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涵拉開他的手，按著江揚的肩膀讓他放松，然後隔著軍服輕按江揚胃部的幾個xue道。

    江揚長長地吁了口氣，遞過一個感激的眼神之後，便放心地把靠背放低，望著天花板說：“這幾十個小時，我每分鍾都甚至想親自帶人去接他們回來，如果悲劇的主角換成蘇朝宇，我不敢想象……算了，羅燦的事，或許就是我的錯……”

    “不，當時所有的情報都顯示出迪卡斯局勢不穩(wěn)，但爆發(fā)新一輪武裝沖突的可能性也非常低，目前還不知道是誰放上了那根壓倒駱駝的稻草，可是無論是天意還是有什麼人的故意，維和部隊遇襲的事，并不是人力可以預(yù)測的。”程亦涵的聲音柔和平靜，一向都是很好的鎮(zhèn)靜劑。

    江揚閉上眼睛苦笑：“我在慶幸，這是不是非常自私？”

    程亦涵大笑：“不，這說明你在努力走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壇，我們都是人，所以有私心并不是壞事──江揚，如果今天我和你異地而處，你一定會這樣安慰我。這是事實，你比我更清楚?！?/br>
    江揚想了很久才說：“我們的國家經(jīng)不起再一次被拖入戰(zhàn)爭的泥潭。這次軍部會議，彭上將他們都提議出兵，民間也有很多人支持，以維和之名，行侵略之實。迪卡斯的石油確實是塊肥rou，可惜我們并不是最強壯的那條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br>
    “對外用兵是大事，首相的意思呢？”

    “mama是民選首相，任何決議都是要表決的。下議院一定不同意，年前剛通過了裁軍法案，現(xiàn)在怎麼可能支持對外用兵？”江揚冷笑，“對這次危機，他們一定說要通過外交手段解決，不要傷害兩國人民的深厚情感云云。橫豎他們沒有親人在維和部隊里，自然說的輕松?！?/br>
    程亦涵皺眉，按摩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純黑色的眼睛緊緊盯住江揚：“多事之秋，不要挑釁軍部的權(quán)威?！?/br>
    黃昏的落日已經(jīng)完全落下，基地指揮中心的街燈一盞盞接連亮了一起來，江揚直起身子，笑容慢慢綻放：“如果不考慮情感因素，蘇朝宇這次行動的時機簡直絕妙──他被派出的時間比軍部的命令早48小時以上，他帶去的人顯然可以完美的組成一個效率小隊……”

    “江揚，不要玩火?！?/br>
    江揚一笑，自顧說下去：“如果一切順利，我相信他已經(jīng)潛入了迪卡斯聯(lián)合王國，此刻早已經(jīng)是追之不及。那麼，我要化驚心為驚喜，就必須……”他琥珀色的眼睛閃閃發(fā)光，一字一句地說：“我、要、派、人、協(xié)、助、行、動。”

    9月25日凌晨5時02分，一支50人的小分隊，在邊境警衛(wèi)隊大隊長凌寒的帶領(lǐng)下，便衣登上了前往嫦湖城的飛機。

    18  七夜之二(1)

    事實上蘇朝宇和他的小隊用了比想象的更久的時間才得以進入混亂的迪卡斯境內(nèi)。蘇朝宇半夜偷偷離開他們住的賓館，一個人去碼頭乘船，一只腳才踏上甲板，就被黑暗里沖出來的大狗撲倒在碼頭的硬石頭地上。月圓之夜，大狗尖利的犬牙就停在蘇朝宇的頸動脈旁邊，仿佛狼人轉(zhuǎn)世，可它卻只是用舌頭拼命地舔，正一圈，反一圈，把蘇朝宇舔得滿臉都是口水，才心滿意足地哼哼起來。

    蘇朝宇哭笑不得，只得抱著狗，花了半夜的時間勸尾隨而來的其他人返回基地，他坦然告訴他們自己這次出來并不是因為之前告訴他們的“特殊任務(wù)”，而是一次“可能會終止我的軍旅生涯，甚至生命的營救”，蘇朝宇說得非常誠懇：“長官知道我和羅燦的關(guān)系，早在數(shù)周以前，他就發(fā)了一份24小時待命的禁足令給我，如果不帶你們一起，我想我沒辦法離開基地?，F(xiàn)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向相信我的大家道歉。我給指揮官留了書面報告，他會知道這些事情都與你們無關(guān)，所以……”

    話音未落，吳小京不客氣地打斷了他：“你想做什麼，我一開始就知道，在那里的是飛豹團的兄弟，不要讓我成為不講義氣的人。”

    肖海笑得陽光燦爛，插在衣兜里的手緊緊握著槍：“跟羅燦上尉感情好的人，不只你一個?！?/br>
    康源向來是個很沈默的人，他左手與右手狠狠一握，沒在說話。

    吳小京總結(jié)陳詞：“別人管不了，但我們?nèi)齻€已經(jīng)商量好了，夜鷹五班，生死總是在一起的。”

    “我說蘇朝宇，在情報處的時候你坐我對面桌，難道忘了？調(diào)入以後，我就沒把自己當成外人?！绷问芡欤鲅灎?，“要是不知道你的計劃，怕被定位帶回，我干嗎兩天都不開電腦？”

    田小萌雖然是女人，卻比任何人都勇敢，剛剛畢業(yè)的時候就因為擅自去地震災(zāi)區(qū)救援而違反醫(yī)院紀律，險些被開除，她微微一笑說：“我想到那里以後，你們應(yīng)該需要我。對我來說，沒什麼比同胞的生命更重要。讀書的時候我是學(xué)校田徑隊的長跑冠軍，不會拖累你們的，放心?！?/br>
    王若谷年紀最小，他始終在逗他的狗，最後聳聳肩說：“做人做狗，最要緊的都是忠誠，我既然跟了你，管它什麼任務(wù)?！?/br>
    吳小京大笑，猛拍蘇朝宇後背：“天塌下來個子高的頂著，我們都信你，你要撐住?！?/br>
    蘇朝宇被他們這些平淡的話語和行動弄得相當感動，但他還是搖頭：“絕對不行。從這里出海，前面是隨時會丟掉性命的戰(zhàn)場，如果受傷或者犧牲，在常規(guī)程序下，是得不到任何撫恤和嘉獎的。如果僥幸活著回來，面臨的不是英雄般的待遇，而是輕則內(nèi)部處分，重則上軍事法庭的結(jié)果。會斷送你們的整個職業(yè)生涯，會……”

    話沒說完就被田小萌打斷了，她走過來握著蘇朝宇的手，淡淡地說：“對醫(yī)生來說，生命比其他更重要。名利都是身外之物?！?/br>
    肖海握住他的另一只手，穩(wěn)定有力：“是，萬分之一的希望，也值得百分之百的努力?！?/br>
    吳小京從後面掛在他身上，狠狠在他頭上拍了一巴掌：“我們五班可不是瞻前顧後的隊伍，你是回指揮官身邊幾天，又被洗腦變成老頭子了?！?/br>
    蘇朝宇苦笑，若是江揚聽到這話，表情一定異常詭異，廖十杰仍然滿不在乎地笑著，手卻跟其他人握在了一起?？翟赐跞艄纫惨粯印?/br>
    七個人緊緊握著彼此的手，幾個月的相處，訓(xùn)練，讓他們了解彼此，信任彼此，不想失去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因此蘇朝宇知道，任何苦勸都只是一種虛偽的客套，他真心實意地擁抱了這些自愿追隨的隊友，然後他們在一處開闊的海灘重新組織了整個計劃。

    之後的那個上午，蘇朝宇帶著墨鏡出去轉(zhuǎn)了一圈，很快弄到了6張足以亂真的迪卡斯身份證，還買了一艘掛滿漁網(wǎng)和海藻的現(xiàn)代化捕蝦船，船主不知道拿了多少好處費，竟然愿意親自送他們出海──要知道，這一周來，這里形式上已經(jīng)實行了禁海令，任何漁船都不得離開本島10海里以外。這種神通廣大讓隊員們漸漸懷疑這是個真正的“秘密任務(wù)”，蘇朝宇好像真的有用不完的活動經(jīng)費和人脈資源。

    蘇朝宇對於隊員們的追問笑而不答──怎麼能讓他們知道那船主和他當邊防警的兒子，其實都是波塞冬的候鳥，而蘇暮宇又分了一件波塞冬的信物給自己當護身符呢？

    9月25日凌晨3時15分，無風(fēng)，大霧，一艘高懸漁燈的捕蝦船離開東鴉島，悄無聲息地向迪卡斯聯(lián)合王國邊境駛?cè)ァ?/br>
    軍部用了整整兩天的時間辯論是否向迪卡斯聯(lián)合王國派兵的決議，最高軍事委員會的成員們巋然不動，表面上仿佛對此毫無成見，專心聽取幕僚們的建議和下屬們的分析，實質(zhì)上大多數(shù)人都有各自的傾向考量，此刻只是不宜親自出面而已。

    江揚跟大多數(shù)軍區(qū)級的領(lǐng)導(dǎo)一樣，以視頻的方式參與會議。整個過程中他當然是一句話都沒有的，大多數(shù)時候他都在專心致志地筆記或者帶著微笑傾聽，程亦涵給他送咖啡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家夥其實一直在寫信，悼念慰問李樂欣的，勸蘇朝宇回家的，讓蘇暮宇勸蘇朝宇回家的，聯(lián)絡(luò)自己在迪卡斯的朋友希望他們能協(xié)助追查羅燦下落的，等等。

    “多的幾乎可以集結(jié)成冊，付梓印刷了?！背桃嗪箩岷芫?，把這件事當成笑話講個林硯臣凌寒他們的時候，這樣說。

    9月26日上午8時40分，布津帝國上議院十分之一的議員聯(lián)名提請表決《迪卡斯危機應(yīng)急方案》，該方案旨在武裝方式平息此次動蕩。依照布津帝國憲法，上議院將立刻為此舉行正式聽證會并在聽證會後對此議案進行表決。

    同日下午15時21分，布津帝國下議院以超三分之二的絕對多數(shù)通過了《石油安全法案》，在一定程度上，默認同意了對迪卡斯旨在攫取石油開采權(quán)和優(yōu)先購買權(quán)的武力維和。

    傍晚19時17分，江揚在辦公室接到父親的電話，江瀚韜元帥說：“明天，我希望你在軍部的會議上發(fā)言。”

    “是，爸爸?！苯瓝P已經(jīng)收到了相關(guān)的情報，他接著說，“我知道該怎麼辦，請您放心?！?/br>
    “我聽說凌寒正在休年假，局勢不穩(wěn)，你要不要召他回來？”

    “不必，那里湖光山色，月朗星稀，又有人跟著，請您和凌伯父都要放心。”

    江瀚韜元帥話里有話地嗯了一聲，便就掛掉了電話。

    程亦涵恰到好處地敲門，遞進一份簡報：“凌寒中校和梁麗征少校已經(jīng)於今晨帶隊以平民身份進駐東鴉島。15分鍾前，廖十杰少校的電腦首次聯(lián)入衛(wèi)星網(wǎng)絡(luò)，位置在迪卡斯聯(lián)合王國境內(nèi)，精確定位的結(jié)果是迪卡斯本島第二大城市圣洛桑尼近郊?！?/br>
    暮色漸沈，辦公室的頂燈還沒有打開，只有電腦顯示器發(fā)出幽幽的光芒，江揚的神情有些模糊，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閃爍著難以言說的復(fù)雜心情，似悲似喜，他側(cè)頭看著程亦涵，淡淡一笑：“蘇朝宇果然是最優(yōu)秀的，圣洛桑尼城不就是之前我方維和部隊駐扎的區(qū)域麼？”

    “對，也是迪卡斯反政府武裝活動最頻繁猖獗的地區(qū)。”程亦涵忍不住握住對方的手以做安慰，“具體的情報現(xiàn)在越來越難獲得，我會叫梁少校盡量與廖少校保持聯(lián)絡(luò)，彼此呼應(yīng)?！?/br>
    江揚的手指干燥溫暖，他用力回握了程亦涵的手，微微一笑：“很好，我知道了，發(fā)一封正式的命令給凌寒，叫他保持海上接應(yīng)路線暢通，但是……不經(jīng)由書面命令，絕對不可以進入迪卡斯境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