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日頭又往下落了些，謝琻披著一身的霞光匆匆來了。

    “良青！”他進(jìn)門便興奮地大喊，“準(zhǔn)備好了嗎？”

    沈梒從內(nèi)室轉(zhuǎn)了出來，已然穿戴整齊，有些無奈地道：“瞎嚷什么？我在這里?！?/br>
    謝琻喜不自勝地拉著他的手出來，卻見院內(nèi)大桂樹下已擺了張石桌，桌上放了三菜一湯。沔陽三蒸鮮嫩軟糯，原滋原味，清淡綿軟；清蒸鯧魚佐以冬菇冬筍，口感滑嫩，油亮rou白；三鮮豆皮色澤金黃透亮，鮮艷奪目，皮薄軟潤爽口，滋味鮮美。佳肴在濃彩重墨的晚霞里騰起陣陣熱氣，好一桌令人垂涎欲滴的人間煙火。

    沈梒也有些意外，走近了道：“楚菜？”

    “你嘗嘗看，有沒有家鄉(xiāng)的味道？”謝琻忙塞給了他雙筷子，“快嘗嘗?！?/br>
    沈梒夾了塊三鮮豆皮，放入口中品了品沒有吭聲。在謝琻緊張的注視中，他又剔了塊魚肚沾沾湯汁，慢條斯理地嚼著。謝琻被他這不急不緩的動(dòng)作搞得發(fā)慌，在旁急問道：“怎、怎么樣？”

    “這是你從哪個(gè)酒樓點(diǎn)來的？”

    謝琻清咳了聲，含混道：“嗯，差不過吧，算是……好吃嗎？”

    沈梒挑眉道：“三鮮豆皮講究 ‘皮薄、漿清、火功正’，這塊豆皮雖然賣相不錯(cuò)，但皮有些厚，所以放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蔫了。”

    謝琻愣了下，嘟噥道：“可能是餅鐺不趁手……魚呢？魚總是鮮的吧？”

    “魚還不錯(cuò)。但這廚子不知是從哪里道聽途說，以為江南菜都要放糖，竟在魚汁里放了一小勺紅糖提鮮。這甜反而奪取了些許魚自身的清甜。”

    謝琻僵著，有些不甘心地問道：“那三蒸呢……難道也難吃？”

    “三蒸還不錯(cuò)。但需知，這菜需趁剛一出鍋便趁熱吃，是最不適宜外帶的菜?！鄙驐c道，“一放久了，糯米粉便會(huì)回潮。芋頭南瓜等蒸菜還好，但這莧菜茼蒿再放一會(huì)兒恐怕便會(huì)成為一團(tuán)爛泥了?！?/br>
    謝琻摳著桌邊，表情有些垂頭喪氣，方才的精氣神兒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蔫道：“得了，我下次肯定不會(huì)給你——給你帶這酒樓做的爛菜了?！?/br>
    誰知卻忽聽沈梒噗嗤一笑。

    謝琻一愣，抬頭只見沈梒正含笑望著自己，秀麗的眼角眉梢都生動(dòng)地明亮了起來。在赤橙粉墨的霞彩之中，他的笑意仿若是白描的海棠被人以朱墨點(diǎn)染，一寸寸洇上了人間歡喜的色彩。那一刻，謝琻仿佛又看到了那個(gè)熟悉的、令他無數(shù)次怦然心動(dòng)的絕世姿容。

    在謝琻的呆滯中，只聽沈梒輕笑道：“雖不是盡善盡美，但對于這位第一次做菜的廚子來說，已是十分難得了?！?/br>
    謝琻呆愣了半晌，忽然撲上去箍住沈梒，惡狠狠地朝他脖子啃了下去。沈梒笑出了聲，被他弄得又羞又癢，連連推他，又被他質(zhì)問：“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沈梒笑喘著嫌棄道：“你那三鮮豆皮的豆皮做得比茄子皮還厚還硬，有哪家酒樓做成這樣，早該倒閉了——”

    謝琻又好氣又好笑，剛想出聲反駁，卻又忽然頓住了。他摟著沈梒靜靜在原地站了片刻，隨即將頭埋進(jìn)了他的頸窩蹭了蹭，委屈道：“你好久沒沖我這么笑過了?！?/br>
    沈梒一愣，不禁也漸漸沉默了下來。

    謝琻緊緊抱住他，悶聲道：“我費(fèi)勁心思討你喜歡，如今看到你能這么笑一笑，我真是知足了?！?/br>
    沈梒嘆道：“你不用討我喜歡——”

    “只要我能讓你開心，做什么都樂意?！敝x琻低聲道，“你最近心情不好，我都看在眼里。你不愿意說原因，我也不再問了。但我心中惴惴，每日里只擔(dān)憂你因此連累了身體。你氣我、或氣什么別的東西都好，別因此不吃飯?！?/br>
    沈梒沉默地在他懷中閉目半晌，終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吃飯吧。”

    雖然謝大廚親自掌勺的飯菜口味并不格外出眾，但起碼賣相不錯(cuò)，沈梒吃的時(shí)候也添了一碗飯。謝琻看著實(shí)在歡喜，在旁邊又是幫他夾菜又是盛湯，連自己都忘了吃，咬著筷子尖笑盈盈地看著他。

    吃完飯后，謝琻伸了個(gè)懶腰，笑問道：“既然吃飽了，就走吧？”

    沈梒一愣：“今日不就是要吃飯嗎？還有什么事？”

    “怎么可能。”謝琻笑著拉起了他，“隨你相公走吧?！?/br>
    二人出門之時(shí)，恰好踏著最后一縷的霞光。艷色瑰麗的光線在西落的過程中不斷變淺變淡，仿若是濃墨重彩的畫作上正不斷被人潑上清水，朱墨洇開，逐漸流逝為灰藍(lán)交疊的色彩。

    他們相攜縱馬，在謝琻的指引下，一路往城南而去。穿城而過的時(shí)候，一城寥落的燈火隨著馬蹄紛沓聲相繼而起，如在河水深處浮上的星光。有街邊叫賣的小販偶然抬頭，卻乍見黑白的駿馬身影逆著人流穿行而過，錦衣飛揚(yáng)流動(dòng)如天邊之霞，馬上錦衣公子的面容卻如云后之月，驚鴻一瞥后又隱入了濃厚的云靄之中。

    二人來到城南之時(shí)，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出城之后謝琻一路縱馬，將萬家燈火拋在身后，披著月色繼續(xù)向黑夜里行去。沈梒心中疑惑，不知他究竟是何打算，追問了兩句卻又被謝琻笑著含混了過去。

    不知不覺竟已到了南山林的地界，沈梒有些疑惑地勒住了馬，問道：“你帶我來此何意？”

    洪武二十四年的時(shí)候，他們一同來此觀梅，誤入深山卻恰逢風(fēng)雪，被困山洞一夜之后所幸逢生。歸來之后，謝琻將兩人的際遇寫作了一篇《南山覓梅林記》，被廣為流傳，一時(shí)更成為了“瑯玉汀蘭”之誼的見證。

    只是不知今日謝琻帶他來此是何意思。

    謝琻撥馬回頭看他，微微一笑道：“你我在此一番也算有過一場奇遇，今夜可愿隨我故地重游？”

    沈梒遲疑了下，笑道：“你真是花樣繁多……罷了，隨你吧?！?/br>
    二人將馬拴在了山腳下，徒步趁著夜色往山上林中走去。

    近六年過去，雖山體林木還是記憶中的模樣，但很多細(xì)節(jié)卻又產(chǎn)生了變化。不知何時(shí)，荒無人蹤的山間小路竟被鋪上了青石板路，雖路面坑洼、砌得也不平整，但左右也算有了能落腳的地方。

    沈梒踩著青石路，感慨笑道：“還記得洪武二十四的時(shí)候，這兒完全就是一野山坡子，道路又狹又陡。我騎術(shù)不佳，還從馬上摔了下去。后來之后聽說因你那篇游記，這兒成了游覽勝地，我還以為是在說笑。沒想到竟真的被人鋪上了道路，也是有趣?！?/br>
    謝琻笑道：“京城文人們，最愛尋訪那些文中寫過的奇景，估計(jì)這都是他們搞出來的東西……說起來，你還記得我們當(dāng)初躲避風(fēng)雪的那個(gè)山洞在哪里嗎？”

    沈梒駐足，舉目左右望了望。今夜月色朦朧，視野并不算好，林間黑漆漆的、樹影憧憧，什么都看不清楚。再加之那又是六年前的事情了，那個(gè)雪夜兩人倉惶地逆著風(fēng)雪奪路而走，也根本沒有認(rèn)路，現(xiàn)在所有的記憶都有些模糊了。

    “應(yīng)是那個(gè)方向？”沈梒遲疑地指了指山上，嘆道，“這誰還記得。”

    謝琻神秘一笑：“自然是我記的?！?/br>
    他拉起沈梒的手，離開那條小石徑，爬上了旁邊的山坡。沈梒心中疑惑，卻只好跟在他的身后，往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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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得字?jǐn)?shù)少，當(dāng)然不是因?yàn)槲覜]時(shí)間寫，而是因?yàn)槲蚁胱屗麄z再甜兩章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