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車禍送至，脊柱爆裂性骨折，胸椎移位，胸骨變形，右4、5勒骨折致肺穿孔，心臟受擠壓，右心室壓迫性回流不足。急診B超顯示其心肌炎陽性?！?/br>
    宋一點點頭，低頭看術(shù)野。患者的胸骨已經(jīng)打開，暴露出縱膈上的心肺組織。術(shù)野可見，狀況一塌糊涂。

    宋一深吸一口氣，伸出右手，說：

    “夾鉗。”

    “鑷子。”

    “抽吸管?！?/br>
    “血管分離鉗?！?/br>
    ……………………

    這場手術(shù)整整持續(xù)了五個多小時，中途骨科的二值三值終于匆匆趕來。幾人光是將散落在組織內(nèi)的骨頭碎片挑出來就花了不少時間。術(shù)間，患者的心率和血壓很不穩(wěn)定，一度降至監(jiān)護儀無法測出數(shù)據(jù)，不管是麻醉師還是執(zhí)刀術(shù)者皆是精神高度緊張。患者術(shù)中出血嚴重，全程輸了3袋標準血，吸出來的污染血裝了一臉盆。

    血管吻合縫合，清腔、吸干凈殘留血液、清點器械、閉合胸骨、關(guān)胸縫合、術(shù)畢。

    宋一從手術(shù)臺上下來，腿已經(jīng)麻得全沒知覺，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做過這么長時間的手術(shù)，身體一下子居然習慣不了。他緩了下，脫掉手套放進醫(yī)用污染垃圾回收桶，將長手術(shù)服拉離身體隨便扔在地上，慢慢走出手術(shù)室。顧律銘從他身后跟上來，宋一沒有回頭，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仿佛是故意要甩掉顧律銘。他用力推開手術(shù)區(qū)的門，走進換衣間，狠狠扯掉帽子和口罩扔進垃圾桶里。

    宋一打開換衣間的格子柜子，憤怒又迅速地換衣服。很快就把里衣、毛衣、外衣都穿上了。把洗手服扔進回收籃，他頭也不回的走出換衣間大門。

    顧律銘在后面喊他，你聽我解釋。

    宋一幾乎是狂怒的，解釋？解釋什么？有什么好解釋的！

    他大步流星走出急診區(qū)小樓，乍亮的光線刺得宋一眼睛一痛。他瞇眼，適應(yīng)了會兒，繼續(xù)往外走。他聽到后頭奔跑的聲音，以及顧律銘的呼喊。

    等等！

    于是，宋一便停了下來。他回過頭去，看到顧律銘穿著短袖洗手服就跑了出來，清晨的室外溫度很低，宋一差點沒忍住想把衣服脫給顧律銘穿。

    顧律銘胸口起伏得很厲害，一夜急診手術(shù)下來，眼睛通紅，滿是血絲。

    顧律銘微喘氣，冷風吹得他面無血色，他說，聽我解釋。

    宋一冷眼看著，回道，好，你說，我聽著。

    顧律銘怔怔望向他，卻是半晌沒吐出一句話來。宋一咬緊了后牙槽，轉(zhuǎn)身走人，懶得再待這干吹冷風。他聽到顧律銘輕喚他，師哥。

    宋一瞳孔驟縮，耳邊仿佛一聲驚雷炸開，炸得他頭暈?zāi)垦＃Q窒息。

    他不再看顧律銘，慢慢回轉(zhuǎn)過身，深吸一口氣，忽的笑出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不要叫我?guī)煾纾也皇悄銕煾纭?/br>
    春天的時候，宋一帶著宋嶼如期乘上了飛抵故鄉(xiāng)的航班。宋嶼在他身邊睡得很香，宋一是特意將他哄睡的，怕飛機起飛時讓他不舒服。

    飛機離開地面時，他并不能在機窗上眺望到瑞林。瑞林離贛州足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但是他能看到，瑞林方向的那片天空，晴朗萬丈。云很高，很高。這讓宋一想起他在王家村看到的一幕。

    碧天，長空，流云，花田和穿白襯衫的英俊男人。

    那時——

    他看向顧律銘。

    而顧律銘，也望著他。

    gt;gt;gt;gt;gt; 浮圖·上完

    浮生

    第18章 chapter

    宋一或許永遠也不會知道，他那句“不要喊我?guī)煾?，我不是你師哥”，對于顧律銘來說，比所有惡毒的話都更傷人心。

    要說多久的話，如果從只聽聞傳說未見其人開始，顧律銘認識宋一就有15年了。如果從見面開始算起，也已經(jīng)11年。

    而一開始，顧律銘各種意義上都是很不待見宋一的。不管是從同學那口耳相傳的校園傳說，還是在實習醫(yī)院的輪轉(zhuǎn)。

    在遇到宋一之前，顧律銘對醫(yī)學非常抵觸。他的高考志愿沒填任何一個醫(yī)科大學，甚至于為了擺脫父母的約束，舍棄掉清北，填的全是離北京遠遠的學校。但是最后他還是被醫(yī)科大錄了，而且只有醫(yī)科大。

    顧律銘滿心怨氣地被迫在北三所里三選一，然后選了個相對遠離父母勢力范圍的那所。開學時，所有新生都歡歡喜喜，滿面笑容，為能上國內(nèi)頂尖醫(yī)科大學而興高采烈。唯有顧律銘，一想到自己今后五年、七年甚至更久都要被困在這所學校，而今后一輩子都要重走父母的路，就覺得滿腹委屈和憤怒。

    他討厭學醫(yī)，討厭被父母規(guī)劃人生。

    但是父母對他期望很高，身在衛(wèi)生部的爺爺在父親“碌碌無為”后只能把家中再出個長江、杰青的期望寄托在他身上。他們是醫(yī)生世家，三代以上都是行醫(yī)的。曾祖輩更是為國家領(lǐng)導人看病的醫(yī)學泰斗。在外人眼中，他不學醫(yī)才叫奇怪。

    沒錯，他如所有人的愿學了醫(yī)，唯獨沒如自己的愿。

    在學校，承蒙父母的打點，他是所有任教老師的重點關(guān)注對象，逼得他學，一定要學。大一上學期，為了抵抗，他直接在期末考試里故意交白卷，回家對著族譜跪了兩天。母親哭，父親罵，一個□□臉一個唱白臉。耳提面命，諄諄教誨。爺爺也把他叫到跟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同他說了許多。他坐在爺爺那間寬敞書房的紅木沙發(fā)椅上，低著頭，像在認真聽著。他沒把爺爺說的那些有關(guān)于學醫(yī)多好多好的話記在心里，他只記得爺爺最后跟他說，顧家已經(jīng)有了一個顧部長，很多顧醫(yī)生，還差一個顧院士。

    顧律銘走出書房時，看著父母殷切焦急的臉，忽然妥協(xié)了，放棄了。他掰不過家人的。學醫(yī)便學醫(yī)吧，如果被生活強女|干，無法反抗，那就只好學著享受。不過當不當?shù)牧嗽菏?，那就不是爺爺和父母能做主的了?/br>
    回到學校，他并不那么刻苦學習。

    該打游戲打游戲，該逃課逃課，該玩樂玩樂。上課被提問答不出又怎樣，只要績點不落就好了。

    大二的時候，顧律銘談了個女朋友。問家里要的錢多了。女友是學護理的，時常同他抱怨當護士多累多累，好后悔高考沒好好考，報臨床專業(yè)。顧律銘心想，就你進護理系的分，再怎么考也考不上這所學校的臨床。顧律銘跟他說，那你考研究生吧，平時努力點，直研不難的。找導師的時候我給你找找關(guān)系。然后她就說，讀研究生那么累，準備考試也好難啊。就算讀研究生出來還不是在醫(yī)院里被人呼來喝去的，誰知道你是本科還是碩士畢業(yè)的啊。顧律銘說，你不讀研，以后怎么競爭護士長？干個五年十年考個主管護師。你自己說哪個劃算？她說，你家里不是有關(guān)系嗎。不能幫我轉(zhuǎn)專業(yè)嗎！顧律銘一下就惱火了，要是我家上頭沒人，你是不是不準備和我談??！

    顧律銘很快就和她分了，往后再碰到女生想和他交往，他總覺得說不上來的別扭。他桃花又多，煩不勝煩，幾乎要得上厭女癥了。

    整個臨床學院都知道他顧律銘是這屆臨床里難得的帥哥，拉高全校院草的平均水準。再加上他還博了個天才之名，逃課泡妞打游戲一樣不落，期末照樣門門上高地。他還參加學校的網(wǎng)球社團，大三的時候就是網(wǎng)球社的社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