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59、結(jié)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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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戚,得了信來看蘇小姐的?!?/br> 四樂問“您是?” 那女子并不大愿意和她說話。只向里走。 四樂猶豫了一下,并未阻攔。 女子進(jìn)了屋,見到屋中擺設(shè),先是一驚,后又有些苦澀。看著床上的人,語氣也澀得很“人人都為幾斗米折腰,可你從來是不曾想這些的。我記得有一年,家里受過一場風(fēng)波,那時候我怕極了,母親連我這邊的用度都減了??瑟毮銢]有,反而父親還特特地給你添了幾件大好的寶石首飾。” 蘇世黎只躺著,并不理會。 她也不氣餒。慢步走到塌邊,在塌沿坐下,細(xì)細(xì)地打量著蘇世黎?!昂髞砟愠黾蓿彩呛鷣?。我當(dāng)時也曾不忿,憑什么你想嫁誰就嫁誰?我就得聽家里擺布。憑什么你一個庶出的次女,嫁妝要與我相當(dāng)?你不是嫡母生的,可處處都比我自在。每天和活在夢里似的。心機手段,一概不懂。好在后來你出了那樣的事,這才叫我松了口氣。我當(dāng)時想著,看吧,這就是你的下場。像你這樣活是不行的。被人賣了還替人數(shù)錢??珊髞砟??” 她低頭看看自己粗糲的雙手,哪還有半點高門小姐的嬌嫩。 手是最騙不了人的。 “可我活得就有多好嗎?三挑四檢,說是高嫁,可步步提心吊膽,小心做人。人家說一句話,我得在心里琢磨幾十遍。家里這樣那樣,沒有一刻輕省,好不容易得個女兒,被婆婆抱去養(yǎng)著,只為了拿捏我罷了,卻并不精心,還沒到周歲就沒了。為了攏住男人,家財都搭了進(jìn)去。最后呢?”她伸手摸摸床幔上的珠子,嗤地笑。“還不是什么都沒有。說起來,你還有幾年舒坦,起碼你等著,盼著的,是你中意的人。是真心歡喜過。如今你即使是成了這樣,也還躺在富貴鄉(xiāng)里。我呢?我有什么?什么也沒有?!?/br> 她來時,心里躊躇,即想得些接濟,卻還有些傲氣。現(xiàn)在,只是落淚。 “什么都是空?!?/br> 她哭著,抓住蘇世黎的手“你贏了。終歸是你贏了?!?/br> 贏?贏了什么? 蘇世黎看向床前的蘇萬瀾,兩人自幼時,就并不怎么來往。雖說是姐妹可頂多算是個‘認(rèn)識的人’。 以前,她可不知道多羨慕j(luò)iejie有母親在世。后來又羨慕她,不論什么事總有夫人幫她出頭。再后來,又羨慕她嫁得太平,雖說是父母作主,但起碼生活穩(wěn)妥不必像她這樣受些風(fēng)浪。甚至還羨慕過她,不必像自己一樣,傻乎乎地把一片真心傾赴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哪怕最后家財散盡生活潦倒,但起碼身體健康。 可現(xiàn)在呢。 原來蘇萬瀾眼中,自己還是贏家。 她看著蘇萬瀾,忍不住覺得好笑。 太可笑了。 人實在是……太!可!笑! 先是細(xì)細(xì)的,輕聲地笑,后來哈哈大笑起來。 你過得再不好,凡珍視的都已失去,連家也被人夷為平地,只恨不得傾盡一切重來,只覺得萬事俱休,可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竟然還有人在羨慕著你的生活。 四樂被這笑聲,嚇得想去勸止,可又不太敢。 好一會兒,這笑聲才漸漸停下來,她伸手從床幔上扯了兩珠子,遞給蘇萬瀾。 蘇萬瀾萬不愿意接受她的施舍,可她也沒有忘記自己就是為這來了。她接過來,也沒有謝她,只轉(zhuǎn)身往外頭去。背脊挺得不能再更直。 蘇世黎起身坐了一會兒,問四樂“今日吃什么?” 四樂見少有地精神好,喜上眉梢,連忙令人把食盒拿來擺上菜“都是姑娘喜歡的?!?/br> 蘇世黎好好地吃了頓飯,大概因為這么久以來頭一次心情這么舒暢,竟然又安安穩(wěn)穩(wěn)地小睡起來。 夜里半夢半醒,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伸手摸了摸床上是空的,迷迷糊糊地叫了一聲“桃若”,也沒有應(yīng)她。 她坐起身,在黑暗中呆了良久,圾著鞋子,走到外頭回廊下。秋雨淅淅瀝瀝地下著,空氣中有泥土的腥味,四樂被驚醒,過來扶著她。“姑娘怎么出來,該著涼了?!?/br> 她說“你洋文讀得好不好?!?/br> 四樂愣一愣。 她說“我在家時是學(xué)過一些。曹正書是個洋派人,以能看原文書籍為傲?!?/br> 說到這個人也沒有恨,語氣平淡,像在說一個普通相識的人。 “我當(dāng)時為投其所好,努力地學(xué)過一次。但做你的老師卻是不夠。明日你叫張濁其給我找一個洋文老師來。” 四樂連忙點頭,一時眼熱。只偷偷地拉著袖子擦掉。 “人生還長呢?!碧K世黎輕聲說“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br> 青桃從里面出去,手里拿著換下來的衣服,外頭人問“蘇小姐怎么樣?說話了嗎?” 青桃直搖頭。不知道主家從哪里帶回來的,只說姓蘇,叫她們好生照料。后來院子里的嫫嫫說,似乎是叫蘇世黎,在老家省城可是個問得著的人物。 “聽說落了孩子和男人私奔,卻被男人拋棄,一個人回了家,氣死了親爹被趕出家門。去投奔親戚吧,不知道怎么勾上了張家那位,一嫁過去轉(zhuǎn)頭就把幫過她的親戚家產(chǎn)業(yè)占為已有了。怎么料,張家出了事,見勢頭不對沾不到什么好處,調(diào)頭就自請和離跑了。這樣一個人,實在壞得頭上生瘡腳底留膿,卻不知道怎么被主家?guī)Щ貋??!辨奇浦v得直咋舌。 天下竟有這樣的人。若是自己的兒女,她可羞也羞死,要一根白綾吊死自己。 正說著話,扭頭看到一直不動的蘇世黎卻不知道為什么站在窗戶邊上,望著外頭的晴空,嚇得她連忙收聲忙自己的事去。邊跑還邊有些害怕,蘇世黎要叫住自己。但等她出了院子再回頭,蘇世黎仍站在那兒。 拍拍胸口,松了口氣。 扭頭就遇見主家身邊的下仆帶著一個陌生女子正往里來。 見她便問“蘇小姐今日如何?” 她只含糊地說“仍是不理人?!?/br> 下仆點頭,帶著人往院中去。 她伸頭偷看,那陌生女子先還只是快步,后來幾乎要跑起來叫著“姑娘?!?/br> 可蘇世黎像沒聽見似的,只專注地看著天。好像那里有什么叫她移不開眼睛。 “是四樂呀,姑娘?!蹦悄吧訋е耷弧?/br> 嫫嫫覺得好笑,憑你是誰,這人都失心瘋似的了,哪還聽得進(jìn)旁人的話呢? 可蘇世黎似乎回過了神,扭頭看窗外看過去。 一時是認(rèn)不出人的樣子,只看著,漸漸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開口問“麻姑呢?” 送四樂來的下仆十分緊張,一直打眼色,四樂會意,忍著眼淚,笑說“大家都好著呢?!?/br> 蘇世黎沒有應(yīng)聲,又問“大奶奶那幾家怎么樣?” 四樂這到?jīng)]有遲疑“說是從出城后就沒有音訊,想來是出事了?!北鸟R亂的。邊蔓能活著都是萬幸。 蘇世黎卻不看她,又望著天去了,嘴里卻說“麻姑要是好著,她該和你一起來看我。可見是不在了?!币膊恍璧盟卮穑粏枴澳阈值軅?nèi)绾???/br> 四樂再忍不住,眼淚掉下來。只搖頭。 兩主仆一個哭著,一個面無表情站著,許久都沒有動作。 等四樂情緒漸漸緩些。蘇世黎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又問那下仆“張寶千呢?她現(xiàn)在該當(dāng)是風(fēng)頭正勁了。” 下仆正要開口,蘇世黎說“要把我當(dāng)傻子來哄?” 下仆話便噎在喉嚨里,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許久硬著皮道“張小姐為護著主家,已經(jīng)過身了。不過小少爺健在。” “那么光彩照人的一個人,輕飄飄也就沒了?!碧K世黎只望著一處,喃喃地說。人總以為一生很長,有很多故事,可往往一生卻短得可怕,連帶著這些熱熱鬧鬧的故事也嘎然而止,像是突然被叫停的大戲,個個黯淡離場。 蘇世黎一時不言語,只轉(zhuǎn)身回到塌上,不知道是累了還是倦了,只躺著發(fā)呆。 這床幔上的寶珠在窗外漏進(jìn)來的陽光下熠熠生輝,極為華貴。一顆也不知道頂尋常人家?guī)纵呑拥幕ㄤN。在這兒卻像白來似的,墜得滿滿的。 四樂進(jìn)來陪著她。 她即不說話,四樂也不煩她,只在一邊靜靜地坐著。 夜里聽到外面有男人說話,四樂起身去看,是侍衛(wèi)打扮的,只問蘇世黎如何,又問吃了多少東西,問完便走了。留下個小盒子,說是主家從哪里收羅來,覺得新奇,奉來給蘇小姐打發(fā)時候。 下仆送進(jìn)來,輕聲細(xì)語,說完把東西放在桌上。蘇世黎也不理,只躺著。 下仆早習(xí)慣了,問四樂蘇世黎愛吃什么,不愛吃什么“蘇小姐也不大說話,是以我們一向只好猜著來。恐怕并不合口味?!?/br> 四樂跟著她去廚房,跟上聽到幾個下仆在低聲說話,聽著局勢并不怎么好。“那位日前一死。如今卻更亂了。聽說七王爺在北方封地自立了……” 等四樂備好了吃的來,卻見個一身打扮得十分仆素的女子站在院門口,似乎有些猶豫。 聽到身后有腳步聲,便回頭來看。四樂與她打個照面,心里不由得一突,這女子實在與蘇世黎有些相像。 仆婦出來領(lǐng)她進(jìn)去,見四樂已經(jīng)返來,索性便把她手里的食盒接了,只低聲道“說是蘇小姐的親戚,得了信來看蘇小姐的?!?/br> 四樂問“您是?” 那女子并不大愿意和她說話。只向里走。 四樂猶豫了一下,并未阻攔。 女子進(jìn)了屋,見到屋中擺設(shè),先是一驚,后又有些苦澀??粗采系娜?,語氣也澀得很“人人都為幾斗米折腰,可你從來是不曾想這些的。我記得有一年,家里受過一場風(fēng)波,那時候我怕極了,母親連我這邊的用度都減了。可獨你沒有,反而父親還特特地給你添了幾件大好的寶石首飾。” 蘇世黎只躺著,并不理會。 她也不氣餒。慢步走到塌邊,在塌沿坐下,細(xì)細(xì)地打量著蘇世黎。“后來你出嫁,也是胡來。我當(dāng)時也曾不忿,憑什么你想嫁誰就嫁誰?我就得聽家里擺布。憑什么你一個庶出的次女,嫁妝要與我相當(dāng)?你不是嫡母生的,可處處都比我自在。每天和活在夢里似的。心機手段,一概不懂。好在后來你出了那樣的事,這才叫我松了口氣。我當(dāng)時想著,看吧,這就是你的下場。像你這樣活是不行的。被人賣了還替人數(shù)錢。可后來呢?” 她低頭看看自己粗糲的雙手,哪還有半點高門小姐的嬌嫩。 手是最騙不了人的。 “可我活得就有多好嗎?三挑四檢,說是高嫁,可步步提心吊膽,小心做人。人家說一句話,我得在心里琢磨幾十遍。家里這樣那樣,沒有一刻輕省,好不容易得個女兒,被婆婆抱去養(yǎng)著,只為了拿捏我罷了,卻并不精心,還沒到周歲就沒了。為了攏住男人,家財都搭了進(jìn)去。最后呢?”她伸手摸摸床幔上的珠子,嗤地笑?!斑€不是什么都沒有。說起來,你還有幾年舒坦,起碼你等著,盼著的,是你中意的人。是真心歡喜過。如今你即使是成了這樣,也還躺在富貴鄉(xiāng)里。我呢?我有什么?什么也沒有?!?/br> 她來時,心里躊躇,即想得些接濟,卻還有些傲氣?,F(xiàn)在,只是落淚。 “什么都是空?!?/br> 她哭著,抓住蘇世黎的手“你贏了。終歸是你贏了?!?/br> 贏?贏了什么? 蘇世黎看向床前的蘇萬瀾,兩人自幼時,就并不怎么來往。雖說是姐妹可頂多算是個‘認(rèn)識的人’。 以前,她可不知道多羨慕j(luò)iejie有母親在世。后來又羨慕她,不論什么事總有夫人幫她出頭。再后來,又羨慕她嫁得太平,雖說是父母作主,但起碼生活穩(wěn)妥不必像她這樣受些風(fēng)浪。甚至還羨慕過她,不必像自己一樣,傻乎乎地把一片真心傾赴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哪怕最后家財散盡生活潦倒,但起碼身體健康。 可現(xiàn)在呢。 原來蘇萬瀾眼中,自己還是贏家。 她看著蘇萬瀾,忍不住覺得好笑。 太可笑了。 人實在是……太!可!笑! 先是細(xì)細(xì)的,輕聲地笑,后來哈哈大笑起來。 你過得再不好,凡珍視的都已失去,連家也被人夷為平地,只恨不得傾盡一切重來,只覺得萬事俱休,可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竟然還有人在羨慕著你的生活。 四樂被這笑聲,嚇得想去勸止,可又不太敢。 好一會兒,這笑聲才漸漸停下來,她伸手從床幔上扯了兩珠子,遞給蘇萬瀾。 蘇萬瀾萬不愿意接受她的施舍,可她也沒有忘記自己就是為這來了。她接過來,也沒有謝她,只轉(zhuǎn)身往外頭去。背脊挺得不能再更直。 蘇世黎起身坐了一會兒,問四樂“今日吃什么?” 四樂見少有地精神好,喜上眉梢,連忙令人把食盒拿來擺上菜“都是姑娘喜歡的?!?/br> 蘇世黎好好地吃了頓飯,大概因為這么久以來頭一次心情這么舒暢,竟然又安安穩(wěn)穩(wěn)地小睡起來。 夜里半夢半醒,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伸手摸了摸床上是空的,迷迷糊糊地叫了一聲“桃若”,也沒有應(yīng)她。 她坐起身,在黑暗中呆了良久,圾著鞋子,走到外頭回廊下。秋雨淅淅瀝瀝地下著,空氣中有泥土的腥味,四樂被驚醒,過來扶著她?!肮媚镌趺闯鰜恚撝鴽隽??!?/br> 她說“你洋文讀得好不好?!?/br> 四樂愣一愣。 她說“我在家時是學(xué)過一些。曹正書是個洋派人,以能看原文書籍為傲?!?/br> 說到這個人也沒有恨,語氣平淡,像在說一個普通相識的人。 “我當(dāng)時為投其所好,努力地學(xué)過一次。但做你的老師卻是不夠。明日你叫張濁其給我找一個洋文老師來?!?/br> 四樂連忙點頭,一時眼熱。只偷偷地拉著袖子擦掉。 “人生還長呢?!碧K世黎輕聲說“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br> 青桃從里面出去,手里拿著換下來的衣服,外頭人問“蘇小姐怎么樣?說話了嗎?” 青桃直搖頭。不知道主家從哪里帶回來的,只說姓蘇,叫她們好生照料。后來院子里的嫫嫫說,似乎是叫蘇世黎,在老家省城可是個問得著的人物。 “聽說落了孩子和男人私奔,卻被男人拋棄,一個人回了家,氣死了親爹被趕出家門。去投奔親戚吧,不知道怎么勾上了張家那位,一嫁過去轉(zhuǎn)頭就把幫過她的親戚家產(chǎn)業(yè)占為已有了。怎么料,張家出了事,見勢頭不對沾不到什么好處,調(diào)頭就自請和離跑了。這樣一個人,實在壞得頭上生瘡腳底留膿,卻不知道怎么被主家?guī)Щ貋?。”嫫嫫講得直咋舌。 天下竟有這樣的人。若是自己的兒女,她可羞也羞死,要一根白綾吊死自己。 正說著話,扭頭看到一直不動的蘇世黎卻不知道為什么站在窗戶邊上,望著外頭的晴空,嚇得她連忙收聲忙自己的事去。邊跑還邊有些害怕,蘇世黎要叫住自己。但等她出了院子再回頭,蘇世黎仍站在那兒。 拍拍胸口,松了口氣。 扭頭就遇見主家身邊的下仆帶著一個陌生女子正往里來。 見她便問“蘇小姐今日如何?” 她只含糊地說“仍是不理人?!?/br> 下仆點頭,帶著人往院中去。 她伸頭偷看,那陌生女子先還只是快步,后來幾乎要跑起來叫著“姑娘?!?/br> 可蘇世黎像沒聽見似的,只專注地看著天。好像那里有什么叫她移不開眼睛。 “是四樂呀,姑娘?!蹦悄吧訋е耷?。 嫫嫫覺得好笑,憑你是誰,這人都失心瘋似的了,哪還聽得進(jìn)旁人的話呢? 可蘇世黎似乎回過了神,扭頭看窗外看過去。 一時是認(rèn)不出人的樣子,只看著,漸漸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開口問“麻姑呢?” 送四樂來的下仆十分緊張,一直打眼色,四樂會意,忍著眼淚,笑說“大家都好著呢?!?/br> 蘇世黎沒有應(yīng)聲,又問“大奶奶那幾家怎么樣?” 四樂這到?jīng)]有遲疑“說是從出城后就沒有音訊,想來是出事了?!北鸟R亂的。邊蔓能活著都是萬幸。 蘇世黎卻不看她,又望著天去了,嘴里卻說“麻姑要是好著,她該和你一起來看我??梢娛遣辉诹?。”也不需得她回答,只問“你兄弟們?nèi)绾???/br> 四樂再忍不住,眼淚掉下來。只搖頭。 兩主仆一個哭著,一個面無表情站著,許久都沒有動作。 等四樂情緒漸漸緩些。蘇世黎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又問那下仆“張寶千呢?她現(xiàn)在該當(dāng)是風(fēng)頭正勁了。” 下仆正要開口,蘇世黎說“要把我當(dāng)傻子來哄?” 下仆話便噎在喉嚨里,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許久硬著皮道“張小姐為護著主家,已經(jīng)過身了。不過小少爺健在?!?/br> “那么光彩照人的一個人,輕飄飄也就沒了?!碧K世黎只望著一處,喃喃地說。人總以為一生很長,有很多故事,可往往一生卻短得可怕,連帶著這些熱熱鬧鬧的故事也嘎然而止,像是突然被叫停的大戲,個個黯淡離場。 蘇世黎一時不言語,只轉(zhuǎn)身回到塌上,不知道是累了還是倦了,只躺著發(fā)呆。 這床幔上的寶珠在窗外漏進(jìn)來的陽光下熠熠生輝,極為華貴。一顆也不知道頂尋常人家?guī)纵呑拥幕ㄤN。在這兒卻像白來似的,墜得滿滿的。 四樂進(jìn)來陪著她。 她即不說話,四樂也不煩她,只在一邊靜靜地坐著。 夜里聽到外面有男人說話,四樂起身去看,是侍衛(wèi)打扮的,只問蘇世黎如何,又問吃了多少東西,問完便走了。留下個小盒子,說是主家從哪里收羅來,覺得新奇,奉來給蘇小姐打發(fā)時候。 下仆送進(jìn)來,輕聲細(xì)語,說完把東西放在桌上。蘇世黎也不理,只躺著。 下仆早習(xí)慣了,問四樂蘇世黎愛吃什么,不愛吃什么“蘇小姐也不大說話,是以我們一向只好猜著來??峙虏⒉缓峡谖丁!?/br> 四樂跟著她去廚房,跟上聽到幾個下仆在低聲說話,聽著局勢并不怎么好?!澳俏蝗涨耙凰馈H缃駞s更亂了。聽說七王爺在北方封地自立了……” 等四樂備好了吃的來,卻見個一身打扮得十分仆素的女子站在院門口,似乎有些猶豫。 聽到身后有腳步聲,便回頭來看。四樂與她打個照面,心里不由得一突,這女子實在與蘇世黎有些相像。 仆婦出來領(lǐng)她進(jìn)去,見四樂已經(jīng)返來,索性便把她手里的食盒接了,只低聲道“說是蘇小姐的親戚,得了信來看蘇小姐的?!?/br> 四樂問“您是?” 那女子并不大愿意和她說話。只向里走。 四樂猶豫了一下,并未阻攔。 女子進(jìn)了屋,見到屋中擺設(shè),先是一驚,后又有些苦澀??粗采系娜?,語氣也澀得很“人人都為幾斗米折腰,可你從來是不曾想這些的。我記得有一年,家里受過一場風(fēng)波,那時候我怕極了,母親連我這邊的用度都減了??瑟毮銢]有,反而父親還特特地給你添了幾件大好的寶石首飾。” 蘇世黎只躺著,并不理會。 她也不氣餒。慢步走到塌邊,在塌沿坐下,細(xì)細(xì)地打量著蘇世黎?!昂髞砟愠黾?,也是胡來。我當(dāng)時也曾不忿,憑什么你想嫁誰就嫁誰?我就得聽家里擺布。憑什么你一個庶出的次女,嫁妝要與我相當(dāng)?你不是嫡母生的,可處處都比我自在。每天和活在夢里似的。心機手段,一概不懂。好在后來你出了那樣的事,這才叫我松了口氣。我當(dāng)時想著,看吧,這就是你的下場。像你這樣活是不行的。被人賣了還替人數(shù)錢??珊髞砟??” 她低頭看看自己粗糲的雙手,哪還有半點高門小姐的嬌嫩。 手是最騙不了人的。 “可我活得就有多好嗎?三挑四檢,說是高嫁,可步步提心吊膽,小心做人。人家說一句話,我得在心里琢磨幾十遍。家里這樣那樣,沒有一刻輕省,好不容易得個女兒,被婆婆抱去養(yǎng)著,只為了拿捏我罷了,卻并不精心,還沒到周歲就沒了。為了攏住男人,家財都搭了進(jìn)去。最后呢?”她伸手摸摸床幔上的珠子,嗤地笑?!斑€不是什么都沒有。說起來,你還有幾年舒坦,起碼你等著,盼著的,是你中意的人。是真心歡喜過。如今你即使是成了這樣,也還躺在富貴鄉(xiāng)里。我呢?我有什么?什么也沒有?!?/br> 她來時,心里躊躇,即想得些接濟,卻還有些傲氣?,F(xiàn)在,只是落淚。 “什么都是空?!?/br> 她哭著,抓住蘇世黎的手“你贏了。終歸是你贏了?!?/br> 贏?贏了什么? 蘇世黎看向床前的蘇萬瀾,兩人自幼時,就并不怎么來往。雖說是姐妹可頂多算是個‘認(rèn)識的人’。 以前,她可不知道多羨慕j(luò)iejie有母親在世。后來又羨慕她,不論什么事總有夫人幫她出頭。再后來,又羨慕她嫁得太平,雖說是父母作主,但起碼生活穩(wěn)妥不必像她這樣受些風(fēng)浪。甚至還羨慕過她,不必像自己一樣,傻乎乎地把一片真心傾赴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哪怕最后家財散盡生活潦倒,但起碼身體健康。 可現(xiàn)在呢。 原來蘇萬瀾眼中,自己還是贏家。 她看著蘇萬瀾,忍不住覺得好笑。 太可笑了。 人實在是……太!可!笑! 先是細(xì)細(xì)的,輕聲地笑,后來哈哈大笑起來。 你過得再不好,凡珍視的都已失去,連家也被人夷為平地,只恨不得傾盡一切重來,只覺得萬事俱休,可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竟然還有人在羨慕著你的生活。 四樂被這笑聲,嚇得想去勸止,可又不太敢。 好一會兒,這笑聲才漸漸停下來,她伸手從床幔上扯了兩珠子,遞給蘇萬瀾。 蘇萬瀾萬不愿意接受她的施舍,可她也沒有忘記自己就是為這來了。她接過來,也沒有謝她,只轉(zhuǎn)身往外頭去。背脊挺得不能再更直。 蘇世黎起身坐了一會兒,問四樂“今日吃什么?” 四樂見少有地精神好,喜上眉梢,連忙令人把食盒拿來擺上菜“都是姑娘喜歡的?!?/br> 蘇世黎好好地吃了頓飯,大概因為這么久以來頭一次心情這么舒暢,竟然又安安穩(wěn)穩(wěn)地小睡起來。 夜里半夢半醒,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伸手摸了摸床上是空的,迷迷糊糊地叫了一聲“桃若”,也沒有應(yīng)她。 她坐起身,在黑暗中呆了良久,圾著鞋子,走到外頭回廊下。秋雨淅淅瀝瀝地下著,空氣中有泥土的腥味,四樂被驚醒,過來扶著她?!肮媚镌趺闯鰜?,該著涼了?!?/br> 她說“你洋文讀得好不好?!?/br> 四樂愣一愣。 她說“我在家時是學(xué)過一些。曹正書是個洋派人,以能看原文書籍為傲。” 說到這個人也沒有恨,語氣平淡,像在說一個普通相識的人。 “我當(dāng)時為投其所好,努力地學(xué)過一次。但做你的老師卻是不夠。明日你叫張濁其給我找一個洋文老師來?!?/br> 四樂連忙點頭,一時眼熱。只偷偷地拉著袖子擦掉。 “人生還長呢?!碧K世黎輕聲說“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br> 青桃從里面出去,手里拿著換下來的衣服,外頭人問“蘇小姐怎么樣?說話了嗎?” 青桃直搖頭。不知道主家從哪里帶回來的,只說姓蘇,叫她們好生照料。后來院子里的嫫嫫說,似乎是叫蘇世黎,在老家省城可是個問得著的人物。 “聽說落了孩子和男人私奔,卻被男人拋棄,一個人回了家,氣死了親爹被趕出家門。去投奔親戚吧,不知道怎么勾上了張家那位,一嫁過去轉(zhuǎn)頭就把幫過她的親戚家產(chǎn)業(yè)占為已有了。怎么料,張家出了事,見勢頭不對沾不到什么好處,調(diào)頭就自請和離跑了。這樣一個人,實在壞得頭上生瘡腳底留膿,卻不知道怎么被主家?guī)Щ貋怼!辨奇浦v得直咋舌。 天下竟有這樣的人。若是自己的兒女,她可羞也羞死,要一根白綾吊死自己。 正說著話,扭頭看到一直不動的蘇世黎卻不知道為什么站在窗戶邊上,望著外頭的晴空,嚇得她連忙收聲忙自己的事去。邊跑還邊有些害怕,蘇世黎要叫住自己。但等她出了院子再回頭,蘇世黎仍站在那兒。 拍拍胸口,松了口氣。 扭頭就遇見主家身邊的下仆帶著一個陌生女子正往里來。 見她便問“蘇小姐今日如何?” 她只含糊地說“仍是不理人?!?/br> 下仆點頭,帶著人往院中去。 她伸頭偷看,那陌生女子先還只是快步,后來幾乎要跑起來叫著“姑娘。” 可蘇世黎像沒聽見似的,只專注地看著天。好像那里有什么叫她移不開眼睛。 “是四樂呀,姑娘?!蹦悄吧訋е耷弧?/br> 嫫嫫覺得好笑,憑你是誰,這人都失心瘋似的了,哪還聽得進(jìn)旁人的話呢? 可蘇世黎似乎回過了神,扭頭看窗外看過去。 一時是認(rèn)不出人的樣子,只看著,漸漸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開口問“麻姑呢?” 送四樂來的下仆十分緊張,一直打眼色,四樂會意,忍著眼淚,笑說“大家都好著呢。” 蘇世黎沒有應(yīng)聲,又問“大奶奶那幾家怎么樣?” 四樂這到?jīng)]有遲疑“說是從出城后就沒有音訊,想來是出事了?!北鸟R亂的。邊蔓能活著都是萬幸。 蘇世黎卻不看她,又望著天去了,嘴里卻說“麻姑要是好著,她該和你一起來看我。可見是不在了?!币膊恍璧盟卮?,只問“你兄弟們?nèi)绾???/br> 四樂再忍不住,眼淚掉下來。只搖頭。 兩主仆一個哭著,一個面無表情站著,許久都沒有動作。 等四樂情緒漸漸緩些。蘇世黎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又問那下仆“張寶千呢?她現(xiàn)在該當(dāng)是風(fēng)頭正勁了?!?/br> 下仆正要開口,蘇世黎說“要把我當(dāng)傻子來哄?” 下仆話便噎在喉嚨里,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許久硬著皮道“張小姐為護著主家,已經(jīng)過身了。不過小少爺健在?!?/br> “那么光彩照人的一個人,輕飄飄也就沒了?!碧K世黎只望著一處,喃喃地說。人總以為一生很長,有很多故事,可往往一生卻短得可怕,連帶著這些熱熱鬧鬧的故事也嘎然而止,像是突然被叫停的大戲,個個黯淡離場。 蘇世黎一時不言語,只轉(zhuǎn)身回到塌上,不知道是累了還是倦了,只躺著發(fā)呆。 這床幔上的寶珠在窗外漏進(jìn)來的陽光下熠熠生輝,極為華貴。一顆也不知道頂尋常人家?guī)纵呑拥幕ㄤN。在這兒卻像白來似的,墜得滿滿的。 四樂進(jìn)來陪著她。 她即不說話,四樂也不煩她,只在一邊靜靜地坐著。 夜里聽到外面有男人說話,四樂起身去看,是侍衛(wèi)打扮的,只問蘇世黎如何,又問吃了多少東西,問完便走了。留下個小盒子,說是主家從哪里收羅來,覺得新奇,奉來給蘇小姐打發(fā)時候。 下仆送進(jìn)來,輕聲細(xì)語,說完把東西放在桌上。蘇世黎也不理,只躺著。 下仆早習(xí)慣了,問四樂蘇世黎愛吃什么,不愛吃什么“蘇小姐也不大說話,是以我們一向只好猜著來。恐怕并不合口味?!?/br> 四樂跟著她去廚房,跟上聽到幾個下仆在低聲說話,聽著局勢并不怎么好?!澳俏蝗涨耙凰馈H缃駞s更亂了。聽說七王爺在北方封地自立了……” 等四樂備好了吃的來,卻見個一身打扮得十分仆素的女子站在院門口,似乎有些猶豫。 聽到身后有腳步聲,便回頭來看。四樂與她打個照面,心里不由得一突,這女子實在與蘇世黎有些相像。 仆婦出來領(lǐng)她進(jìn)去,見四樂已經(jīng)返來,索性便把她手里的食盒接了,只低聲道“說是蘇小姐的親戚,得了信來看蘇小姐的?!?/br> 四樂問“您是?” 那女子并不大愿意和她說話。只向里走。 四樂猶豫了一下,并未阻攔。 女子進(jìn)了屋,見到屋中擺設(shè),先是一驚,后又有些苦澀??粗采系娜?,語氣也澀得很“人人都為幾斗米折腰,可你從來是不曾想這些的。我記得有一年,家里受過一場風(fēng)波,那時候我怕極了,母親連我這邊的用度都減了??瑟毮銢]有,反而父親還特特地給你添了幾件大好的寶石首飾。” 蘇世黎只躺著,并不理會。 她也不氣餒。慢步走到塌邊,在塌沿坐下,細(xì)細(xì)地打量著蘇世黎。“后來你出嫁,也是胡來。我當(dāng)時也曾不忿,憑什么你想嫁誰就嫁誰?我就得聽家里擺布。憑什么你一個庶出的次女,嫁妝要與我相當(dāng)?你不是嫡母生的,可處處都比我自在。每天和活在夢里似的。心機手段,一概不懂。好在后來你出了那樣的事,這才叫我松了口氣。我當(dāng)時想著,看吧,這就是你的下場。像你這樣活是不行的。被人賣了還替人數(shù)錢??珊髞砟兀俊?/br> 她低頭看看自己粗糲的雙手,哪還有半點高門小姐的嬌嫩。 手是最騙不了人的。 “可我活得就有多好嗎?三挑四檢,說是高嫁,可步步提心吊膽,小心做人。人家說一句話,我得在心里琢磨幾十遍。家里這樣那樣,沒有一刻輕省,好不容易得個女兒,被婆婆抱去養(yǎng)著,只為了拿捏我罷了,卻并不精心,還沒到周歲就沒了。為了攏住男人,家財都搭了進(jìn)去。最后呢?”她伸手摸摸床幔上的珠子,嗤地笑。“還不是什么都沒有。說起來,你還有幾年舒坦,起碼你等著,盼著的,是你中意的人。是真心歡喜過。如今你即使是成了這樣,也還躺在富貴鄉(xiāng)里。我呢?我有什么?什么也沒有?!?/br> 她來時,心里躊躇,即想得些接濟,卻還有些傲氣。現(xiàn)在,只是落淚。 “什么都是空。” 她哭著,抓住蘇世黎的手“你贏了。終歸是你贏了?!?/br> 贏?贏了什么? 蘇世黎看向床前的蘇萬瀾,兩人自幼時,就并不怎么來往。雖說是姐妹可頂多算是個‘認(rèn)識的人’。 以前,她可不知道多羨慕j(luò)iejie有母親在世。后來又羨慕她,不論什么事總有夫人幫她出頭。再后來,又羨慕她嫁得太平,雖說是父母作主,但起碼生活穩(wěn)妥不必像她這樣受些風(fēng)浪。甚至還羨慕過她,不必像自己一樣,傻乎乎地把一片真心傾赴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哪怕最后家財散盡生活潦倒,但起碼身體健康。 可現(xiàn)在呢。 原來蘇萬瀾眼中,自己還是贏家。 她看著蘇萬瀾,忍不住覺得好笑。 太可笑了。 人實在是……太!可!笑! 先是細(xì)細(xì)的,輕聲地笑,后來哈哈大笑起來。 你過得再不好,凡珍視的都已失去,連家也被人夷為平地,只恨不得傾盡一切重來,只覺得萬事俱休,可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竟然還有人在羨慕著你的生活。 四樂被這笑聲,嚇得想去勸止,可又不太敢。 好一會兒,這笑聲才漸漸停下來,她伸手從床幔上扯了兩珠子,遞給蘇萬瀾。 蘇萬瀾萬不愿意接受她的施舍,可她也沒有忘記自己就是為這來了。她接過來,也沒有謝她,只轉(zhuǎn)身往外頭去。背脊挺得不能再更直。 蘇世黎起身坐了一會兒,問四樂“今日吃什么?” 四樂見少有地精神好,喜上眉梢,連忙令人把食盒拿來擺上菜“都是姑娘喜歡的?!?/br> 蘇世黎好好地吃了頓飯,大概因為這么久以來頭一次心情這么舒暢,竟然又安安穩(wěn)穩(wěn)地小睡起來。 夜里半夢半醒,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伸手摸了摸床上是空的,迷迷糊糊地叫了一聲“桃若”,也沒有應(yīng)她。 她坐起身,在黑暗中呆了良久,圾著鞋子,走到外頭回廊下。秋雨淅淅瀝瀝地下著,空氣中有泥土的腥味,四樂被驚醒,過來扶著她?!肮媚镌趺闯鰜恚撝鴽隽??!?/br> 她說“你洋文讀得好不好?!?/br> 四樂愣一愣。 她說“我在家時是學(xué)過一些。曹正書是個洋派人,以能看原文書籍為傲?!?/br> 說到這個人也沒有恨,語氣平淡,像在說一個普通相識的人。 “我當(dāng)時為投其所好,努力地學(xué)過一次。但做你的老師卻是不夠。明日你叫張濁其給我找一個洋文老師來?!?/br> 四樂連忙點頭,一時眼熱。只偷偷地拉著袖子擦掉。 “人生還長呢。”蘇世黎輕聲說“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br> 青桃從里面出去,手里拿著換下來的衣服,外頭人問“蘇小姐怎么樣?說話了嗎?” 青桃直搖頭。不知道主家從哪里帶回來的,只說姓蘇,叫她們好生照料。后來院子里的嫫嫫說,似乎是叫蘇世黎,在老家省城可是個問得著的人物。 “聽說落了孩子和男人私奔,卻被男人拋棄,一個人回了家,氣死了親爹被趕出家門。去投奔親戚吧,不知道怎么勾上了張家那位,一嫁過去轉(zhuǎn)頭就把幫過她的親戚家產(chǎn)業(yè)占為已有了。怎么料,張家出了事,見勢頭不對沾不到什么好處,調(diào)頭就自請和離跑了。這樣一個人,實在壞得頭上生瘡腳底留膿,卻不知道怎么被主家?guī)Щ貋怼!辨奇浦v得直咋舌。 天下竟有這樣的人。若是自己的兒女,她可羞也羞死,要一根白綾吊死自己。 正說著話,扭頭看到一直不動的蘇世黎卻不知道為什么站在窗戶邊上,望著外頭的晴空,嚇得她連忙收聲忙自己的事去。邊跑還邊有些害怕,蘇世黎要叫住自己。但等她出了院子再回頭,蘇世黎仍站在那兒。 拍拍胸口,松了口氣。 扭頭就遇見主家身邊的下仆帶著一個陌生女子正往里來。 見她便問“蘇小姐今日如何?” 她只含糊地說“仍是不理人?!?/br> 下仆點頭,帶著人往院中去。 她伸頭偷看,那陌生女子先還只是快步,后來幾乎要跑起來叫著“姑娘?!?/br> 可蘇世黎像沒聽見似的,只專注地看著天。好像那里有什么叫她移不開眼睛。 “是四樂呀,姑娘?!蹦悄吧訋е耷?。 嫫嫫覺得好笑,憑你是誰,這人都失心瘋似的了,哪還聽得進(jìn)旁人的話呢? 可蘇世黎似乎回過了神,扭頭看窗外看過去。 一時是認(rèn)不出人的樣子,只看著,漸漸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開口問“麻姑呢?” 送四樂來的下仆十分緊張,一直打眼色,四樂會意,忍著眼淚,笑說“大家都好著呢?!?/br> 蘇世黎沒有應(yīng)聲,又問“大奶奶那幾家怎么樣?” 四樂這到?jīng)]有遲疑“說是從出城后就沒有音訊,想來是出事了?!北鸟R亂的。邊蔓能活著都是萬幸。 蘇世黎卻不看她,又望著天去了,嘴里卻說“麻姑要是好著,她該和你一起來看我??梢娛遣辉诹??!币膊恍璧盟卮?,只問“你兄弟們?nèi)绾危俊?/br> 四樂再忍不住,眼淚掉下來。只搖頭。 兩主仆一個哭著,一個面無表情站著,許久都沒有動作。 等四樂情緒漸漸緩些。蘇世黎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又問那下仆“張寶千呢?她現(xiàn)在該當(dāng)是風(fēng)頭正勁了?!?/br> 下仆正要開口,蘇世黎說“要把我當(dāng)傻子來哄?” 下仆話便噎在喉嚨里,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許久硬著皮道“張小姐為護著主家,已經(jīng)過身了。不過小少爺健在。” “那么光彩照人的一個人,輕飄飄也就沒了?!碧K世黎只望著一處,喃喃地說。人總以為一生很長,有很多故事,可往往一生卻短得可怕,連帶著這些熱熱鬧鬧的故事也嘎然而止,像是突然被叫停的大戲,個個黯淡離場。 蘇世黎一時不言語,只轉(zhuǎn)身回到塌上,不知道是累了還是倦了,只躺著發(fā)呆。 這床幔上的寶珠在窗外漏進(jìn)來的陽光下熠熠生輝,極為華貴。一顆也不知道頂尋常人家?guī)纵呑拥幕ㄤN。在這兒卻像白來似的,墜得滿滿的。 四樂進(jìn)來陪著她。 她即不說話,四樂也不煩她,只在一邊靜靜地坐著。 夜里聽到外面有男人說話,四樂起身去看,是侍衛(wèi)打扮的,只問蘇世黎如何,又問吃了多少東西,問完便走了。留下個小盒子,說是主家從哪里收羅來,覺得新奇,奉來給蘇小姐打發(fā)時候。 下仆送進(jìn)來,輕聲細(xì)語,說完把東西放在桌上。蘇世黎也不理,只躺著。 下仆早習(xí)慣了,問四樂蘇世黎愛吃什么,不愛吃什么“蘇小姐也不大說話,是以我們一向只好猜著來??峙虏⒉缓峡谖??!?/br> 四樂跟著她去廚房,跟上聽到幾個下仆在低聲說話,聽著局勢并不怎么好。“那位日前一死。如今卻更亂了。聽說七王爺在北方封地自立了……” 等四樂備好了吃的來,卻見個一身打扮得十分仆素的女子站在院門口,似乎有些猶豫。 聽到身后有腳步聲,便回頭來看。四樂與她打個照面,心里不由得一突,這女子實在與蘇世黎有些相像。 仆婦出來領(lǐng)她進(jìn)去,見四樂已經(jīng)返來,索性便把她手里的食盒接了,只低聲道“說是蘇小姐的親戚,得了信來看蘇小姐的?!?/br> 四樂問“您是?” 那女子并不大愿意和她說話。只向里走。 四樂猶豫了一下,并未阻攔。 女子進(jìn)了屋,見到屋中擺設(shè),先是一驚,后又有些苦澀。看著床上的人,語氣也澀得很“人人都為幾斗米折腰,可你從來是不曾想這些的。我記得有一年,家里受過一場風(fēng)波,那時候我怕極了,母親連我這邊的用度都減了??瑟毮銢]有,反而父親還特特地給你添了幾件大好的寶石首飾?!?/br> 蘇世黎只躺著,并不理會。 她也不氣餒。慢步走到塌邊,在塌沿坐下,細(xì)細(xì)地打量著蘇世黎?!昂髞砟愠黾?,也是胡來。我當(dāng)時也曾不忿,憑什么你想嫁誰就嫁誰?我就得聽家里擺布。憑什么你一個庶出的次女,嫁妝要與我相當(dāng)?你不是嫡母生的,可處處都比我自在。每天和活在夢里似的。心機手段,一概不懂。好在后來你出了那樣的事,這才叫我松了口氣。我當(dāng)時想著,看吧,這就是你的下場。像你這樣活是不行的。被人賣了還替人數(shù)錢。可后來呢?” 她低頭看看自己粗糲的雙手,哪還有半點高門小姐的嬌嫩。 手是最騙不了人的。 “可我活得就有多好嗎?三挑四檢,說是高嫁,可步步提心吊膽,小心做人。人家說一句話,我得在心里琢磨幾十遍。家里這樣那樣,沒有一刻輕省,好不容易得個女兒,被婆婆抱去養(yǎng)著,只為了拿捏我罷了,卻并不精心,還沒到周歲就沒了。為了攏住男人,家財都搭了進(jìn)去。最后呢?”她伸手摸摸床幔上的珠子,嗤地笑?!斑€不是什么都沒有。說起來,你還有幾年舒坦,起碼你等著,盼著的,是你中意的人。是真心歡喜過。如今你即使是成了這樣,也還躺在富貴鄉(xiāng)里。我呢?我有什么?什么也沒有?!?/br> 她來時,心里躊躇,即想得些接濟,卻還有些傲氣。現(xiàn)在,只是落淚。 “什么都是空?!?/br> 她哭著,抓住蘇世黎的手“你贏了。終歸是你贏了?!?/br> 贏?贏了什么? 蘇世黎看向床前的蘇萬瀾,兩人自幼時,就并不怎么來往。雖說是姐妹可頂多算是個‘認(rèn)識的人’。 以前,她可不知道多羨慕j(luò)iejie有母親在世。后來又羨慕她,不論什么事總有夫人幫她出頭。再后來,又羨慕她嫁得太平,雖說是父母作主,但起碼生活穩(wěn)妥不必像她這樣受些風(fēng)浪。甚至還羨慕過她,不必像自己一樣,傻乎乎地把一片真心傾赴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哪怕最后家財散盡生活潦倒,但起碼身體健康。 可現(xiàn)在呢。 原來蘇萬瀾眼中,自己還是贏家。 她看著蘇萬瀾,忍不住覺得好笑。 太可笑了。 人實在是……太!可!笑! 先是細(xì)細(xì)的,輕聲地笑,后來哈哈大笑起來。 你過得再不好,凡珍視的都已失去,連家也被人夷為平地,只恨不得傾盡一切重來,只覺得萬事俱休,可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竟然還有人在羨慕著你的生活。 四樂被這笑聲,嚇得想去勸止,可又不太敢。 好一會兒,這笑聲才漸漸停下來,她伸手從床幔上扯了兩珠子,遞給蘇萬瀾。 蘇萬瀾萬不愿意接受她的施舍,可她也沒有忘記自己就是為這來了。她接過來,也沒有謝她,只轉(zhuǎn)身往外頭去。背脊挺得不能再更直。 蘇世黎起身坐了一會兒,問四樂“今日吃什么?” 四樂見少有地精神好,喜上眉梢,連忙令人把食盒拿來擺上菜“都是姑娘喜歡的。” 蘇世黎好好地吃了頓飯,大概因為這么久以來頭一次心情這么舒暢,竟然又安安穩(wěn)穩(wěn)地小睡起來。 夜里半夢半醒,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伸手摸了摸床上是空的,迷迷糊糊地叫了一聲“桃若”,也沒有應(yīng)她。 她坐起身,在黑暗中呆了良久,圾著鞋子,走到外頭回廊下。秋雨淅淅瀝瀝地下著,空氣中有泥土的腥味,四樂被驚醒,過來扶著她?!肮媚镌趺闯鰜?,該著涼了?!?/br> 她說“你洋文讀得好不好?!?/br> 四樂愣一愣。 她說“我在家時是學(xué)過一些。曹正書是個洋派人,以能看原文書籍為傲?!?/br> 說到這個人也沒有恨,語氣平淡,像在說一個普通相識的人。 “我當(dāng)時為投其所好,努力地學(xué)過一次。但做你的老師卻是不夠。明日你叫張濁其給我找一個洋文老師來?!?/br> 四樂連忙點頭,一時眼熱。只偷偷地拉著袖子擦掉。 “人生還長呢。”蘇世黎輕聲說“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