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琦撇撇嘴，丟開手里的點(diǎn)心，也跟著跪了下來。

    看著這群官場老油條，皇帝的火氣更盛。

    皇帝也是領(lǐng)過六部的，下面的官員推諉責(zé)任的本事，他也見過。所以他才會更惱火。

    就是這些官吏，借空了國庫還哭窮！

    想到當(dāng)初自己催繳虧空的一幕幕，想到此時此刻朝廷根本就拿不出錢糧來，皇帝越想越怒。

    他就好像是一只點(diǎn)著了的炸藥桶，隨時都有可能爆炸。

    看著臉色發(fā)紅、神情陰沉的皇帝，沂王和滬王暗叫不好。

    現(xiàn)在可不是發(fā)脾氣的時候啊，陛下！

    沂王眼尖，作為當(dāng)今皇帝的愛弟，他又是坐在上頭的，一眼就看見了跪在角落里賈琦，以及，賈琦的鬼臉。

    為了防止皇帝氣壞了身子，沂王立刻插嘴：“賈侍詔，你有什么話說？”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皇帝的眼神唰地集中在賈琦的身上，可憐的六皇子，立刻變成了受了驚的小兔子，不敢動了。

    賈琦鎮(zhèn)定地抬起了頭，道：“王爺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皇帝怒道：“這個時候你玩什么把戲？”有那么一瞬，皇帝都想叫侍衛(wèi)把這個小東西給拖下去了。

    都是什么時候了，這個小東西還敢耍心眼！

    反而是沂王，先是安撫皇帝：“萬歲，這個小東西從來就是個機(jī)靈的。他會這么說必有緣故。”說著，做了一個口型，朝鮮。

    皇帝立刻就想起來。

    沒錯，就是這個小東西，他們才會注意到朝鮮的不對勁。

    也是這個小東西，朝廷才有船去海外找糧食！

    想到那些南下的海船，皇帝的心中升起一股希望。

    沒錯，只要撐過這幾個月，只要撐過這一關(guān)，那些海船肯定會找到糧食，三寶太監(jiān)的手札和舊檔案里面都說了，海外有糧食！距離天|朝也不遠(yuǎn)，五個月，足夠這些船只回來了。

    想到有五成可能找到的糧食，想到被掐滅了造反的萌芽的朝鮮，皇帝總算是冷靜下來了。

    “說吧，真話又是什么，假話又是什么？”

    “臣的真話就是，臣年紀(jì)尚幼，又是剛?cè)雰?nèi)閣，正處于學(xué)習(xí)階段。在場的每一個大人都是臣的前輩，這個時候，臣只要好好聽著，好好學(xué)習(xí)就夠了?！?/br>
    這不是廢話嗎？

    皇帝頓時就覺得，賈琦這是在敷衍自己。

    明明已經(jīng)收斂了些個的脾氣，被賈琦的這幾句話一刺激，又上來了。

    皇帝非常不舒服，臉色也越發(fā)陰沉了。好歹皇帝還記得，這會兒他不適合發(fā)脾氣。

    “那假話是什么？”

    賈琦道：“假話就是，國家雖然很大，萬歲需要做的卻不多，無非是抵御外戎整頓吏治，以及興修水利、防備災(zāi)荒，四件而已。去年各地鬧雪災(zāi)，國家就應(yīng)該考慮今年春汛的可能，現(xiàn)在萬歲會焦頭爛額，完全是去年朝廷的相關(guān)工作沒有做好。亡羊補(bǔ)牢猶未晚也。請問生氣有用嗎？您若是氣出個好歹，高興的只會是別人?！?/br>
    皇帝渾身一震，立刻想到了宮里的太上皇，想到自己那些糟心的兄弟們，還有自己稀少又不成器的兒子們。

    皇帝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冷靜了下來。

    沂王和滬王對視了一眼，滬王忽然道：“賈侍詔，本王記得，去年工部上了一道彈劾你的折子，被你的哥哥給壓了下去?！?/br>
    賈琦道：“王爺，臣并不否認(rèn)，確實(shí)有這么一回事情。去年冬天，黃河中游、黃河下游，以及整個華北雨雪豐盛，當(dāng)時工部就擔(dān)心，今年若是再多雨水，恐怕黃河大堤就要保不住了?！?/br>
    皇帝一聽就跳了起來，連聲派人去叫虞部侍郎，以及欽天監(jiān)。

    又問在場的工部尚書賀白石。

    工部尚書賀白石立刻就應(yīng)了：“萬歲，賈侍詔擔(dān)心的，也是臣所擔(dān)心的?！?/br>
    “你知道？”

    工部尚書賀白石點(diǎn)頭，道：“是的，萬歲，那道折子，臣看過。河南巡撫和河南布政使彈劾賈侍詔縱容家奴破壞黃河大堤?！?/br>
    皇帝大怒：“竟有此事？！”

    有那么一瞬間，皇帝都想叫人把賈琦給拖下去了。

    好歹他還有些理智，知道這道折子是工部尚書賀白石看過的，所以他必須先聽聽工部尚書賀白石的意見。

    工部尚書賀白石立刻磕了一個頭，奏道：“萬歲，事實(shí)上，在工部，甚至是在虞部內(nèi)部，對于治理黃河應(yīng)該采取哪種手段，也有是有爭議的?！?/br>
    “什么意思？”

    當(dāng)今皇帝的脾氣終究是比太上皇差了許多。

    心中雖然腹誹，可該說的話，工部尚書賀白石還是要說的。

    工部尚書賀白石答道：“陛下，多年以來，工部和虞部在治理黃河上就存在分歧，比方說，當(dāng)初何侍郎出任虞部的時候，采取的是高筑河堤的方式，可到了于大人出任虞部侍郎的時候，就堅(jiān)持堵不如疏，于大人將何侍郎修筑好的河堤都扒開，還在大堤上種樹。因此，工部和虞部內(nèi)部，也有不少人嘆息，說何侍郎的努力都白費(fèi)了?！?/br>
    雖然何侍郎和于侍郎都曾經(jīng)出任虞部侍郎，雖然這兩位都是天下名臣，而且還是治理黃河的名臣，可天下人都知道，多年來，這兩位一直都不對付。何侍郎贊成的，于侍郎反對，于侍郎贊成的何侍郎反對。

    如果不是工部尚書賀白石今日點(diǎn)破，皇帝都不知道，在黃河這么大的事兒上，這兩位還針鋒相對，甚至還流毒至今。

    “這跟你幫這小東西壓下那本折子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工部尚書賀白石答道：“萬歲，因?yàn)橘Z工部和賈侍詔兄弟二人提出了分段治理，臣認(rèn)為，他們說的很有道理?！?/br>
    皇帝愣住了。

    很有道理？

    沂王反應(yīng)極快，立刻就道：“賀尚書，你方才說，河南？”

    “是的，河南?！惫げ可袝R白石答道：“黃河決堤往往發(fā)生在下游，中游除非是河堤年久失修，否則很少會出現(xiàn)決堤的情況，除非出現(xiàn)百年難得一見的大洪災(zāi)?！?/br>
    滬王也惱了：“那你為何包庇這小東西？”

    沒事兒挖開河堤還有理了！

    賀白石道：“因?yàn)楸话情_的河堤位于禹門口下游不到二十里的地方?！?/br>
    禹門口？

    滬王一愣，皇帝和沂王飛快地轉(zhuǎn)起了腦子。

    賈琦忽然道：“黃河出晉陜峽谷，河面豁然開闊，水流平緩。從禹門口至潼關(guān)，河道長月約兩百五十里，落差不大，河谷寬六到三十里，河道灘槽明顯，灘面寬闊，灘地面積達(dá)九十萬畝，灘面高出水面兩尺到六尺。本段河道沖淤變化劇烈，主流擺動頻繁，有‘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之說，屬游蕩性河道?！?/br>
    一連串的數(shù)據(jù)從賈琦的嘴里吐出，皇帝和沂王滬王都傻了。

    顯然，能夠說出這樣的話，賈琦事先肯定做了相當(dāng)多的功課?；实凼菦]有領(lǐng)過工部，也沒有領(lǐng)過虞部，但是皇帝看得出來，工部尚書和虞部侍郎對這個數(shù)據(jù)是服氣的。即便這個數(shù)據(jù)跟真實(shí)情況有差距，但是，賈琦能夠說得如此清楚明白，可見賈琦會扒開黃河河堤并不是莽撞行事。

    皇帝立刻一指賈琦，道：“你，上來細(xì)說?！?/br>
    “臣遵旨?！?/br>
    賈琦輕輕地掙開了拉著他后背的衣裳的六皇子，走到皇帝面前，在工部尚書的側(cè)后方跪了下來，然后開始說明黃河的各種情況。

    賈琦道：“黃河改道、黃河決堤，很少發(fā)生在上游，主要集中在中下游，其中中游又以禹門口到潼關(guān)一帶，呈現(xiàn)出非常明顯的游蕩性河道，而下游，由于大量泥沙淤積，河道逐年抬高，河床高出背河地面一丈到一丈六尺不等，部分河段如河南封丘曹崗附近高出三丈之多，因此形成特殊的‘地上懸河’的奇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