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把文文送回家，把唐姚送去快遞站，唐嬌就要跟郭旭東回家了。

    “下次再碰面，爸媽那邊的矛盾暫時(shí)和你沒關(guān)系，不要放在心上，麻煩你照顧一下唐嬌?！钡绖e時(shí)，唐姚客氣地說，“等文文的事情過去了，大家再聚聚。”

    唐嬌下車來換到副駕駛?cè)?，看著哥哥過馬路，見他回頭，便揮了揮手：“記得吃晚飯，當(dāng)心你的手。”

    唐姚沒說什么，靜靜地往快遞站去了。

    坐回車?yán)?，唐嬌沖郭旭東燦爛地一笑，湊上來就親了他一口。

    郭旭東說：“顯然，你能這么自信大方，就是因?yàn)橛屑胰藫窝?，以后換我給你撐腰?！?/br>
    唐嬌說：“唐姚的話有點(diǎn)嚇人，他沒有惡意的，也不是不相信你，你別放在心上?！?/br>
    郭旭東說：“將來有孩子，如果是女兒，我也會(huì)這么叮囑人家，是兒子，我同樣要這么教育他，唐姚說得很對(duì)?！?/br>
    唐嬌別過臉，很是嫌棄：“誰給你生孩子啊。”

    郭旭東笑而不語，把車開往家里。

    片刻后，卻是唐嬌主動(dòng)說：“我想要個(gè)女兒，把我小時(shí)候沒穿過的漂亮衣服，都給她穿。”

    郭旭東側(cè)過臉，在女朋友的眼角看見淚光，他知道唐嬌的童年有缺失，但那已經(jīng)是補(bǔ)不回來的過去，他能做的，是在往后的人生里，讓他心愛的人，每一天都能幸福。

    “我會(huì)很健康。”郭旭東說，“我會(huì)陪你去完成所有想做的事?！?/br>
    “哄人的話一套一套?！碧茓尚χ袔I，但說：“其實(shí)我不是在可憐自己，我是可憐文文，她今天晚上，肯定又要失眠了，攤上這樣的媽，吃再多抗抑郁藥都沒用。”

    郭旭東說：“晚上陪她聊聊天，你們可以打電話，明天早上起不來也不要緊，我保證九點(diǎn)鐘把你送到公司。”

    然而這天晚上，文文很早就睡了，林西成送律師回去后再趕到家里，就在微信上看到文文的留言，她說她睡了，讓林西成自己弄晚飯吃。

    同樣的消息，唐嬌也收到了，她在三人小群里問林西成家里什么情況，林西成表示房門關(guān)著，里面什么聲音都沒有。

    唐嬌提醒他，一定要照顧好文文，就怕文文突然想不通。

    在臥室外徘徊許久，林西成去倒了一杯水，輕輕轉(zhuǎn)動(dòng)門把手，所幸沒有上鎖，他很順利地打開了門。

    天早就黑了，屋子里一片漆黑，借著客廳的光，才能看見床上的人，林西成輕輕喚了聲：“文文，晚上的藥吃了嗎？”

    文文毫無動(dòng)靜，林西成放下水杯，單膝跪在床沿上，湊近了看：“文文？”

    蜷縮在被子里的人，只露出半個(gè)后腦勺，今天還挺熱的，這屋子里也沒開空調(diào)，這么悶著，正常人都要悶死了。

    林西成伸手扯開被子，文文稍稍抵抗了一下，但很快就放棄了。

    “我開燈了……”林西成下來，伸手在開關(guān)上，但沒忍心按下去。

    客廳燈光借來的亮度，足夠讓他看清，蜷縮成一團(tuán)的人在顫抖，被死死壓抑的哭泣，還是漏了聲音出來，他覺得，文文的嘴唇可能都咬出血了。

    他沒有開燈，繞到另一邊，把瘦弱的人抱起來，文文根本沒有力氣掙扎，在他懷里安靜了幾秒鐘后，壓抑到了極限，猛地哭出聲來。

    “哭出來就好了，不要憋著，有我在?！?/br>
    “西成哥哥，我受不了，為什么這樣……”

    林西成明顯地感受到，衣襟濕透了，然而即便這么熱的天捂在被子里，文文瘦弱的身體還是冰涼的。

    在派出所，一開始有個(gè)民警輕描淡寫地說了句“現(xiàn)在怎么人人都有抑郁癥”，當(dāng)時(shí)文文臉上就露出緊張而愧疚的神情，雖然后來接待他們的民警很好說話很客氣，事情也得以順利解決，可那句話對(duì)文文造成的傷害，是必然的。

    然而林西成無法去責(zé)怪那個(gè)人，不可能在派出所里和民警發(fā)生矛盾，學(xué)長早就告訴他，抑郁癥的社會(huì)認(rèn)可度很低。

    人們?cè)诙虝旱耐楹螅芸炀拖萑氩荒蜔┖蛻岩?，面?duì)抑郁癥患者的狀態(tài)，能做到沉默無視，已經(jīng)很了不起，但大部分人還是會(huì)忍不住指責(zé)和質(zhì)疑，用言語乃至行為，有意無意地傷害病人。

    冰涼的身體，和滾.燙的淚水形成強(qiáng)烈的反差，眼淚透過衣襟，林西成的心像是被灼燒著。

    他想要保護(hù)懷里的人，他捧起文文的臉頰，在她額頭輕輕一吻：“別怕，有我在。”

    裴雅的氣息，瞬間安寧下來，淚水模糊著她的視線，屋子里又昏暗，她只能看清林西成的輪廓。

    林西成說：“不哭了，再哭又要吐了，去洗把臉，喝點(diǎn)水，就算還想哭，也要有水分掉眼淚才行?！?/br>
    十幾年前的夏天，裴雅七歲，爸媽吵架后雙雙離家，雷雨天把她一個(gè)人丟下。

    那一天的雷，炸得仿佛天要塌了，她很害怕，一面哭一面練鋼琴，她以為只要自己好好練鋼琴，mama就會(huì)回來，爸爸mama就不會(huì)吵架。

    她哭著站在落地門前，被閃電和雷聲嚇得渾身哆嗦，哭著說她練好鋼琴了，想要mama回來，卻看到西成哥哥撐著傘，出現(xiàn)在鐵門外。

    他抱著玻璃瓶的可樂，問自己家里有沒有汽水，文文跑去冰箱里拿了鹽汽水，于是隔著小天井隔著鐵門，她坐在落地門前喝鹽汽水，西成哥哥撐著傘，站在鐵門外喝可樂。

    西成哥哥給她出口算題，給她背唐詩，給她講西游記今天那集打什么妖怪，天上電閃雷鳴，兩個(gè)小孩子卻進(jìn)入了自己的世界，文文不再哭了。

    十幾年后，此時(shí)此刻，冰涼的身體慢慢回暖，裴雅的視線漸漸清晰，她看見了眼前的人。

    額頭，像是被烙上了什么，那一下的觸感，那一下的溫暖，在她心里亮起了光芒。

    林西成摸摸她的腦袋：“這就乖了，去洗把臉，冰箱里有哈密瓜，我去切。”

    不久后，唐嬌收到了林西成的消息，他發(fā)來文文的照片，哭得雙眼紅腫的人，盯著蒼白的臉，在吃哈密瓜，文文笑了，只是笑起來，更惹人憐愛。

    唐嬌跑來衛(wèi)生間外，聽見里面水聲嘩嘩，問道：“你在洗澡嗎？”

    郭旭東說：“我在刷浴.缸。”

    唐嬌說：“林西成把文文哄好了，她在吃哈密瓜?！?/br>
    水聲戛然而止，挽著衣袖的人走出來，看到照片說：“有林西成在，你放心吧。”

    唐嬌往廚房走，說：“我們冰箱里，好像也有密瓜，我那天看到的?！?/br>
    郭旭東卻說：“浴.缸刷干凈了，還用消毒液消過毒，其實(shí)我蠻久沒用了，也從來沒別人用過?！?/br>
    唐嬌哦了聲，不明所以。

    郭旭東問：“想不想泡個(gè)澡？”

    唐嬌愣了愣：“你是在為我打掃？”

    于是半個(gè)小時(shí)后，裴雅收到了嬌嬌的私房照，她和林西成在客廳看電影，慌地把手機(jī)收起來，生怕被林西成看到。

    “怎么了？”

    “沒什么，看電影……”

    林西成看著她，說道：“要是不舒服，跟我說?！?/br>
    裴雅點(diǎn)頭，抱著手機(jī)，怕放開就會(huì)被看見似的。

    照片里的唐嬌，美得讓裴雅一眼就忘不掉，世上怎么會(huì)有如此雪白無暇的肌.膚，當(dāng)然她沒有拍很露.骨的照片，只是美人兒在浴.缸中，該遮的都遮住了。

    郭旭東在他臥室的衛(wèi)生間里洗的澡，出來后把冰鎮(zhèn)的哈密瓜切開，抬頭就看見裹著浴袍，頂著干發(fā)帽的唐嬌搖搖晃晃走出來，面頰緋紅，目光迷蒙。

    她跌坐在餐桌邊，傻乎乎地看著郭旭東：“要暈了?！?/br>
    郭旭東從冰箱里拿了一罐汽水，抵在嬌嬌的額頭上，隨手拿了桌上的報(bào)紙，為她扇風(fēng)。

    唐嬌稍稍扯開了些浴袍衣襟，熱氣裹著香氣涌上來，郭旭東立刻抬起頭，避開了視線。

    “很舒服……”唐嬌把腦袋抵在桌上，“之前和同學(xué)去過浴場(chǎng)，人太多了，像下餃子一樣，我不喜歡?！?/br>
    郭旭東扇著風(fēng)，問：“還暈嗎？”

    唐嬌拿過汽水，打開猛灌一通，瞬間活過來了，笑瞇瞇地看著郭旭東：“不暈，我要吹頭發(fā)去了?！?/br>
    可是，剛站起來，就一個(gè)踉蹌，被郭旭東穩(wěn)穩(wěn)地抱住。

    “不許動(dòng)了，我?guī)湍愦殿^發(fā)。”郭旭東說著，把唐嬌按下，從衛(wèi)生間拿來了他的吹風(fēng)機(jī)。

    “你一個(gè)男的，怎么用這么好的吹風(fēng)機(jī)？”唐嬌嫉妒了，她都舍不得買。

    “人家送的?！比欢駯|接不到電線，就連著凳子，把唐嬌拖了過去。

    “你中秋節(jié)連個(gè)月餅都收不到，人家送你這么貴的東西嗎？”唐嬌說，“這算貪.污嗎？”

    “你在里面喝酒了嗎？”郭旭東嗔道，“醉了？”

    唐嬌一骨碌爬上來，跪在椅子上，然而不夠高度，還是要仰面看著郭旭東，甜甜地說：“我愛你?！?/br>
    郭旭東的心一緊，他無法判斷，唐嬌是不是有暗示他什么，他都不知道，有沒有資格做到那一步，但他很明確，自己是有反應(yīng)的。

    唐嬌的呼吸也有些亂了，但下意識(shí)地，把浴袍的衣襟捂緊，她又不是真的醉了，只是太興奮、太開心，被捧在云端的她，飄了。

    吹風(fēng)機(jī)又響起來，唐嬌已經(jīng)老老實(shí)實(shí)地坐好，郭旭東輕輕捧著她的長發(fā)，每一縷都絲滑地穿過指間，他笑了，低下頭，在柔軟的頭發(fā)上，親了一口：“嬌嬌，我愛你。”

    唐嬌一哆嗦，害羞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