>
    亥支與京兆府雖不對付,但慣常鄭府尹自矜身份,對周祈頂多是冷淡些,今兒個(gè)——想也知道,是讓過年逼得。

    周祈突然心有戚戚焉,“我跑過來卻不為府尹的好茶,是焦躁這趙大案還有無頭男尸案。”說著嘆一口氣。

    這口氣委實(shí)嘆得真情實(shí)感了些,鄭府尹一怔,不由自主地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

    謝庸看周祈一眼,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用盞蓋刮刮茶粉,淺淺地飲了一口。

    崔熠則歪著頭皺著眉揉下巴——這揉下巴的毛病不知道是他自產(chǎn)的,然后傳給了周祈,還是總與周祈混著跟她學(xué)的。

    一盞茶喝完,剛又續(xù)上,衙差來報(bào),常丹娘帶到。

    鄭府尹站起來,呼一口氣,對三人道:“走吧?!?/br>
    周祈打量這方斯年,長得確實(shí)頗為體面,一雙鳳眼,與謝少卿有點(diǎn)像,身上一襲桂布長綿袍,雖有些臟了,又有許多褶皺,但也能看出來是新做的。

    “方斯年,你本月初三晚間在哪里?做什么?”鄭府尹沉聲問。

    方斯年有些懵的樣子,皺著眉想了想,“稟府尹,某最近晚間都攻讀詩書至二更天,然后便睡下,初三晚間便是如此,并沒什么特別的?!?/br>
    “可有人證?”

    方斯年搖頭:“某租住在朱公宅子之東亭間,這里別有小門通到街曲中,某又無奴仆,故而沒有人證?!?/br>
    “那你可識得升平坊趙大郎?”

    方斯年抿抿嘴,“認(rèn)得?!?/br>
    “哦?說說?!编嵏劬锩俺鼍狻?/br>
    “那趙大以買賣花木為業(yè),略有薄財(cái),是個(gè)吝嗇刻薄的性子?!?/br>
    “你如此說趙大,是因?yàn)闋庯L(fēng)吃醋吧?”鄭府尹冷笑。

    方斯年行禮:“某只是據(jù)實(shí)回答?!?/br>
    “聽說你曾為那個(gè)叫丹娘的妓子與人爭斗?”鄭府尹再問。

    方斯年再抿嘴。

    “說!”鄭府尹拍起驚堂木。

    “是那人辱我寒酸,說我這樣的一輩子也中不了,我才與他打起來的,丹娘等以為是……”

    堂上幾人都懂了,丹娘和楊氏純屬誤會(huì),為丹娘顏面,也或者為在丹娘面前賣好兒,這方斯年順?biāo)浦蹧]有解釋。

    鄭府尹皺皺眉,這也不能說明他不會(huì)因吃醋以及無錢為丹娘贖身而殺害趙大……正待再說什么,卻聽這方斯年道:“不知府尹為何拘了某來?又為何問這么些古怪問題?”

    “古怪?”鄭府尹道,“那趙大臘月初三晚間死在了平康坊東回北曲,你有重大作案嫌疑!”

    方斯年面色一變,“那趙大為人吝嗇刻薄,興許是得罪了人才被殺的,如何扯到某身上?”

    “我問你,你是否與他爭贖丹娘?”

    方斯年面色難看,緊緊抿著嘴。

    “我再問你,你一直窮困潦倒,你身上這件桂布綿衣要價(jià)值近萬錢,還有腳下的新靴子,”鄭府尹一揮手,衙差端上一套書來,“這是從你住所搜出的《山云亭詩集》,如此之新,如此之全,在東市書肆買,總要兩萬錢。你從何處得來這些錢財(cái)?”

    方斯年張張嘴,又閉上。

    “哼!你可別說是你賣字畫遇上了什么大主顧!”

    鄭府尹氣勢如虹:“你分明就是與那趙大爭贖丹娘,卻又湊不夠贖身錢,便起了殺心;殺人拋尸之后,順手拿走了他的錢財(cái),你的新衣和書便是物證;你是個(gè)書生,于拿刀殺人不甚在行,故而趙大尸體傷口處有猶豫痕跡,此為勘驗(yàn)之證。樁樁件件都指向你,你還想抵賴嗎?”

    方斯年面色甚是難看,猶豫再三,伸手探入懷中。

    幾個(gè)衙差趕忙上前,擋在鄭府尹、謝少卿、崔少尹和周祈等人前面,喝問方斯年。

    鄭府尹揮手:“哼,他還敢刺殺吾等不成?”

    方斯年卻只掏索出一個(gè)荷包來,然后雙手舉著呈上。

    “這是何物?”鄭府尹問。

    “這便是某錢財(cái)?shù)挠蓙?。丹娘把她積攢的財(cái)物交給我讓我質(zhì)押典賣,再另湊些,與她贖身。我湊不齊錢,”方斯年滿面愧色,“后日就是著名的山云亭詩會(huì),府尹自然知道,那于我等士子何等重要,我用丹娘的錢買了禮物送出去,好賴混了一張入門帖子,又買了書和衣物,想著在詩會(huì)上博些聲望……”

    周祈與對面的崔熠互視一眼,用妓子給的贖身錢為自己博前程,嘶——果真負(fù)心多是讀書人嗎?

    衙差拿過那荷包,先看了有無危險(xiǎn)之物,然后放在托盤上,呈給鄭府尹。

    鄭府尹從荷包中倒出一對銀嵌綠寶石耳墜子,并一張典質(zhì)文書。

    “那些我算著就夠了,這個(gè)是她心愛的……”

    鄭府尹面沉如水,揮揮手,讓人帶方斯年出去,然后把這荷包傳給謝庸、崔熠和周祈等看。

    謝庸看一看:“妓子們或會(huì)學(xué)些吹拉彈唱歌舞詩畫,卻不會(huì)學(xué)針黹管家,除了那些半路被拐賣的和罪臣家眷們,妓子們少有精于此道的。這荷包雖能看出是精心縫的,但仍顯粗糙,當(dāng)確實(shí)是丹娘的。至于那典質(zhì)之物,去上面的質(zhì)庫查一查便知,而這些東西要辨別是否是常丹娘的,亦容易。”

    鄭府尹點(diǎn)點(diǎn)頭。

    “那方斯年不是傻的,應(yīng)不會(huì)在這種一查便明了的事上撒謊,他這財(cái)物來源當(dāng)是真的。”

    鄭府尹再點(diǎn)頭:“還是讓人去核查一下這典質(zhì)之物吧。”

    崔熠答“是”。

    “即便排除劫財(cái),也不意味這方斯年就沒有殺趙大。他用了丹娘的錢,拿什么給丹娘贖身?若趙大來贖丹娘,丹娘絕望,把這事吵嚷出去,他方斯年可就斯文掃地了。前頭他可是為了一兩句話便與人動(dòng)手的……”鄭府尹確實(shí)是個(gè)能吏,腦子很是清楚,“且,也不能排除丹娘與方斯年伙同作案之嫌疑。他們殺了趙大,自然害怕,丹娘自然想趕緊贖身離開……”

    本來因?yàn)檫@橫空出世的荷包,鄭府尹有些沮喪,這時(shí)又振奮起來,“帶丹娘!”

    丹娘小家女出身,做妓子也是北曲的妓子,沒見過什么達(dá)官貴人,一到堂上就軟了,鄭府尹根本不用恐嚇或詐她,便全招了——與方斯年所言一般無二。

    “奴的錢便是方郎的錢,把這些私房給他,也讓他少犯些愁?!钡つ锏?。

    “這事,前次謝少卿等在平康坊問你,你如何不說?”

    “奴怕家母知道……她若知道我私存了錢財(cái),又付與方郎,定會(huì)打死我?!?/br>
    聽她口口聲聲方郎,鄭府尹突然生出些惻隱之心來,若這丹娘所言屬實(shí),知道方斯年把那錢都挪用了……

    然為離間他們或可早日破案,鄭府尹還是道:“你可知道方斯年把這些東西典當(dāng)了,花用在什么地方?”

    ……

    然而即便再詐,也沒得到他們共謀殺害趙大的證據(jù)。

    鄭府尹頗感失望,再揮揮手,讓人把丹娘也暫時(shí)收押——目前方斯年仍是本案最大的嫌犯,而丹娘也脫不了幫兇之嫌。周祈本覺得拘押丹娘有些過了,但想到楊氏和眾妓館的手段……周祈又把嘴閉上。

    周祈等因之前注意到那拋尸現(xiàn)場的空荷包并趙家兇宅疑云,本就對方斯年是兇手存有疑慮,所謂希望越小,失望也就越小,故而倒不似鄭府尹這般失望——只是,這尸體到底是不是趙大?兇手又是誰?

    崔熠自帶人去查典質(zhì)之物,謝庸與周祈并排騎馬往回走。

    看看將行至正中的日頭,官員們馬上就要放班了。周祈問:“謝少卿還回部司嗎?”

    謝庸搖頭,“直接回住所吧?!?/br>
    周祈猶豫了一下,她想去崇仁坊吃劉家米粉蒸rou,但似有刻意攀近謝少卿的嫌疑——之前玩笑逗弄人也還罷了,再這樣,怕是要引人誤會(huì)。

    謝庸側(cè)頭看她。

    周祈笑道:“那個(gè),崇仁坊劉家米粉蒸rou雖是粗鄙之物,卻甚合下官口味,我們這些天天吃公廚的都不挑,哈哈哈……但謝少卿高人雅致,恐怕就不愛了。下官與少卿既然同路,不邀約似說不過去,邀約嘛,又明顯是不情之請,故而有些猶豫?!?/br>
    周祈極少解釋什么,更少這樣長篇大論地解釋,這回全是因?yàn)樽宰髂?。周祈告誡自己以后見了謝少卿莫要再嘴賤手賤了。

    謝庸淡淡地道:“多謝,周將軍自用即可?!?/br>
    周祈正色道:“謝少卿初來,我們這些日后常打交道的,按說當(dāng)正正經(jīng)經(jīng)擺酒為少卿洗塵。過兩天找個(gè)少卿空閑的日子,或干脆這無頭案破了,叫上崔少尹,我們?nèi)|市豐魚樓吧。下官做東,為少卿接個(gè)遲來的風(fēng)?!币环捳f得又親切又客氣,形容也灑脫中帶著些威儀,頗似朝中兵部侍郎、刑部侍郎幾位的風(fēng)格。是啊,這才是干支衛(wèi)甲部亥支長,皇帝的羽林朗將。

    說話間,已經(jīng)進(jìn)了崇仁坊。行至劉家蒸rou處,卻見掛著門板落了鎖,周祈的“侍郎”風(fēng)蕩然無存,不下馬,直接沖著旁邊店鋪的人喊:“借問一下,老劉怎么沒開門???”

    旁邊賣索餅的娘子出來,“他頭午走的,回鄉(xiāng)過年去了??腿四旰笤賮戆伞!?/br>
    周祈拱拱手,肩膀塌下來,眉毛嘴角都耷拉下來,有些失魂落魄地想,吃塊rou都吃不上……

    本已經(jīng)道了再見、也已經(jīng)走出一小段的謝庸回頭,恰見她那副樣子,騎馬又往前走了幾步,到底撥轉(zhuǎn)馬頭又回來,“若不嫌棄,周將軍去某家里吃個(gè)便飯吧?!比欢窒肫鹚奶籼迊?,謝庸少有地出爾反爾,“不過是些粗茶淡飯。其實(shí),周將軍此時(shí)去東市也來得及。”

    周祈故態(tài)復(fù)萌,瞇眼笑道,“那就叨擾謝少卿了?!?/br>
    第11章 謝家的飯

    謝少卿租住的是個(gè)兩進(jìn)小院,且是民居,不是官宅,前院很是淺窄,雖有幾間屋舍,但看起來頗為蕭索,不像常用的樣子,謝少卿也沒虛客氣要請周祈“外書房奉茶”,直接推開二門,領(lǐng)她進(jìn)了后宅。

    一推門,先從院子里躥出一只黑白花的大貓來,大貓頗為肥碩,油光水滑的,纏著謝少卿的腿喵喵叫。

    謝少卿很是自然地?fù)破鹭?,抱在懷里,撫摸它的頭和背,貓側(cè)著臉蹭主人的袖子,又舔他的手。

    周祈在心里“哦吼”一句,這位總是冷冷淡淡的謝少卿竟然是個(gè)貓兒奴……

    周祈沒養(yǎng)過與人太過親近的貓狗之類,大約有點(diǎn)類似浪子不愿娶妻生子的意思,覺得這是“家累”。這些小小的東西最會(huì)惹人掏心掏肺,就那么軟軟地叫,或者連叫都不用,就那么看著你,心腸就讓他們看軟了。

    周祈愛的是馬,駿馬驕行、來去如風(fēng);也曾幫人訓(xùn)鷹,鷹的眼睛帶著一股子野氣和孤傲,周祈喜歡。

    從東廂走出一個(gè)老叟來,“大郎回來了?吃飯沒有?”

    謝庸點(diǎn)頭:“嗯,還沒有?!?/br>
    老叟看向周祈:“這是?”

    “這是周將軍?!敝x庸道。

    “哦,哦——”老叟雖然“哦”著,想來還是不明白怎么會(huì)有女將軍。

    周祈卻從那聲“大郎”和謝庸與其相處的樣子上大致猜出了他的身份,這應(yīng)該是謝家有身份的老仆,或許是曾經(jīng)伺候過謝少卿父母輩或者祖輩的老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