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

    傳信的驛兵跑死了好幾匹馬, 獻(xiàn)上急報就斷了氣。

    齊驍被俘，不知所蹤，前線潰敗。

    姜蘿正在批閱奏折，聞此手中的朱筆折成兩段, 手指上的傷又裂開，鉆心的痛感反而讓她冷靜下來。

    重新寫了調(diào)令，蓋上玉璽，譴南方的兵馬去擋住北方來犯的異族, 營救齊驍。

    只是如此一來，南方空虛, ?？艹脵C(jī)上岸, 侵襲百姓，十分可恨。

    暫且不想齊驍?shù)陌参?，只希望北方能擋? 如果邊疆潰敗，異族長驅(qū)直入, 姜國危矣。

    邊疆一定不能丟, 就算地盤被占去了，也要擋住攻勢。

    姜蘿命人在南方組織民間抗襲組織, 化整為零, 抵御海寇，救助百姓, 北方戰(zhàn)局穩(wěn)定后再行封賞。

    禍不單行, 旱澇并襲, 糧食欠收，又因為有人假傳政令，假借北疆抗戰(zhàn)之名征糧，災(zāi)地民怨沸騰，有“義士”羅列了近幾年皇帝的罪行，起兵造反。

    姜蘿這里的兵馬分了一萬去支援齊驍，如今只剩一萬守城。

    叛軍在各地起兵，姜蘿命人招安，無人接令。叛軍來勢洶洶，頗有集火攻入京城、改天換地的大志向。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唯一的好處大概是前有虎后有狼，京中的官員全把姜蘿當(dāng)成主心骨，擰成一股繩，令行禁止，辦事效率又升了一倍，一個個像發(fā)瘋的公牛，亡命干活。

    齊將軍不知道聽府中何人泄露了齊驍失蹤的消息，病情加重，眼看就要撐不住了。

    只是失蹤，齊驍未嘗沒有翻盤的機(jī)會，姜蘿勸過了齊將軍，絲毫不見效，他確實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華佗再世也救不活。

    明明已經(jīng)不讓人把這件事傳進(jìn)齊將軍的耳朵，卻有人把她的話當(dāng)成耳邊風(fēng)。

    姜蘿徹查齊府中的軍士、下人時，齊將軍阻止了她的動作，反而給了她一塊令牌，讓齊府暗中的護(hù)衛(wèi)拜見姜蘿。

    “是我讓他們告訴我的，齊府很干凈，沒有違令的人?！?/br>
    “不管重庭能不能回來，齊衛(wèi)都是你的，姑娘家護(hù)衛(wèi)應(yīng)該多些。”齊將軍暗中培養(yǎng)的勢力，全然交給了姜蘿。

    人老了偏心小的很正常，齊驍若是活著，一定能理解齊將軍做的決定。要是不能，爺倆一起在地府碰頭，齊衛(wèi)留給姜蘿再妥當(dāng)不過。

    “我這一生最對不住你母親，第二對不住你?！饼R將軍救不出身份敏感的姜溪，讓她留在教坊司生下了姜蘿，是他第一遺憾的事。戰(zhàn)事頻繁，無力抽身，忽略姜蘿太久，是他第二遺憾的事。

    原以為不見姜蘿，只要她平安，不相認(rèn)也好。

    沒想到齊驍把她也牽扯進(jìn)來，還帶回了府。

    那是他的小閨女……

    缺席了太久，想彌補(bǔ)也有心無力。

    看著她在京中獨挑大梁，年幼又堅毅，性子隨了自個兒，容貌又肖似姜溪，齊將軍著實舍不得閉眼睛。

    還沒有捂熱乎自個兒就要蹬腿了。

    “為父無能，沒能護(hù)住重庭，也沒能庇佑你?！?/br>
    若是他還康健，此刻殺入北疆，把那些韃子趕得屁滾尿流，姜蘿也不會如此cao心，重庭更不會生死不明。

    若是他還康健，造反的叛軍也不會勢如破竹，直直逼向京城……

    “然…無悔矣。”

    齊將軍一生征戰(zhàn)，為這一片山河拋頭顱灑熱血，到頭來，還是不后悔的。

    “軍臨城下，你不要苦守著…該撤退就撤退……”

    “若逢亂世，徐徐圖之，護(hù)住自己最重要。”

    齊將軍從未吃過敗仗，從未丟失過姜國一寸土地，卻勸誡女兒棄城奔逃，也是用心良苦。

    他紅潤的臉色又頹敗下去，眼看眼睛就要瞌上，姜蘿往他嘴里塞了顆續(xù)命丸。

    不敢輸一丁點靈力。

    齊將軍和白輕絮不一樣，白輕絮內(nèi)功高深，人也年輕，也沒有受過嚴(yán)重的暗傷，除了孔雀翎上的劇毒，比起齊將軍只能算皮rou傷。

    至于齊將軍，中毒已久，徹徹底底被姜皇室的秘藥腌了個透徹，早年征戰(zhàn)埋下暗傷無數(shù)，再加上深可見骨的刀傷，剜了腐rou后很久也沒有長好。

    整個人從根子里壞了，完全沒救了，像破碎已久的瓷器，一丁點外力就能使他崩裂離析。

    對白輕絮是救命良藥的靈力對齊將軍來說就是用了立馬蹬腿的催命符。

    姜蘿終究不是圣人，在很多事上都束手無策。

    白輕絮吃過一顆十天份的續(xù)命丸，雖然沒有醒，病情卻在好轉(zhuǎn)，剩下來的續(xù)命丸她都用不上了。

    姜蘿打算都給齊將軍吃，不知道齊驍能不能回來，能給齊將軍送終也是好的。

    早知道齊驍出征的時候應(yīng)該讓他帶上一顆。

    生死攸關(guān)的時候，也許能用得上。

    如今再想起來也晚了，姜蘿脫不開身，只能寄希望于齊驍吉人自有天相。

    齊衛(wèi)首領(lǐng)看著姜蘿給齊將軍喂藥丸子，蠢蠢欲動，最后也沒說什么。

    齊將軍這樣回光返照類型的，姜蘿用不著用藥迫害。

    在齊衛(wèi)首領(lǐng)眼中要升天的齊將軍氣息變得虛弱綿長，雖然沒有睜眼，卻穩(wěn)住了，繼續(xù)維持昏睡。

    “此藥只能延命，會持續(xù)昏睡……愿世子能平安歸來?！?/br>
    姜蘿解釋了一下藥效，然后讓齊衛(wèi)首領(lǐng)交上名冊，清點勢力。

    “臨近北疆的人，都去搜救世子，找到世子都有重賞。”

    姜蘿稱齊驍為世子，齊衛(wèi)們也習(xí)慣了，雖然齊驍與姜蘿互相信任，相處模式卻十分生疏有禮。

    齊衛(wèi)們從來沒見這位運(yùn)籌帷幄的二姑娘叫過齊驍一聲兄長，當(dāng)然也沒聽見她叫過父親，齊將軍自己都不在意這些虛的，齊衛(wèi)更管不著。

    “遵二姑娘命?！?/br>
    齊衛(wèi)首領(lǐng)隱在暗處，隨身保護(hù)姜蘿，其他人隨時待命。

    已是秋中，太子府中的花木缺人打理，已經(jīng)稀疏了，來來往往的人，沒一個有空暇關(guān)注一下枯死的珍稀名種。

    主殿，太子常坐的主位已經(jīng)變成了姜蘿專屬的位置。

    以前太子在這里鋪了張雪豹皮，早被姜蘿送去陪葬了。主座上換成了齊驍獵的猛虎皮，霸道暴戾的野獸氣息撲面而來。

    姜蘿原先就纖瘦，如今又瘦了一圈，在閨閣小姐里都算纖弱的過分，然而就算是幾十個官員加上近來充進(jìn)來的臨時工，在她面前都不自覺低上一頭。

    她坐在虎皮上，進(jìn)來的人第一眼就只能看見她，眼里再裝不進(jìn)其他東西。

    素凈的臉未施脂粉，眼睛生得極美，沒有半分艷色，清冷到了極致，連唇色都極淡，在燭火下整個人竟有一層清輝，如霜如月。

    只是她眼下一圈青黑，神色微倦，看起來有些疲憊。

    仍有一股不怒自威沉穩(wěn)冰冷的氣勢。

    “二姑娘，叛軍又攻下了三座城池，一路所過，兵力不斷壯大，吾等不通軍事，如何對敵啊！”一個老臣無助道。

    “正值荒年，朝中已經(jīng)免了災(zāi)地的稅收，然叛軍卻以朝廷強(qiáng)行征糧為由謀反，無恥之尤！”另一個官員怒道。

    “趁我等腹背受敵，謀朝篡位，此等亂臣賊子！當(dāng)誅！”

    “然我軍節(jié)節(jié)敗退，前線困守城門，缺兵少糧，不知還能堅守多久……”

    “可恨陽城地勢易守難攻，城守卻開門迎敵，氣煞我也！”姜蘿雖把持了京城的官員，地方上仍然不聽號令、直接反叛的，開城門迎接叛軍，求“從龍之功”；也有錚錚鐵骨，寧死不降的姜國軍官。

    “襄城郡守困守半月，不肯受降，被叛軍誅殺，人頭仍掛在襄城城頭……此等忠義之士，卻被逆賊所害！痛煞！”老臣子一抹衣襟，號啕大哭。

    殿內(nèi)哭聲頓起，一個個眼睛通紅，聲音越來越大。

    “諸卿痛哭何用，能哭死逆賊否？”姜蘿面沉如水。

    殿中立刻安靜下來，諸多官員連呼吸的聲音都放輕了，只聽見燈花炸落的聲音。

    “叛軍離京城還有百里有余，城下有護(hù)城河，京中存糧尚可支撐三月，撐到北方回援，叛軍皆可誅矣。”

    姜蘿微啞的聲音在殿中回響。

    “工部加緊研發(fā)，武器越早做出來越好?！?/br>
    姜蘿包著厚厚白布的手指點了點她連夜趕制出來的圖紙，示意現(xiàn)在的工部負(fù)責(zé)人收起來。

    “戶部緊著工部，和兵部穩(wěn)住北疆、前線的糧草?！?/br>
    “追封襄城郡守為忠烈將軍，一切從簡，大局穩(wěn)定后再行封禮?！?/br>
    “加緊練兵、募兵，加固城墻邊緣，重設(shè)烽火臺。加厚四大城門，在城下設(shè)陷阱……”

    這一條不單指京城，其他未被攻破、惶惶不可終日的城池也要按照姜蘿說的來做。

    玉璽在手，代行天子之權(quán)。

    京中再迂腐的文官都沒指摘齊二姑娘，更別說京外的守城將士，一個個如奉圣令，拼命設(shè)陷阱，改造被華糜生活泡軟的城池。

    齊將軍是姜國所有人心中的護(hù)國英雄，姜國百姓也相信，他的子嗣，必然公正忠誠。

    即使是余威，也足夠姜蘿行事無阻了。

    為了讓城中存糧能再撐得久些，姜蘿讓人撤了那些精致的菜肴，每天就著咸菜湯吃高粱餅子，其他人紛紛效仿，京中百姓感念姜蘿的德行，在太子府門口獻(xiàn)糧、磕頭者絡(luò)繹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