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比皇帝更清楚林如海立下的這份功勞的能量，對賈政王夫人那邊敢算計林黛玉的種種，皇帝也不意外了。

    至于賈琦，皇帝的評價還不壞。

    男人么，誰不想著老婆孩子熱炕頭？不知道護著妻兒的那種沒擔當?shù)能浀?，皇帝還不敢把國家大事交給他們呢。

    賈琦雖然年紀小，可有擔當，在皇帝看來，比有些人強多了。至于別的事情，在皇帝看來，人無完人，賈琦小小年紀能夠做到如今的地步已是不易。其余的，像殺小戲子這種事情，那都是小事、旁枝末節(jié)，根本算不得什么。

    就在皇帝即將張口的時候，賈赦連滾帶爬地沖進來，一進來就給皇帝行大禮。

    皇帝看著賈赦，忽然道：“賈愛卿啊，你這里可真熱鬧。聽說，你要擺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皇帝打上位之后，就力行節(jié)儉，聽到皇帝這樣說，賈赦就知道皇帝不高興了。

    賈赦也光棍，立刻答道：“回萬歲，是的。臣是打算擺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br>
    沒等皇帝挑眉，賈赦就吧嗒吧嗒地，倒豆子一樣，對皇帝道：“萬歲，您不知道，臣那個弟弟啊，從小就以聰明好學聞名，他太厲害了，把臣都比到泥里面去了。臣小的時候，可沒少因為這個吃父母的掛落。萬歲！臣委屈！臣這個弟弟是個什么玩意兒，沒有人比臣更清楚！可臣每每想要分辨一二，都會被母親噴一臉口水。所以，今年臣的兩個兒子考中的舉人，臣高興！臣就是要顯擺！臣那個弟弟啊，考了一輩子都沒考上個秀才，還是拿著家里的監(jiān)生的名頭進了國子監(jiān)，就是他當初的工部主事的官職，也是家父仙逝之前舍了老臉給他求來的。結果，他老是在臣面前擺架子，好像他有多能耐多聰明一般！看不起臣這個靠著祖宗的！他自己不也靠著父親的余蔭、靠著父親臨走時候的一本做了工部主事？！有本事，他自己考啊！他不止自己踩著臣，他還踩著臣的兒子！說臣的兒子不中用！萬歲！臣看他不順眼已經(jīng)很久了！現(xiàn)在，臣的兩個兒子一個十三歲一個十歲，都考中了舉人！臣高興！臣就要踩著他的臉、讓他清醒清醒！他的兒子出息會讀書？他的大兒子跟他一樣沒考上秀才，還是拿著原本屬于臣的兒子的、當初榮國府恩蔭的資格進的國子監(jiān)！要不然，臣的次子也不用捐官了，去國子監(jiān)鍍一層金，照樣能夠進官場，名聲還更好聽！還有他的小兒子，他的小兒子至今還在后宅玩耍，上個學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臣是靠著祖宗爵位的紈绔子弟，臣的長子是沒的早！不過，臣的次子已經(jīng)是通州同知兼工部員外郎了！還是領著實缺的！臣的兩個小兒子又憑自己的能耐考中了舉人！臣高興！……”

    皇帝懵了。

    皇帝本來是覺得，賈赦為了一個養(yǎng)女還是次女及笄竟然擺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太過鋪張浪費，結果賈赦竟然吧嗒吧嗒地說了這么一大通。

    可是想想賈赦這輩子，尤其是賈代善沒來之后的這二十多年，賈赦過的的確憋屈，如今難得一回揚眉吐氣，加上賈赦自己也說，今天重點不是養(yǎng)女及笄，而是慶賀賈璉加官、慶賀賈琮賈琦中舉。賈璉加官的時候，賈家都沒有大辦宴席，直到今天，三樁喜事一起慶賀，所以這規(guī)?？粗笮?，皇帝還真的不好翻臉，指責賈赦太過鋪張浪費。

    不管怎么樣，賈赦花的是他自己的錢，不像某些人，花著不是自己的錢不心疼。

    當今皇帝是個很節(jié)儉的皇帝，看勤政殿里的燈燭就知道了，據(jù)說，打這位皇帝上位之后，勤政殿里的燈燭從來沒有點滿的。

    老實說，自己這個做皇帝的都這么節(jié)儉，再看看賈赦，給個養(yǎng)女慶祝十五歲生日都這么大的排場，皇帝的心里是真的不舒服。

    可是，皇帝今天來不是為了給自己找不自在的。或者說，如果不是因為有特殊原因，皇帝寧可窩在勤政殿批折子也不樂意出門。

    皇帝今天會來，是為了賈璉在通州水利工程上用的新型材料。

    賈璉出任工部員外郎之前，通州的水利工程是什么水準，賈璉出任工部員外郎之后，通州水利工程又是什么水準。皇帝不止清楚，皇帝還帶著兩個弟弟去看過，就是因為皇帝看過，皇帝才會來賈家。

    皇帝一刻都等不下去了。他必須知道，那個叫水泥的新型材料的花費幾何，比石料便宜多少，趕工程方便不方便，這個水泥的方子，賈家能不能獻出來。

    賈赦一聽皇帝的來意，立刻踹了縮在角落里等著召喚的林之孝一腳：“快，去請二爺來，有要緊事?！?/br>
    賈璉來到偏廳，聽說皇帝的來意之后，立刻指著賈琦道：“萬歲，這個水泥您問臣沒用，您該問臣這個幼弟?！?/br>
    皇帝和兩位王爺?shù)难鄣蹲泳袜ооУ赝Z琦身上去了。

    沂王扯一下賈琦rou嘟嘟的小臉蛋，道：“小東西，明知道萬歲想問這個，你卻當作不知道，嗯？”

    賈琦捂著臉蛋，道：“如果我開口了，您就會信嗎？我今年才十歲！”

    沂王道：“我記得，林如海的功勞有你的一半?！?/br>
    “但是作物是作物，這個是這個。耕讀傳家，這四個字就是五六歲的娃娃也是聽說過的，可這水泥不一樣?！?/br>
    賈琦很清楚，在古代能夠玩得起“工”還玩得精的，比方說宋代的沈括，人家是仕宦之家出身，從小就是神童，家里也好，舅父家里也好，都是藏書萬卷的高門大戶。沈括父親去世之后恩蔭做官，然后被調(diào)入京師，得到宋神宗和王安石的器重，一路高升；再比方說發(fā)明了擒縱器制造出最古老的天文鐘的蘇頌，那位更是進士及第的牛人。

    一句話，要想在這個時代玩“工”還想玩出名堂，不但要有足夠的知識積累，還要有足夠的財力物力給他折騰。

    單憑賈琦嫡幼子的身份，他肯定是沒有這個本錢玩這個的，換了賈璉還差不多。

    沂王道：“這么說來，這東西還真的是你弄出來的？”

    賈琦點頭，道：“當初我的確跟姑爹說過這個，不過，當時我年紀太小了，姑爹對我的話將信將疑，加上要做這東西需要鐵渣，所以姑爹最后還是沒弄這個。直到姑爹過世之后，我媳婦知道我一直記掛著這個，全力支持，前前后后砸了十多萬兩銀子，花了三年時間這才找到了最合適的比例。也是哥哥成了工部員外郎，領著通州的水利工程，這東西才有了用武之地。要不然，也是束之高閣的份兒。”

    雖然說蓋房子、蓋紡織作坊都能用到水泥，可這個時代的水泥，如果沒有鋼筋的話，水泥也就那樣啦。

    老實說，水泥是有優(yōu)點，但是優(yōu)點并不突出。

    沂王指著賈琦對皇帝道：“萬歲，這小東西還是這個樣子，有什么功勞都是推給別人的，紅薯的事兒是如此，這水泥的事兒也是這般呢。好好的，利國利民的東西，竟然跟他不相干一般。”

    滬王笑道：“我看這個小東西jian滑著呢。他怕是看不上朝廷獎勵發(fā)明的二十兩銀子，所以變著方兒跟萬歲討賞呢！”

    賈琦立刻跳腳：“才不是呢！萬歲最是節(jié)儉不過了，如果這方子到了萬歲的手里，萬歲肯定是交給宣徽府工部或者是宣徽府，讓這兩個衙門下面的作坊開工。只是，如果朝廷能一直將這些個作坊看得嚴嚴實實的，那就好了。怕就怕有人石頭里都能榨出油來，為了省下本錢，將配方改了，那原本好好的利國利民的東西就變成害國害民的禍害了！與其是這樣，我還不如不拿出來呢?！?/br>
    賈琦相信，就憑皇帝的那些兄弟們的能耐，別是事情，他們做不了，給皇帝添堵的事兒，他們妥妥的。

    只是那樣一來，自己就只能背黑鍋了。

    賈琦才不要給皇帝的政敵背黑鍋。

    沒前途。

    沂王和滬王笑的東倒西歪，連連道：“萬歲，我說吧，這小東西機靈著呢！不拿出來，肯定是另有緣故?！?/br>
    皇帝也勾起了嘴角。

    看見皇帝笑了的賈赦和賈璉兩個不約而同地地松了口氣。

    賈璉終于找到了機會，回去把自己準備已久的折子拿來了。

    沂王笑道：“原來你們兄弟早就有準備?！?/br>
    賈璉道：“王爺，不止這方子是舍弟的，就是這折子也是下官與舍弟一起想出來的。下官原本還想著，等來年通州的水利工程差不多都修好了，弟弟也進了官場，然后兄弟倆聯(lián)名上本的?！?/br>
    聽賈璉這樣說，皇帝打開奏折的手一頓，然后低下頭去看這份奏折。

    皇帝登基之前，在六部混了好些年，精通庶務，自然知道這份奏折背后的深意。

    就跟賈琦說的那樣，直接讓工部附屬的作坊生產(chǎn)水泥，工部管著水泥生產(chǎn)，又管著水泥的質(zhì)量監(jiān)控，的確容易出事情。

    以工部生產(chǎn)三合土的作坊為例，皇帝很清楚，朝廷給這些作坊的糯米最后有六成用在實處已經(jīng)很好了，實際上，每年朝廷給三合土工坊的糯米有一半是被賣掉的。那可是品相最好的糯米！

    其實，皇帝早就隱隱覺得，舊有的質(zhì)量監(jiān)控方式已經(jīng)無法滿足朝廷的需要了，尤其是那些貪官們胃口越來越大，偏偏太上皇一向仁義，而作為皇帝的他，手里的能力也想到有限。

    這本奏折里面提供的質(zhì)量檢測機制，雖然不是頂好的法子，卻也可以作為參考。

    皇帝看完了奏折，按照習慣，將折子給了愛弟沂王。沂王也是一愣，連忙跟滬王一起看。

    皇帝則轉頭問賈琦：“聽說，這次修通州水利之前，你還向通州衙門領了工程款？”

    皇帝說的，就是朝廷鼓勵水利工程的那筆銀錢。實際上，皇帝也知道，對比工程量來說，這筆錢實在是太少了，區(qū)區(qū)兩萬兩，通州臨近京畿，南來北往的商人大多都在通州?？柯淠_，因此，通州的百姓很容易就能夠找到活計干。這也造成了通州百姓的工錢水平，一直是名列全國前幾位的。兩萬兩銀子，在別的地方的確不少，可放在通州，給河工們支付工錢都不夠。

    賈琦道：“萬歲，子貢贖人乃是圣人教誨，我既然能考中舉人，怎么會不知道這個？雖然是給自家的田地修池塘修河堤，不過，該拿的錢，我是不會客氣的?！?/br>
    “自家的田地？”

    “沒錯，我們賈家的田地，還有我媳婦的陪嫁?！?/br>
    賈敏出嫁的時候，賈代善賈母就陪送了一座小莊子，就在通州。經(jīng)過這么多年經(jīng)營，那座小莊子已經(jīng)是通州排行第六的大莊子，不僅土地面積大，就是人口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皇帝道：“莊子上還有作坊？”

    “對！這些莊子上并不是以種地為主的，而是以養(yǎng)殖、紡織為主的。沒有辦法，如果不做些什么，我就知道看著百姓們一而再再而三地溺死女嬰。這樣下去，遲早是要出問題?！?/br>
    “嗯？”

    皇帝端著茗碗的手又是一頓，瞇起了眼睛。

    “說說看，怎么回事?！?/br>
    “很簡單，男人娶不上媳婦了唄?！辟Z琦聳了聳肩，道：“其實，這些事情我已經(jīng)琢磨許久了。比方說，我喜歡把婚姻稱之為‘生產(chǎn)資料再分配’的一個重要途徑?！?/br>
    “生產(chǎn)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