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意點點頭：“那你還記得回去的路嗎？”

    周夢安靦腆一笑，舒意會意，想了一會兒說：“要不我們?nèi)杺€路吧？沒頭沒腦的，再走下去天快黑了。”

    周夢安欣然同意：“好?！?/br>
    兩人左右看了看，小徑上沒有一個工作人員，他們嘗試喊了幾聲，也沒有得到應(yīng)答。來到實驗室外，全自動感應(yīng)的高科技隱形門莫名其妙地打開了。

    舒意與周夢安對視一眼，想了想還是進去。

    整個實驗室就跟外面看到的一樣擺滿了精密儀器，許多化學(xué)反應(yīng)正在玻璃器皿生成，組裝的生產(chǎn)線也在加工、培育著什么。

    他們粗粗看了一眼，周夢安剛要問有沒有人，就聽見一聲巨響。

    他們當(dāng)即循聲摸索過去，看到通向二樓的樓梯。

    有爭吵聲從上面?zhèn)鱽怼?/br>
    “嘎色想要的已經(jīng)都給他了，還想怎么樣？派你過來監(jiān)視我們，是他新一輪的打算嗎？對了，我還沒有問你，計劃說你前幾天就應(yīng)該到西江，為什么今天才過來？韓良，我們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七禪一直很敬重你，希望你別跟我們玩花招?！?/br>
    這是劉陽的聲音。

    “七禪在哪里？”

    “他有其他事情在忙，晚一點就能見到他了，他說要給你接風(fēng)洗塵?！眲㈥栒f，“嘎色有什么新的指示你可以跟我說?！?/br>
    “路上耽擱了一下，晚了幾天。”

    “因為什么耽擱？”

    “周南的花都市開放，聽說今年展出了許多奇花異草，我就去看了看?！北环Q作韓良的男人聲音沉穩(wěn)，解釋道。

    劉陽想起來：“馬蒂貝舉辦的花都節(jié)？”

    馬蒂貝的周南花園與嘎色的梵音物語，在泰國是最強的兩大花王，互不對盤，眾所皆知。

    韓良說：“按照當(dāng)初的約定，你們要取回幽靈蘭花在本地能夠適應(yīng)生存的藥劑，以此交換梵音物語在千秋園的經(jīng)營權(quán)。湊巧的是，同期馬蒂貝也放出風(fēng)聲，可以種出幽靈蘭花，嘎色知道后很不滿意，命我來調(diào)查整件事。臨時中轉(zhuǎn)去馬蒂貝的周南花市，也是為了確認(rèn)這件事。”

    劉陽從他的表情中得出結(jié)果，看來馬蒂貝確實搞出了幽靈蘭花。他忍不住暴喝一聲：“可這跟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嘎色不會以為我們同時把藥劑也賣給了馬蒂貝吧？”

    “他確實有這個懷疑?！?/br>
    “他神經(jīng)病吧？我為什么要賣給馬蒂貝，缺錢嗎？你瞅瞅千秋園像是缺錢的樣子嗎？沒錯，之前困難的時候嘎色確實幫助過我們，他也加入了千秋園，這么多年發(fā)展下來，千秋園有了自己的體系，跟梵音物語的經(jīng)營理念也越來越不相同。既然不是同路人，分開走不是對彼此都好嗎？他為什么非拽著當(dāng)初的經(jīng)營權(quán)不肯松手？韓良，你跟我說句實話，要錢，要名貴花種，要罕見的藥劑，我們都按照他的要求做了，為什么？為什么他還不肯放過千秋園？”

    千秋園是劉陽主理經(jīng)營的產(chǎn)業(yè)，也是他唯一的事業(yè)，這里擁有頂尖的科研人才和高科技實驗室，能夠研制特定的藥劑，供需到需要特定土壤和種植環(huán)境的花草，并且能夠最大程度減小季節(jié)、氣候，水分等對生長周期的影響，因此千秋園的花田，常常能夠提供非當(dāng)季花卉，并且網(wǎng)羅全球普遍及罕見花卉品種。

    這些年來千秋園逐漸有替代梵音物語，成為東南.亞最大花市的趨勢，且千秋園并不缺錢，因此更加注重品質(zhì)，良好的市場反饋帶給他們長線的投資價值，獲得了不少企業(yè)的青睞。

    然而在九十年代的一段時間，因為遭受市場經(jīng)濟的重創(chuàng)，千秋園連續(xù)多年負(fù)營利，手里握著大把的錢，卻怎么也打不開市場局面，人脈、渠道，關(guān)系，全都被當(dāng)時就已經(jīng)是東南.亞最大花王的嘎色壟斷了。

    長此以往下去，千秋園勢必會遭遇結(jié)業(yè)危機。

    祝秋宴被一句箴言所惑，行入魔障，怎么可能忍受千秋園的結(jié)束？于是他們送出大把的錢去打點，終于得以讓嘎色讓步。千秋園成為梵音物語旗下一條支線，可以共享嘎色的市場渠道。

    作為回報，他們給出千秋園三成的經(jīng)營權(quán)。

    嘎色可以干預(yù)千秋園的任何決定、市場定位，品種開發(fā)以及海外渠道的擴展，他的存在讓劉洋二十多年以來束手束腳，一直處在一個被動的局面。

    他甚至想過割地賠款，將千秋園在邊境的另外一個培育花田送給他，但嘎色拒絕了，他要的就是不斷監(jiān)視千秋園動向的機會，否則，他會向國際法庭起訴。

    劉陽，祝秋宴和招晴三個人身份復(fù)雜，因為多年的經(jīng)營，在西江有著盤根錯節(jié)的人脈關(guān)系，可以說只要不做過火的事，沒有人可以動千秋園的根基，然而去了國際法庭，一切就都是未知之?dāng)?shù)了。

    他們不愿意惹事，因此一再受到嘎色威脅，就在一年前，他們明明已經(jīng)商談好，以幽靈蘭花的花種、藥劑換回經(jīng)營權(quán)，千秋園徹底退出梵音物語聯(lián)合包裝的發(fā)展，卻沒有想到嘎色再一次言而無信。

    劉陽受夠了處處被人掣肘的生活，再次向嘎色提出終止合作，但嘎色似乎抓住了他們的痛腳，凡吵到不可開交的地步，就派韓良過來。

    韓良每次一來，祝秋宴就會妥協(xié)。

    劉陽知道，他們之間一定有什么一直在瞞著他。

    “今天我就把話撂在這里，幽靈蘭花的藥劑是我和祝秋宴一起去俄羅斯搞來的樣品，進行深度開發(fā)才研制出來的，千秋園是我們共同的事業(yè)，他修養(yǎng)好，愿意忍讓，是因為他從來沒有過多插手千秋園的經(jīng)營，但我不一樣，這個帝國的一磚一瓦都凝聚了我的汗水與心血，我絕對不會容許嘎色再在我的領(lǐng)地上撒野。約定已然達(dá)成，從今天起千秋園和梵音物語沒有任何關(guān)系，嘎色也無權(quán)再干涉我們內(nèi)部的經(jīng)營，合同正式作廢，我會讓律師給他發(fā)解約函。他要上訴就讓他去，隨便他怎么搞，老子不伺候了！”

    劉陽噼里啪啦說完一段，快步走到樓梯口。舒意與周夢安連忙往后退，尋找可以躲藏的地方，卻不料劉陽再一次停住了。

    韓良似是經(jīng)過了很長時間的深思熟慮，帶著一絲嘆息的口吻道：“劉陽，如果你們敢上國際法庭的話，應(yīng)該早就和嘎色鬧翻了。他之所以這么囂張，你心里不清楚嗎？千秋園有什么貓膩，你們有什么不能見光的地方，他雖然未必完全清楚，但二十多年合作下來，也能猜到個大概?！?/br>
    泰國的宗.教環(huán)境讓嘎色對鬼神之說并不陌生，他甚至感到新奇，興奮，不斷地想要探索這片深不可測的沼澤，然后一舉毀滅它。

    這對他而言，或許是比梵音物語更讓他感到驕傲的畢生成就。

    他年紀(jì)已經(jīng)不小了，在這個歲數(shù)帝國的事業(yè)云云，很難再讓他作出巨大的嘗試，但如果能讓他身后事跡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他非常樂意讓千秋園成為最后那抹錦上添花的色彩。

    東南亞最傳奇的花卉王國，年輕不會衰老的三位主理人，神秘莫測的巨大身家，春色滿園，花紅百日，這一切的背后究竟藏著怎樣不為人知的秘密？

    劉陽聲音艱澀：“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韓良說：“千秋園的異火已然一年了，底下的亡靈可還安寧？圈在那所古代宅院里的每一寸土壤，都浸透著亡人的尸寒，發(fā)散著年輕生命的芬芳吧？”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七禪還是老樣子，二十年前剛認(rèn)識的時候我就告訴他，不要再招惹年輕的女孩，可他不聽我的，為了早一天達(dá)成那個虛妄的結(jié)果，走到今天這一步，誰說不是上蒼的報應(yīng)？”

    劉陽五指緊緊撐在扶梯上，指背發(fā)力，青筋暴跳。他終于明白為什么祝秋宴會一再地妥協(xié)讓步，原來韓良早就知道千秋園下埋葬著什么！

    “你們靠亡人生花種，靠活人給給養(yǎng)，用鮮血作水分，這是逆天而行?！?/br>
    “你為什么會知道？”

    韓良說：“你不要怪他，不是他告訴我的。我天生可以通.靈，能看到那些凡人看不到的東西，骯臟的，干凈的，黑的白的，都能看到。包括你早上回來的時候手里拿著的種子，是薰衣草吧？”

    通.靈？劉陽覺得難以置信，節(jié)節(jié)往下退，臉色煞白，額發(fā)間暴汗不止。

    韓良知道，韓良一直知道，祝秋宴也知道他知道，那么嘎色呢？

    該死的，難道嘎色也知道？

    他還沒想明白其中的關(guān)鍵，就聽到樓下有響動傳來。他三步并兩步跳下樓梯，見實驗室的門不知何時被打開了，兩道身影正朝外跑去。

    劉陽猛一拍大腿，糟糕，不會都聽見了吧？

    他趕緊翻出手機給祝秋宴打電話，對方不知在搞什么，始終沒有接聽。

    他急得原地打轉(zhuǎn)，一直罵臟話，連續(xù)打了幾個都沒有接之后，他對后面跟下來的韓良說：“你先回酒店吧，晚上七禪到了我們再談?！?/br>
    他作勢往外跑，韓良喊住他：“那是誰？”

    劉陽抹了下額頭上的汗：“是誰，還能是誰？是會讓祝秋宴發(fā)瘋的人?！?/br>
    作者有話要說：　　前文提到的虎耳草藥劑，這里改成幽靈蘭花。

    不要問我為什么，問就是度娘的鍋，說好虎耳草是罕見花卉呢？為什么今天重新度了一下，這玩意居然遍地都是。

    當(dāng)然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故事快結(jié)束了，大概月底吧。

    第63章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修過了，情緒應(yīng)該到位了。

    同一時間, 祝秋宴正在一間手工工藝作坊的天井下懶洋洋地曬太陽。

    作坊的老師傅早年同他相識，兩人一見如故，多年以來雖不常見面, 但心里都珍惜對方, 因此數(shù)十年白駒過隙, 任憑祝秋宴身邊的人際關(guān)系換了一波又一波, 這位老師傅卻一直沒有切斷音訊。

    這對他而言稱不上什么好事。劉陽和招晴都曾勸他與師傅斷掉往來，交淺言深，唯恐叫對方識破他們并非普通人的秘密，惹來不必要的禍患, 然而多年過去老師傅行將就木, 仍舊對他們的過往三緘其口, 從不向外人提起只字片語。

    每每祝秋宴來店里，都是他親自接待, 便是不能下床的時候，也讓徒弟好生招待他。他來得匆忙, 活計又趕時間, 老師傅一句話沒說, 吩咐徒弟立刻停下手里的活, 全都去幫他的忙。

    祝秋宴感激涕零, 陪老師傅坐在天井下看大水缸里互相嬉戲的兩尾鯉魚，一尾黑鰭，一尾紅眼，水中游曳, 相映成趣。

    老師傅慨然道：“最近我時常夢見你三姐，看來我快要去找她了。”

    祝秋宴說：“三哥身體還很健朗，三姐一定不想你這么早就去陪她。再說這間作坊沒了你怎么行？徒弟們有能頂事的嗎？”

    老師傅年輕的時候就與祝秋宴相識，幾十年過去了，交情還跟以前似的，對著一個垂垂老矣的白頭翁，他仍會親昵地叫他三哥，叫嫂子三姐。

    其間深情厚誼，令老人家每次追憶過往，都忍不住垂淚。

    “不行了，這一代人不愛手工活計了，我的手藝怕是要斷了。等我走了，你幫我把個關(guān)，如果還有愿意做這門手藝的孩子，你就把作坊改到他名下，整理整理，別給年輕孩子留下一筆糊涂賬。不愿意留下的也不必勉強，讓他們自己去謀前程?！?/br>
    祝秋宴對上老朋友期許的目光，想要寬慰些什么，臨到開口頓了一下，答應(yīng)下來。

    “原來想著這幾天要找你見一面，沒想到今天你就來了。怎么突然想要在牌匾上刻字？是不是等到她了？”

    祝秋宴撐著雙臂遙遙望向萬里無云的天空，眉宇間悠然，一派甘之如飴的模樣。

    老朋友見狀，很是為他開懷。千秋園的每一張書案，每一座插屏，每一間屋子的雕梁畫棟，都是他親自口述，他親筆描繪，一次又一次打磨下完成的。

    他親眼見證了這個男人深情不渝的一生，為之震撼，也為之慟然。

    “終于苦盡甘來了，一切都是值得的，你高興嗎？”

    祝秋宴還沒說話，老師傅已然笑起來，“看你這個樣子，還跟孩子一樣，心里一定很高興吧？”

    “嗯，高興，很高興，我活到現(xiàn)在從來沒有這么快活過。三哥，雖然我跟她之間還隔著無法跨越的血海深仇，但能夠與她重逢，我真的很高興?！?/br>
    尤其當(dāng)她在看到匾額上沒有題字后流露出的一絲不忍，讓他忽然看到和解的希望似的，一瞬間被巨大的喜悅俘獲。

    她在他懷中哭泣，在他臂彎里睡去。

    他托舉了她。

    他以為可以托舉她。

    于是等不及她醒來，他就興沖沖地跑來了作坊。他想等她再回千秋園的時候，那方匾額上“仰山堂”三個字，可以帶給她一種回家的感覺。

    他拉著老朋友，滿臉希冀地給他看自己的題字。

    老師傅一看，眉目微沉。

    祝秋宴渾然不覺：“怎么樣？”

    他原本就寫的一手好字，隨著閱歷與視野的加深，更是形成獨一無二的風(fēng)骨。老朋友不止一次見過，說是筆鋒遒勁有力，走勢行云流水都太片面了，骨氣洞達(dá)，靈慧天成，才是他妙不可言的地方。

    可面前的“仰山堂”三字，大概是為了模仿謝融的筆跡與風(fēng)格，一氣呵成之余，卻少了一點逸群之色。

    老師傅不想讓他掃興，認(rèn)真地點評了幾句。祝秋宴看著酷似謝融的字，心中升起無限歡喜。

    半下午的時候，他也加入徒弟們一起刻字。他有內(nèi)力，當(dāng)個幫手游刃有余，及至夕陽西下，終于完工。

    祝秋宴彎下腰，輕輕吹了口氣，匾額上零散的木碎與漆片登時如云霧消散，露出真身，“仰山堂”三個金粉裝點的大字，在夕陽余暉下熠熠生輝。

    徒弟們幫忙包裝好，他迫不及待地回去，臨走前重重握了下老師傅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