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未?！〗?，現(xiàn)在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了，你為什么要故意帶錯路？”

    紅艷的花兒還貼在未希蒼白的面頰邊，兩相對比之下，紅的越發(fā)紅，而白的越發(fā)白。她眨了眨眼睛，似乎帶著一點錯愕，又似乎帶著一點嗔怪，可是不管怎么找，也找不出“否認”的成分。

    火煉再一次抓了抓頭發(fā)，比剛才的幅度還要更大。自從上島那一天白昕玥給他編了辮子開始，火煉就喜歡上了這個發(fā)型的方便，今日早起時也不例外，白昕玥任勞任怨的幫他梳好了頭發(fā)。不過經(jīng)過這一番折騰，白昕玥的辛苦顯然徹底白費了?；馃捯灿X得亂糟糟的頭發(fā)不成樣子，索性扯開了發(fā)尾的皮筋，長長的發(fā)絲一下子散開。

    未?？吹幕窝?。手中的紅花與風(fēng)中的紅發(fā)，她竟然對比不出來在這兩者之中究竟誰的顏色更加艷麗一些？

    火煉是真真切切的在發(fā)愁，他甚至開始認真的希冀，倘若面前站著的是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就好了，為了追尋解答，他還可以嚴刑逼供。可現(xiàn)實中卻偏偏是一個嬌柔脆弱的小女孩，莫說動粗了，他簡直覺得哪怕說話的口氣重一點都是罪惡。

    在眾多話嘮的技巧中，火煉唯獨沒有練習(xí)過哄女孩的花言巧語。極端勉強的扯出一抹不咋好看的笑容，“你別擔心，我絕不是想要逼供啥的，我只是想問問而已。你就當……就當我是出自好奇好了?！?/br>
    他是真的好奇，還是為了逼問，未希仿佛并不在乎。她只問，“你怎么看出我?guī)уe路了？”未?；貞浿麄冊?jīng)走過的地方，每一步都是順理成章無懈可擊。她這句話明里聽起來并沒有承認什么，但話外之音似乎已經(jīng)放棄了反駁。

    火煉思索半晌，依然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十分難以回答的問題。他總不能告訴對方是因為直覺吧？未希會相信那些無根無據(jù)的東西才叫有鬼。躊躇了半天，火煉十分沒有義氣的決定將這個難題推到某個不在現(xiàn)場的男人身上。就算以后未希要找眼鏡男當面對質(zhì)，也不關(guān)他的事，不關(guān)……他的事……

    “其實，不光我看出來了，白昕玥也看出來了?！睘榱俗屪约旱脑捖犉饋砀涌尚?，火煉又補上一句，“在我們分開行動的時候，他不是讓我跟著你嗎？”這其實也是實情，火煉不算說謊。

    未希用兩根手指捏著紅花，讓毛茸茸的花瓣來來回回打著旋兒。她也不看火煉一眼，長而密的睫毛垂下遮住大半眼睛，只能隱約看到星星點點的冷光。“所以，你是聽了姓白的命令，在監(jiān)視我？”

    冷厲的質(zhì)問之下，似乎藏了一聲少女獨有的滿是委屈的哽咽。哽咽聲極為飄忽，絲毫也不明顯，火煉要恨也只能恨自己聽力太好，想裝聾作啞都沒有可行性?；馃捀鞘肿銦o措，自從到了這幽蓮池之后，他不斷的遭遇尷尬情景，以至于到了此刻他都不知該怎么擺放自己的雙手雙腳，似乎不管擺出什么姿勢都不得勁。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監(jiān)視?！?/br>
    聽他連連說了三個不是，態(tài)度誠懇的像是恨不得把心剖出來加以證明。未希忽然覺得自己沒有方才那般惱怒了。只可惜，比起惱怒的情緒，傷心卻要更加難以控制。她可以讓自己不發(fā)火，卻怎么也無法讓自己不難過。未希也不說話，只是張著大眼，幽幽的望著對方。

    倘若不是因為此刻站在窄窄的虹橋之上，在這樣的眼神之下，火煉真想結(jié)結(jié)實實往邊上避開三步再說。為了避免掉進幽蓮池變成一只落湯“火”雞，他好歹忍住沒有亂動?！霸谖覀兎珠_行動的時候，誰也沒想到你會帶我來這里。我們只是覺得，你應(yīng)該在暗自盤算什么?！?/br>
    未希冷冷一笑，還點了點頭。看的出來，她絕不是在表達贊賞，因為那股子譏諷的味道太濃烈了?！澳愫托瞻椎模歼@么認為?！?/br>
    火煉沒有辦法，只好答了個“是”字。

    “先不管你們兩個人是怎么想到的。我只想問一問，你們究竟是什么時候達成的共識？”就算未希并不怎么關(guān)注白昕玥的動態(tài)，但是她的雙眼自始至終就沒有離開過火煉。尤其是這兩個人開始冷戰(zhàn)之后，實在沒有機會坐在一起商討應(yīng)該懷疑這個，還是應(yīng)該懷疑那個。

    似乎今天未?？偸菃栆恍┳屗恢撛趺椿卮鸬膯栴}，火煉都開始猜測她是不是故意的？他與白昕玥的確沒有商議過未希的奇怪之處，可是當白昕玥囑托他“跟著未希小姐”的時候，他還是頃刻間明白了其言外之意?？墒撬偛荒芨嬖V未希，一切都是因為心照不宣，都是因為默契？

    對方遲遲什么都不說，未希終于也沒有耐心再等下去?！拔以谶@個時候這么說，你一定以為我在故意挑撥。但是，曾經(jīng)說過的那句話，我今天再重復(fù)一遍，你一定要記住，姓白的絕不可信！”

    未希言辭態(tài)度中的鄭重讓火煉一震，他也描繪不出此刻是怎樣的感覺，似乎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拳頭擊中了胸口，看不出任何傷痕，但是卻帶來一個叫人窒息的悶痛。

    火煉深深吸了一口氣，他也并非是打算向未希解釋什么，只是這句話憋的他十分難受，既然想說，于是也就開了口，“不，我還是信任白昕玥?！?/br>
    “為什么？！”未希吼了起來。這一回，再怎么仔細去捕捉，也找不出那一絲叫人揪心的哽咽了。她雪白的手掌差一點就要攥成拳頭，卻在最后一刻想起了手中的紅花，終究還是不忍心。松開了手掌，可是每一根手指都在顫抖。

    腦子里像是被點起了一堆火，倘若未希真是一抹幽魂，只怕要被這蓬勃的火焰徹底蒸發(fā)。幾乎什么都不能思考，也難免口不擇言，“難道就因為姓白的強吻了你，你就忘了他之前的所作所為？你之前……之前明明那么生氣！”

    “對，就是因為那個吻。”火煉先是這般應(yīng)了一句，轉(zhuǎn)念又感到太古怪了，他究竟和一個小女孩在討論什么呀？就算未希的實際年齡比外表看起來大上許多，但她也是不折不扣的女人吧，這怎么也不該是個可以隨隨便便與異性討論的問題。

    火煉原本準備就此打住，可是未希眼神灼灼的盯著他，似乎非要聽他說出一個所以然才肯罷休。

    火煉不僅覺得話題正在朝著一個萬分詭異的方向狂奔，而且他還忍不住覺著有幾分好笑。若不是未希一雙始終都浸潤著淚水的大眼，他只怕早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墒潜贿@么一個小女孩眼巴巴的瞅著，他即使真的笑了，也不過只是苦笑而已。

    萬分苦惱的抓了抓頭發(fā)，打死火煉也無法再心平氣和的說出“吻”這個字，只能隨口帶過，“與其說是那啥，倒不如說是白昕玥給我的血。未希，你既然在檔案部任職，應(yīng)該比我更加清楚，人類將自己的血獻給妖獸，意味著什么?！?/br>
    在那電光火石般的一吻之中，白昕玥到底做了什么手腳，未希當時雖然沒能看清楚，但是不久之后白昕玥竟然能夠準確的找出火煉的蹤影，從這個結(jié)果來推測過程也就不是那么困難了。未希也曾想過，白昕玥這家伙是不是瘋了？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這位七人團首席不會心中沒數(shù)吧？

    不過，白昕玥是否真的發(fā)瘋，說到底都不關(guān)未希的事。最初的驚訝之后，未希也懶得再思索白昕玥究竟在盤算些什么。直到這時被火煉提起，未希才不得不朝著更加深刻的地方推測下去。

    可是不管理智得出了怎樣的結(jié)論，就這么坦然接受也絕非一件容易事，至少未希不行，她也絕不相信姓白的居然能夠做到這樣的地步。未希當即冷冷一哼，“幾滴血而已，能證明什么？說到底，你不也沒能束縛住他嗎？別告訴我你們之間的契約已經(jīng)成立了，倘若他真的成了你的從屬，那就證明給我看?！?/br>
    未希的不依不饒怎么說都有些過分了，火煉完全可以掉頭離開，然而他的雙腳就像是被釘在原地一般，寸步都挪動不得。大概是女孩子梨花帶雨的模樣著實可憐，任誰都難以狠下心腸?？墒遣恢獮楹?，火煉總覺得還有更加深切，更加久遠的理由，讓他停留于此。

    火煉嘆了口氣，覺得由他來向檔案部部長解釋“契約”的達成條件，實在太過班門弄斧了，可當前就是這么一個本末倒置的荒謬場面?！安皇茄嘌俚膯栴}。我不能束縛白昕玥，并非是他的決心不夠，問題大概……出在我自己身上?！被馃挀u了搖頭，實在說不下去了，也只能戛然而止。

    對于契約種種火煉也只是一知半解，唯一能夠肯定的就是，妖獸向人類施加契約的條件應(yīng)該比反過來更加容易。樓澈不也說過嗎，如果妖獸成為契約之主，不用像人類那樣存在過多限制，很多反噬都只是針對人類一方的。這大概與當今九種契約的起源有關(guān)系，畢竟，其中五種原本就來自于妖獸。

    如果還有別的什么因素，便是妖獸與人類天生的力量差別了。

    就目前的情況來說，火煉得到了白昕玥的血，但是卻無法真正束縛對方，能夠想到的合理解釋只有一條——火煉自身力量的欠缺。

    火煉聳了聳肩膀，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方才這一番解釋著實沒有必要，他是否信任白昕玥都只是他個人的事，著實沒有向他人解釋的必要。好吧，就當他剛才一時心軟才犯下了多此一舉的錯誤。

    正事當前，火煉整了整表情，變得十分嚴肅?！拔夷軌蛳蚰憬忉尩囊簿瓦@么多了，下面是不是也該輪到你說一說，帶我繞路來這里，究竟是為了什么？”

    第59章 第59章—焰尾花

    “你說的不錯，這座幽蓮池的確不是必經(jīng)之路，若是從另一邊過去，的確會近的多。”沒有想到未希再一次開口居然會變的如此坦誠，有句話不是叫著“紙包不住火”，既然外面的紙張已經(jīng)燒成了灰燼，她何苦還要費力遮掩什么。每一個字都是真真切切，權(quán)看對方相不相信罷了?！暗牵@里’離‘那里’是最近的，只隔了一道墻而已?！?/br>
    火煉被她所說的“這里”和“那里”弄的云山霧罩，心中埋怨——有這么向人解釋的嗎？舊的問題還沒有說清楚呢，新的問題又接踵而至。

    也幸虧四下的環(huán)境并不復(fù)雜，盡管下方的幽蓮池占地廣闊，可是也沒有別的建筑，唯一架設(shè)在池上的就只是這一座好似漂浮在半空中的虹橋而已。往幽蓮池的邊際眺望過去，的確，有一堵純黑的高聳入云的墻。

    倘若這就是未希所說的一墻之隔，那么，這樣的一堵墻與鴻溝天塹又有什么區(qū)別？

    未希將手中的紅花高高舉了起來，她甚至踮起腳尖，讓那朵艷麗到筆墨難以形容的花就在火煉的眼前盛放。“不知你注意到?jīng)]有，這朵‘焰尾花’就是從墻的那一邊飄過來的。我如果告訴你，我千辛萬苦來這里只是為了看一看這花，你大概不會相信?！?/br>
    火煉實在很難說清自己究竟相信還是不相信，荒謬的內(nèi)容與未希的認真糅合在一起，那感覺是如此奇異，這實在不是一個容易回答的問題，似乎無論什么答案都是錯誤的。

    倒是花兒的名字，吸引了火煉的注意力。他輕聲重復(fù)，“焰尾花？”

    未希點頭又搖頭，更是弄的火煉莫名其妙，不由感慨這丫頭真的是越來越神神叨叨了。只聽未希說道，“這個只是我和……那個人私下取的名字。在妖獸的世界中，這是帝王之花，只有真正的帝王居住的地方才能盛開。這花如此高貴，任何人都不敢給它取名字，怕褻瀆了帝王的尊嚴?！?/br>
    火煉聽的一呆，片刻之后，在心中言簡意賅的給出兩個字的評語——有病！

    當然也不能怪火煉在這里大放厥詞，如今妖獸的數(shù)量已經(jīng)越來越少，而妖獸的生存空間也被壓縮到了邊緣，至于久遠之前的帝王，更是像一個寂滅的神話，不管他曾經(jīng)是如何俯瞰眾生的姿態(tài)，也不管他曾經(jīng)如何威儀赫赫在彈指間令風(fēng)云變色，都早已被消弭了所有痕跡。

    沒有人記得，更沒有人敬畏。

    未希當然不知道火煉此刻大逆不道的想法，她只是癡癡的望著墻那邊，分明看不到任何東西，可淚水還是再一次決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