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苯瓝P站起來拿了那張似乎有些異樣的紙就要走，凌寒忽然撐起身子來說：“我沒有更多要說的了?！?/br>
    “你知道我的決心，只要0734行動描述報告有任何一處含混，我都會問到底。截至昨天，我告訴過你，還有4處疑問沒有解決?！?/br>
    “舊傷沒好?！?/br>
    “這不是問題?！苯瓝P已經(jīng)不止一次打凌寒，現(xiàn)在完全能夠控制自己不把對方打傷，“這從來不是我停止的理由。理由有且只有一個，我認為你說的真實、完整?！绷韬帽瘺龅难凵窨粗?，許久不說話，裹在被子里的身體輕輕發(fā)抖。江揚根本不敢也不想給予任何理會，立刻鎖門離開。

    晚宴上，江揚粒米未進，只能回來喝咖啡，多加了一份伴侶而已。夜里的房間非常溫暖，他開了書燈，逐字讀凌寒的報告，這才發(fā)現(xiàn)紙面已經(jīng)皺巴巴的，像是汗?jié)n，也像是淚痕。年輕的上校長長嘆了口氣，拉開抽屜找到了前幾天的報告，對比每一個文字細節(jié)，記下其中的變化。

    忽然，他發(fā)現(xiàn)有段影子擋住了部分亮光，抬頭的時候，凌寒端正地站在面前，睡衣外面胡亂套了軍風(fēng)衣?！罢垎?，這次合格嗎？”他說得很堅定，仿佛是確認已經(jīng)合格一樣，但是又帶著幾分疑懼。

    江揚心里早就有數(shù)：“你自己覺得呢，凌寒中尉？”

    “我說了所有的事情，長官，言盡?！?/br>
    江揚的嘴角隨便勾了勾，輕描淡寫地從桌子下面拎出藤杖來：“剛才我說過，今天我的事情很多，不想管你，但是你自己找來了?！闭f罷一指沙發(fā)，聲音立刻變得冰冷、不容反駁，“我覺得還是這個方法最管用?！?/br>
    凌寒很想立刻轉(zhuǎn)身就走，但是卻一點都邁不開步子。他用力咬著嘴唇，直到嘗到了淡淡的血腥氣，江揚沒有任何反駁余地地指著沙發(fā)，盯著他看，眼睛都不眨一下。“所有的……”凌寒的聲音在發(fā)抖，“我都說了……所有的?！?/br>
    江揚搖頭，然後猛然站起來。凌寒驚得退了半步，深呼吸了兩次，終於褪下睡褲伏在沙發(fā)上，像一條等待預(yù)知命運的魚。江揚站到他身邊的那一刻，聽見那個從來不肯服軟的國安部優(yōu)秀特工小聲地說：“江揚，不要打舊傷……”

    琥珀色眼睛的上校狠狠咬牙，深吸的一口氣斷在中央。他把藤杖放在凌寒最重的傷上：“不幸的，凌寒中尉，今天的報告很完美，如果你把我下面要問的這個問題也寫進去了的話?！彼D了頓，揚起藤杖，讓它在空氣里發(fā)出了攝人的聲音，然後重新抵著傷口問：“你折斷他的頸骨之前，他什麼表情，他說什麼？”

    凌寒的身體在戰(zhàn)栗，可是沒有一個字吐出來。

    手起杖落，連續(xù)五下，準而狠地打在舊傷上。凌寒在痛極的眩暈里看著手腕上咬破的血漬，伸出右手，比劃了一個停的手勢。他無法再忍受江揚簡直可以稱之為殘暴較真的逼問和舊傷剛結(jié)痂就撕開、好幾周坐臥不寧的痛楚了，今晚江揚的面無表情讓他難以入睡──這種小學(xué)生害怕得到不是滿分考卷的心態(tài)已經(jīng)多年未曾出現(xiàn)過，凌寒確定自己是因為緊張而強撐起來找江揚問究竟的，他確定自己是清醒的，不是來向這個把“說到做到”原則貫徹得比生命還完美的長官挑釁的?！八麤]有表情，”凌寒只是想挪動一下劇痛的腿，卻被死死摁住，“他說，你一定會記住我的，記一輩子，殺了我吧。”

    江揚沒說話。

    凌寒再次重復(fù)了一遍，江揚依舊沒說話。凌寒接著重復(fù)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講到最後，他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說了多少次，耳邊全是當(dāng)天的爆炸聲和救援隊的指令，甚至聽不見、感受不到江揚的藤杖在哪里。這讓他對下一段疼痛非?？謶?，不自覺地想躲，卻一點兒也躲不開。“我記住他了，很清楚……”凌寒的眼淚掉進手腕上的傷口里，沙沙的疼，血漬被沖離皮膚，混著眼淚，滲到江揚的沙發(fā)上，“我真的會記他一輩子……”

    【絢爛英豪IV】幸福時光32（收容）

    一只手臂從背後繞過來，凌寒一驚，卻已經(jīng)被穩(wěn)穩(wěn)撈起來。手臂架住了他，他甚至不用費力就能站穩(wěn)，另一只手，帶些冰冷的，從容地為他理好了衣服。凌寒趔趄了一下，努力穩(wěn)住膝蓋，抬頭的時候，江揚正在盯著他瞧：“很好，凌寒中尉，這就是全部的，我很滿意。”

    仿佛是那天爸爸對自己說“出院吧，小寒”，凌寒半信半疑地看著江揚，身體卻因為疼痛和連續(xù)不斷的艱難回憶後的疲憊而往下滑著。江揚強行架起他：“看著我?！?/br>
    凌寒抬起眼皮，看著對面那個比自己笑兩歲的人。

    “0734行動，是怎樣的？”

    “是失敗的?！绷韬詭д痼@地說。一方面，他不知道看起來似乎已經(jīng)不想再追究這件事情的江揚會再次問出問題來，另一方面，他發(fā)現(xiàn)0734已經(jīng)沒法用猙獰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回憶里了，那些畫面因為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混雜了劇痛和客觀單調(diào)的重復(fù)的清洗而褪了色，或者說，恢復(fù)了本應(yīng)如此的色彩而已。

    “為什麼失敗？”

    “因為我，我氣盛、浮躁，欠缺思考，未計後果?！?/br>
    好幾周過去了，江揚頭一次點頭：“很好，明天你不用出早cao，不用寫報告，休息就好?，F(xiàn)在我送你回去睡?！?/br>
    “江揚……”凌寒掙扎了一下，“我想……在這里……”

    江揚看著他。

    “每次說完，都會有噩夢?！绷韬粗瓝P，黑色的眸子里那久違的溫潤的光芒若隱若現(xiàn)，“噩夢醒來，我想看見個活人，隨便誰。”

    江揚移開目光。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沒有資格用朋友的身份安撫曾經(jīng)一起玩鬧的“小寒哥哥”，而且，今晚的凌寒的變化讓他手足無措，此時再也不敢正視對方的目光，哪怕那是帶著懇求的。

    “夢里只有死人，很多。醒來了才知道，活著的人，其實更多。”凌寒伏在江揚的床上，低聲呢喃。

    程亦涵用三天時間草擬了情報科室的建立報告，而後帶著江揚考慮了整整5個小時才忍痛批給他的一小筆經(jīng)費出差去。機械工程的天才在走出飛豹團大門的那個瞬間，忽然有種非常不安分的感覺。他回頭，沒有如同最蹩腳的電視劇中那樣，看見江揚正不放心地站在門口送他，相反地，幾個沒有達標的士兵正被飛豹團嚴苛的規(guī)矩罰地不斷從單杠上翻跌下來。

    程亦涵上車，系好安全帶，直奔機場。他一直在心里跟自己說，這就對了──有點不放心自己的辦公室，有點不放心凌寒，有點不放心那個天天念叨著官兵要睡足7小時、自己卻從來做不到的指揮官──難道這就是認同感嗎？程亦涵有些慌張，再回頭看的時候，飛豹團簡陋的團部大門已經(jīng)消失在路盡頭了。

    程亦涵的手里攥著一部暫時屬於他的高級手機，不需要那個該死的指令就能任意撥打內(nèi)外網(wǎng)電話──甚至江揚也無法監(jiān)聽。他非常想給父親打個電話，想聯(lián)系好久沒見的一些同學(xué)，想問問mama周末是否能回家吃一頓飯，但是一種詭異的想法指揮他把手機放在貼身的口袋里，“我吩咐設(shè)置了一下，任意時候，按兩下*就能立刻接通我的電話，不用等轉(zhuǎn)入”，他想起江揚，那個只比他大3歲的人用那樣不放心蹙眉和玄妙微笑組成的表情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