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聲音，希望沈星擇盡快走出記憶的迷宮，不再留戀于過去的陰影。

    而另一種聲音，竟是在嫉妒著過去的他自己，嫉妒那具死去的rou體在大火中煉成了一把鎖，鎖住了沈星擇的心臟。

    無論如何，立刻改口拒絕只會引來更大的懷疑。陸離唯有姑且應(yīng)承下來，然后安靜等待著寒假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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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冬季，比去年的要暖和一些。

    氣象預(yù)報說京城昨晚下了一場大雪，但是東部沿海的X市依舊綠意蔥蘢。

    說服母親同意了他的寒假打工計劃，陸離收拾好簡單的行李，冒著寒風(fēng)來到海嶺影城的側(cè)門等候。五六分鐘后，人跡罕至的街頭緩緩駛過來一輛車，在他面前停下。

    陸離愣了愣——車牌號倒是對上了，可他原以為自己等的是劇組面包車，哪知道開來的卻是一輛GMC商務(wù)之星。

    司機下車來幫他擺放行李，電動車門也緩緩開啟。坐在前排獨立座位上的人，正是沈星擇。

    距離三合居的那頓飯已經(jīng)過了快三個月，乍一見面陸離竟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兩個人一個車?yán)镆粋€車外，默然對視了幾秒鐘，還是坐在后排的安娜姐忍不住了。

    “凍死了快把車門關(guān)上??！”

    后排除了安娜姐之外，還放了一些行李和包、外套等物品。盡管有點僭越，可陸離也只能坐到沈星擇右邊的座位上。

    他沒話找話：“沈哥，好久不見。恭喜你成為影帝?！?/br>
    沈星擇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不叫師哥了？”

    “……師哥。”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陸離忽然覺得自己被沈星擇占了便宜。

    好在沈星擇本就話語不多，一路上恐怕也是勞累了，因此沒有再說什么。一車的人便也跟著保持沉默。

    開始的半個小時，陸離還會擦擦玻璃上的水汽，看幾眼窗外風(fēng)景；但是暖氣和不流通的空氣很快就弄得他昏昏欲睡。在意識模糊之前，他為自己系上了安全帶，又偷看了一眼沈星擇的腰間，這才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不愧是專職司機，車開得十分平穩(wěn)。陸離以為自己并沒有睡多久，可突然間，一陣尖銳的汽笛聲刺穿了他的夢境。

    過去與現(xiàn)實穿透在了一起，他駭然睜大了眼睛，正好看見掛著霧氣的車窗外有一團龐大的黑影一閃而過。

    是工程車！

    陸離拉起衣袖擦了擦玻璃。車窗外的景色頓時躍入眼簾——車輛已經(jīng)行駛在了秋山基地前的公路上，就是去年夏天出事的路段……

    雖然早就做過心理建設(shè)，但是真正到了這點兒上，陸離依舊不可避免地有些緊張。他甚至覺得掛在脖子上的護(hù)身符里好像藏著一塊冰，寒意一陣陣地刺激心口。

    “你在看什么?！?/br>
    沈星擇的聲音冷不丁地從身旁傳來。

    發(fā)散的情緒和思維在一瞬間迅速收縮，陸離飛快調(diào)整好表情，扭過頭來。

    “師兄，我們好像快到秋山了。”

    沈星擇顯然早就醒了，此刻正戴著黑框眼鏡，手中拿著劇本。

    “你怎么知道快到了?！?nbsp;他問陸離，“以前來過？”

    “沒來過?！标戨x搖頭，又舉起了手機，“但是我有定位?！?/br>
    沈星擇看也沒看陸離的手機，就好像篤定了里頭甚至連個導(dǎo)航軟件都沒有安裝。

    他平靜地看著陸離的眼睛：“你知不知道，在這條路上發(fā)生過什么？”

    陸離不做聲了，他已經(jīng)可以肯定沈星擇是在試探自己，但他決定當(dāng)著沈星擇的面，把這場戲演下去。

    “知道?！?/br>
    “有什么感想?！?/br>
    陸離低頭尋思了一會兒，仔細(xì)撇除掉所有不能說的話；又自我斗爭了一番，爭取保留下了一些。

    “……剛開始很驚訝，后來覺得遺憾和可惜。但是實話實說，這地球缺了誰不都是一樣在轉(zhuǎn)。都說坐地日行八萬里，一年半五百多天，差不多就是從地球到金星的一半距離。其實我們早就遠(yuǎn)離了過去、遠(yuǎn)離了記憶里的那些人和事。而終有一天，我也會成為別人記憶的一部分。我不希望愛我的人沉溺在過去無法自拔，所以我也不會把自己關(guān)在回憶里，因為那樣毫無意義?！?/br>
    就像是在印證著他的話，車輛放緩速度拐了一個彎，平穩(wěn)駛?cè)肓送ㄍ锷交氐姆至髟训馈?/br>
    雖然只有短短幾秒鐘的時間，但陸離還是看見了當(dāng)年發(fā)生車禍的地點。

    昔日簡陋的道路中央已經(jīng)修建起了寬敞的隔離帶，枯黃衰草叢中，一株新移栽的茶花正在綻放，花色如血，又像是天邊正在緩緩落下的斜陽。

    第26章 滅頂之災(zāi)

    秋山影視基地是海嶺的姊妹影視城，兩城同屬于凌氏投資集團名下。

    比起老資格的海嶺影視城，秋山基地落成的時間很晚，占地面積巨大、專業(yè)設(shè)施先進(jìn)，但園區(qū)配套生活設(shè)施還在逐步完善。目前而言，最值得稱道的也許是園區(qū)內(nèi)的溫泉和附近山頂?shù)幕﹫觥?/br>
    劇組入住的是秋山基地最高檔次的酒店。按照白金五星級標(biāo)準(zhǔn)建造裝修，除去常見的公寓式客房外，還有三十余座散布在和緩山坡上的獨棟別墅。聽說凌氏董事長凌厲偶爾來滑雪，也會下榻在這座酒店。

    作為男主角的沈星擇，自然是享受組內(nèi)最高待遇。而生活助理陸離也沾了光，一起坐上開往別墅的擺渡車。

    這是一幢上下兩層的獨立別墅，有用于健身和藏酒的地下室，以及一個獨享的露天溫泉。酒店管家預(yù)熱了空調(diào)，準(zhǔn)備好迎賓的紅酒與點心。除此之外，廚房的冰箱里也放滿了飲料與食材——山區(qū)里的運輸條件有限，這些都是酒店與助理溝通過后，預(yù)先儲存進(jìn)去的。

    主人房在二樓，同一層還有視聽室和書房。助理房則在一樓靠近后門的隱蔽處，最大程度地確保不干擾到沈星擇的生活。

    要和沈星擇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剛開始陸離的確有些忐忑。他一方面擔(dān)心自己會繃不住這層皮，對沈星擇流露出某些曖昧的奇怪眼神；另一方面又擔(dān)心沈星擇那可怕的直覺，以及時時刻刻、無處不在的試探。

    然而有些事一旦想得深了，往往會發(fā)現(xiàn)事實反而沒那么復(fù)雜。放下行李之后的沈星擇很快投入了工作狀態(tài)，陸離也就跟著找回了暑假時做助理的感覺。

    眼下正是滴水成冰的一月下旬，秋山基地位于山區(qū)，氣溫比城市還要更低幾度。民國主建筑群在山坳間的平坦處，倒還稍稍溫暖一些。真正可怕的是北山坡上的外景地，沒有陽光還整天大風(fēng)呼嘯，樹上的冰碴子撲簌簌直往脖子里灌，簡直冷到哭都哭不出來。

    由于劇情需要，沈星擇幾乎整天都穿著軍裝或者制服，最多再加披一身斗篷。為展現(xiàn)出挺拔干練的軍人氣質(zhì)，他沒有在戲裝里多加御寒的衣物。

    可陸離卻知道沈星擇是個極怕冷的人。有年冬天兩個人一起拍戲，沈星擇執(zhí)意不肯在戲服下加穿足夠保暖的衣物，結(jié)果喊cut之后，他都會一言不發(fā)地縮到取暖器邊上，猛灌熱水。陸離偷偷用自己的手去焐熱他的手，那種感覺，和摸著結(jié)了冰的石頭沒什么區(qū)別。

    殷鑒不遠(yuǎn)，這回一聽說要在大冬天拍戲，陸離早就提前買了幾大袋暖身貼。開工的第一天清早，他提著袋子上樓去找沈星擇獻(xiàn)愛心?？烧l知道沈星擇已經(jīng)起了，身上穿著一套輕薄舒適的電暖服。

    科技在進(jìn)步，陸離突然覺得這兩年落下的功課有點多。

    不過即使有了電暖服的加持，當(dāng)大雪飄飛、狂風(fēng)呼嘯的時候，該凍成狗的一樣會被會凍成狗。劇組給每位演員都發(fā)放了防寒用品：帽子圍巾手套、羽絨大衣和暖手寶。當(dāng)沈星擇拍戲的時候，陸離總是會用大衣將暖手寶仔細(xì)裹好再抱在懷里，確保重新穿上的時候溫暖舒適。

    穿衣方面姑且如此，另一方面，冬季的食補也顯得尤為重要。好在這座酒店為貴賓提供24小時的餐飲服務(wù)，只要提前預(yù)約，沈星擇的飲食基本無需陸離動手cao辦；到了片場，劇組也會準(zhǔn)備好熱騰騰的紅茶姜湯，隨時飲用。

    為了確保熱量足以應(yīng)付低溫戶外拍攝的體力需求，沈星擇的飲食口味明顯比夏天要重一些。這卻害苦了跟著一起吃飯的陸離——如今已是易胖體質(zhì)的他，短短兩周下巴就圓了一圈。只能在每天臨睡前偷偷摸摸地去約會地下室的跑步機。

    轉(zhuǎn)眼間，距離春節(jié)只剩下七天了。

    根據(jù)劇組內(nèi)部的口頭約定：過年期間，AB兩個攝制組將臨時并機執(zhí)行拍攝任務(wù)，部分人員會有幾天的輪休假期。眼看正日子將近，不少人的魂兒早就提前飛回了老家，做事情都心不在焉。直到導(dǎo)演當(dāng)眾發(fā)了一通脾氣，這才稍稍有所收斂。

    然而沒過幾天，組里險些就鬧出了一場滅頂之災(zāi)。

    氣象預(yù)報說那幾天的氣溫略有回升，天氣晴朗為主，附近山上的積雪也基本融化了。導(dǎo)演與生產(chǎn)制片連夜協(xié)調(diào)，決定將非常重要的一場戲提前到明天拍攝。

    這是一組外景戲，劇情大致是沈星擇掩護(hù)已經(jīng)暴露的特工從淞滬一帶往西撤離。其中一場是他們在河邊樹林里遭遇日偽部隊的追兵，必須涉險渡河。

    經(jīng)過幾輪的事先勘察與比較，外景地最終被選定在影視城西南角一處偏僻的山腳下。這里有一條大約三四十米寬的河流，眼下正值枯水期，除去河心處的水流略顯湍急之外，其他大范圍水深都不超過兩米?？拷影兜牡胤?，甚至裸露出了鋪滿卵石的河床。

    為了得到最好的表現(xiàn)效果，沈星擇早就表示過不用替身，親自上陣。但是在數(shù)九嚴(yán)寒的天氣里下水拍戲，難度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