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嘰里哇啦地說了一通，說到后來說得自己都郁悶了，狠狠地踢飛了一顆小石子。

    “安然?！表n暮雨叫我，柔軟粘連的兩個音落進(jìn)耳朵，我不想抬頭，不想讓他看見我滿臉的沮喪，于是，我低低的回了一聲，“恩?！?/br>
    “你說你煩窮人，又煩富人，那你不煩什么樣人的?。俊彼f這句話的時候語調(diào)上揚(yáng)，我疑惑地看向他，他沖我挑了下眉毛，眨了下眼睛，少有的調(diào)皮神態(tài)。

    原來，他也懂活躍氣氛??！我真是太感動了。我感動得煩惱一掃而光，感動得心怦怦直跳，感動得熱血沸騰，連我們兩個胳膊挽在一起的部分，都好像積聚著燙人的熱。

    “我不煩正好的人。”我說

    “什么樣是正好的人？”他問。

    “你啊，你這樣的，就正好?！蔽铱焖俚貨_他一笑，快速地低下頭來，認(rèn)真地數(shù)著自己亂成一團(tuán)的心跳。

    韓暮雨沉默了一會兒，卻跳過了前面那個話題。

    他說道，“安然，你剛才的話，是這個意思嗎：就是不能為你們帶來好處，便不能向你們要求多余的服務(wù)，而你們可以做很多職責(zé)之外的事情，但是要有利益才行?！?/br>
    “啊？”我聽了這話先是一呆，然后仔細(xì)想想自己說的，好像，好像去掉那些枝枝蔓蔓的，就剩下這么個主干，我不想承認(rèn)，但可能這就是我潛意識里想表達(dá)的。

    好吧，扯來扯去，繞來繞去，其實(shí)我就是一唯利是圖的壞人，別的都是借口。

    我深深地呼吸，然后慢慢點(diǎn)頭，“暮雨，你說的對，我就一徹頭徹尾的壞人?！?/br>
    然后我感覺他的手臂離開了我的胳膊，那些臂膀交纏時留下的溫暖，瞬間就被一月的冷風(fēng)帶走了?？?，真他媽的涼啊，迎面而來的風(fēng)直接把我整個人都打透，我不禁抖了一下。

    安然，這下你不用煩惱了，做朋友啥的也別想了，誰愿意跟你這樣的人交往??？

    可是，下一秒鐘，一條手臂從后脖頸環(huán)過我的肩膀，在我左肩使勁捏了一下，我驚得身體僵硬，頭都沒辦法扭，我聽到韓暮雨淺淺溫柔的聲音落下來：“誰都不容易，誰都不能要求別人去做一個好人。”

    那手輕輕揉了一下兒我的頭發(fā)。

    “其實(shí)，安然，你挺好的了。”

    ☆、十九

    我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小時候打架生事，長大了不求上進(jìn)，性格奇爛，同情心缺缺，沒有理想抱負(fù)，不懂民族大義，標(biāo)榜自己愛國卻也沒機(jī)會做半件為國爭光的事，連日貨我都沒抵制過，有人說我直爽那是因?yàn)槲覜_動起來滿嘴跑火車，有人說我坦誠那是因?yàn)槲矣悬c(diǎn)兒一根筋傻缺，吳越說我見了錢比見著我爹還親，小李說我要不是有一張還能看的臉就該直接送火葬場，從沒救死扶傷，從沒舍己為人，最怕的就是給自己添麻煩，長這么大除了小學(xué)拿過三好學(xué)生，就再也沒有干過給爹媽長臉的事兒。

    所以，暮雨，你說我挺好的，我真是不能茍同。

    我心里胡亂地想，身體卻變得輕飄飄的，我全身最敏銳的感覺都用去感知左肩上的那些些壓力。這只是最普通的那種存在于哥們之間的勾肩搭背動作，平時我也曾這樣搭著吳越，只是，這個動作換了韓暮雨，所有的感受都不一樣了。

    如果我有心臟病的話，那么我跟他一塊走完這段兒下班兒的路，應(yīng)該可以直接送太平間了。這一道兒，他的只言片語和不經(jīng)意的動作，就像一把無形的手把我的心一會兒泡冷水里一會兒泡沸水里，反反復(fù)復(fù)。我不由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熱脹冷縮幾乎碎掉那是我的錯覺，心臟它還在堅強(qiáng)的跳動。

    “暮雨，你別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是個啥么樣的人……”

    “什么樣的啊？”他問。

    “反正……不怎么樣！”我自暴自棄地回答。

    “是嗎？可是，我頭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是個挺好的人呢！”

    哦？我疑惑地抬頭，“你說那次你撿卡取錢??？”

    “不是，更早了?？赡苣悴挥浀?，可是，我記得?！?/br>
    我更沒頭緒了，在早的時候，我見過他么？

    他好像想起什么，低頭朝我一笑，真真切切的笑，我看到他眼里游弋著輕輕淺淺的溫暖，我聽到?jīng)鲲L(fēng)里無數(shù)繁花倏忽綻放時噴薄而出的鳴嘯。

    他看著我說：“那天晚上，你路過我身邊，扔了個硬幣給我!”

    晚上？硬幣？我猛然想起某個郁悶的夜晚，我在街邊隨手扔的一個鋼镚濺起的那簇清凌凌的目光。

    怪不得，怪不得后來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原來是他?。?/br>
    他看著我半張著嘴巴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點(diǎn)點(diǎn)頭，“那個人就是我?！?/br>
    “因?yàn)槲野涯惝?dāng)要飯的了，所以，你就記住我了？”我問。

    “不是！”

    “那因?yàn)槲以谀銢]工作的時候給過你錢，所以，你就記住我了？”

    “不是！”

    “那你總不會是因?yàn)槲议L得帥才記住我的吧？”我越發(fā)地胡思亂想起來。

    “……”他微微呆了一下兒，眼神專注地在我厚厚的臉皮上碾過。我現(xiàn)在也算是豁出去了，得瑟地仰著臉讓他看。本來我倆就挨著，我再往他跟前湊湊就離得更近，近到，只要我踮起腳尖就能親著他的臉頰，而他稍微前傾就能吻著我的額頭。

    是他先收回目光，然后兩根冰涼的手指伸進(jìn)我脖子里，拎起我的衣領(lǐng)，把我從他面前拉遠(yuǎn)了點(diǎn)兒。

    “……你真是……”韓暮雨顯然對我的行徑很是無奈，他繼續(xù)說到：“我記住你是因?yàn)槲也幻靼?，就算是打發(fā)要飯的，一分錢，你怎么能拿的出手？”

    呃~這個嘛……好吧，我承認(rèn)，那天，我確實(shí)是扔給他一分錢，不過，這并不是我的本意。那一分錢還是我特意挑出來要收藏的，傳說那個年份的一分錢現(xiàn)在市場能賣五十。當(dāng)時喝了酒心里也不痛快，鋼镚就那么糊里糊涂地扔出去了，然后就那么莫名其妙的又被扔回來了，砸在我心口上，疼到現(xiàn)在。

    “呵呵，”我干笑兩聲，“傻了吧，那一分的比一塊的還值錢呢！幸好你沒要！”

    他搖搖頭，“我不是要飯的……不過，就我所見，那天晚上，你是唯一一個往旁邊那個老頭的盆子里扔錢的人……”

    “所以，你覺得我還不錯？”我遺憾地說道，“暮雨，其實(shí)，我很少干這種事兒，那天就是湊巧讓你給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