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話說得陳毓果然瞪大雙眼：

    “國公府的處境？我岳父家怎么了？”

    嚴(yán)釗聽得頭上的青筋直霍霍，心說這小子真蠢還是假蠢??？文人不是最會玩心眼嗎，怎么連這點(diǎn)兒眼力勁都沒有？只是正扮知心哥哥呢，倒也不好就翻臉，只得耐了性子掰開揉碎跟陳毓分析眼前朝局：

    “……不然你以為就憑之前那些子虛烏有的傳聞，皇上就會把你扔到這兒來？還不是心有不滿嗎。還有二皇子，為何會得皇上這般寵信？最大的依仗可不就是推動了和東泰的友好結(jié)盟。這次東泰武士之事，即便你此舉全都出自公心，可真被有心人知道，拿來攻訐國公府，怕是國公爺他們的處境會更艱難……”

    “那該怎么辦？”陳毓果然有些慌張，只少年人畢竟面皮薄，“我可不會對東泰人低頭……”

    語氣里明顯有不知所措和討教的意思。

    嚴(yán)釗瞇了瞇眼睛，不著痕跡的打量了陳毓一番，看陳毓的神情不似作偽，心中的郁氣終于消散了些，連帶的再一次確定，這個只會給自己惹麻煩的禍害還真就是個死要面子的蠢貨。

    想來成家之所以費(fèi)事巴拉的把人送到自己治下，為的就是讓自己這個忠心下屬幫著收拾爛攤子。

    既然摸透了此子的脾氣，那就好辦事。只是以這小子對東泰的怨氣及唯恐被人下了面子的心理，怕是繼續(xù)留東泰武士在苜平已是不可能的了，為今之計，只能想著幫東泰謀取最大的利益

    和東泰打了這么多年交道，再沒有人比嚴(yán)釗更清楚東泰想要什么——

    大周兵器司最新出產(chǎn)的兵器。

    雖說眼下阮筠到了兵部，對兵器的去向有一定的發(fā)言權(quán)，可真正的實(shí)權(quán)依舊掌握在成家人手里。真想大批量動用武器，勢必要得到成家的首肯。

    只是以成家對東泰人的厭惡，怎么可能答應(yīng)這樣的事？

    之前阮笙倒是送來一批，可滿打滿算也不過五百把罷了，照樣把東泰攝政王高興的屁顛屁顛的。要是能借由陳毓逼得成家多送些武器，可不得把吉正雄開心死？自己能將功贖罪不說，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作用，那就是一旦兩國發(fā)生戰(zhàn)爭，成家一個“資敵”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真可謂一舉兩得。

    “嚴(yán)大哥可想出什么主意了？”看嚴(yán)釗始終沉默不語，陳毓的模樣明顯有些慌張。

    “也罷?！毕氤隽藨?yīng)對之策，也擺足了架子，嚴(yán)釗笑的更加和煦，輕描淡寫的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要應(yīng)付東泰這樣的小國還不容易？那些東泰武士，你看不順眼打發(fā)他們走就是，只要做好善后工作，不要落人口舌說咱們有意破壞兩國友好大局便是。這樣，咱們兵器司不是剛生產(chǎn)出一批兵器嗎，反正放著也是放著，你就給國公爺寫信，要一些過來，然后再賣給東泰算了。也算是向皇上表明成家的態(tài)度?！?/br>
    “好。就按嚴(yán)大哥說的辦?！标愗构灰桓焙苁歉屑さ哪樱澳窃蹅冑u給他們多少？五千？不然，一萬？嚴(yán)大哥放心，我岳父和大舅子都最疼我了，只要是我說的事，他們沒有不答應(yīng)的?！?/br>
    果然蠢貨就是蠢貨。原想著能替東泰敲過來一千就不錯了，沒想到陳毓竟是如此大方。嚴(yán)釗心里早已樂開了花，卻依舊強(qiáng)壓下笑意，不動聲色道：

    “好，就依照你所說的一萬好了。不然，我這會兒把人叫過來？”

    兩人商量完畢，各自歸座。很快，一同出去更衣的鄧斌和吉春就從外面回來了。相較于邁著方步滿面春風(fēng)的鄧斌，吉春明顯很是惴惴不安，唯恐陳毓再不管不顧的沖過來揪著自己打——

    雖然也就是個文弱書生罷了，可年輕人正值血?dú)夥絼?，那拳頭真是落到身上，也不是一般的疼啊。自己這小胳膊小腿的那受得了？

    躲躲閃閃的選了距離陳毓最遠(yuǎn)的一個角落坐下，一副隨時準(zhǔn)備跳起來往外跑的模樣——只要自己跑了，嚴(yán)釗總不至于眼睜睜的瞧著陳毓追著自己打。

    心里更是煩悶不已，自己這幾年來在苜平威風(fēng)凜凜的日子怕是自此要一去不復(fù)返了。

    看兩人坐定，嚴(yán)釗先瞧向吉春，繃著臉道：

    “吉領(lǐng)事，既然是比武，又事先簽訂有生死文書，自然應(yīng)該依照陳縣令而言，生死各安天命，并依照文書約定，失敗者承擔(dān)最終結(jié)果。”

    雖然早料到會是這樣，吉春的臉卻還是一下垮了下來。鄧斌雖是依舊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心里卻是早已樂開了花——這陳毓簡直就是東泰人的克星啊，這才多長時間啊，就不顯山不露書的把東泰人攆走了大半。只要東泰武士離開了，剩下的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東泰商人怕是只有夾著尾巴走路了。

    “當(dāng)然，”嚴(yán)釗卻是話鋒一轉(zhuǎn)，“陳縣令這般做并不是對你們東泰有什么敵意，甚而陳縣令心里，和東泰也是極為親近的。方才陳縣令還同我說，他手里有一批最先打造的兵器，愿意賣給你們——”

    “什么？”一句話說的吉春頓時雙眼冒光，聽說前些時日阮笙終于弄來五百把兵器，試用了之后，果然個個都鋒利的緊，把個攝政王給高興的，當(dāng)即獎賞萬兩白銀。

    自己這會兒真能弄些兵器回去，不說多，也能有五百把，攝政王即便不獎賞自己，應(yīng)該也不會怪罪了。

    卻又想到什么，趕緊收斂了臉上的笑意：

    “那個，陳縣令，愿意賣給我們多少？”這么容易就能心想事成，吉春真覺得口干舌燥，甚而田太義幾人的死已經(jīng)完全不算什么了。

    旁邊的鄧斌卻是臉色一變——長久浸yin于官場之中，鄧斌立即意識到其中怕是有不妥，忙加以阻止：

    “陳縣令，兵者，兇器也，豈可作為交易之物？”

    “沒事兒?！标愗箙s是不在意的擺擺手，很是不屑瞧了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吉春一眼，“兇也是兇他們，于咱們何干？”

    旁邊始終背景板一般護(hù)佑在陳毓身側(cè)的趙城虎強(qiáng)忍著才沒有笑出來——

    這句可是實(shí)打?qū)嵉拇髮?shí)話，那些特意加了“作料”的兵器兇的還真是東泰人。

    更是對陳毓佩服的五體投地，實(shí)在是這些日子以來，自己還有一個秘密任務(wù)，那就是盡可能多“走私”一些特制武器給東泰人，可饒是如此，為了不引起對方懷疑，也就滿打滿算運(yùn)進(jìn)去幾百件罷了，那像大人這般大手筆，直接冠冕堂皇的賣過去上萬件，還是東泰人自己上趕著求的。

    “真是沒見過世面的窮酸?！标愗购吡艘宦暎袂槊黠@更加不屑，用了一副打發(fā)叫花子的語氣道，“就賣給你們一萬件罷了，對了我有個條件，不要銀兩，全要糧食?！?/br>
    “要糧食做什么？”嚴(yán)釗心里忽悠一下——不怪嚴(yán)釗如此，實(shí)在是領(lǐng)軍打仗的人最關(guān)心的可不就是兵器和糧草兩件事？

    陳毓瞧著已是完全把嚴(yán)釗當(dāng)成了自己人，笑嘻嘻的以兩人才能聽見的語氣低聲說了一家商行的名字：“江南裘家——”

    嚴(yán)釗迅疾了然——這件事倒是早已打探出來，據(jù)說陳家之所以能夠在仕途上一路通達(dá)，一開始就是得了如今的第一號皇商、江南裘家的扶持。

    只再是皇商，可但凡掛上了一個“商”字，就難免讓人看輕，連帶的對陳毓的評價又低了一層。

    鄧斌已是怫然作色，明顯對陳毓失望已極，只覺前面所有的好感，都被陳毓眼前所為敗壞的干干凈凈，卻又無力阻止，終于氣的起身：

    “本官出去透透氣?！?/br>
    說完也不理眾人，自顧自推開門就往外走。

    陳毓眼中神情更深了一層，這鄧斌倒是個可用之人，可就是太圓滑了些。卻又很快把心思丟開，開始想該要多少糧食一把兵器合適——畢竟，按照歷史軌跡，明年九月兩國就會幾乎同時發(fā)生災(zāi)荒，而東泰的災(zāi)情更重，這才揮兵悍然東進(jìn)，所以眼下來看，再沒有比多敲些糧食更實(shí)惠的事了。

    吉春卻是早已高興傻了——這陳毓是不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蟲啊。要知道東泰今年大豐收，國庫里什么都不多，就糧食最多！

    ?

    ☆、第 189 章

    ?　　一大早，苜平人全都換上新衣，然后幾乎和約好般走出家門，將將到城門口時，竟是幾乎匯聚了上千人，即便如此，還有無數(shù)的人正從四面八方涌來，又河水一般流向城門。

    城墻上，門洞中，甚而樹枝上，到處都是人。人人臉上都洋溢著好像要流瀉出來的笑容。興高采烈的模樣真是和過節(jié)沒什么不同。

    “多少年沒這么心情敞亮過了？”一位老人喃喃著，眼中是晶瑩的淚花——

    從來到人世到垂垂老矣，都記不清被東泰人禍害過多少次了。雖然每一次朝廷都能最終把那些侵略者趕出去，可死去的親人卻是再不會回來。

    偏是就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皮的，前腳一被打痛，后腳東泰就會服軟，更讓人不是滋味的是朝廷的態(tài)度，竟就是看不透東泰的狼子野心，但凡聽了幾句奉承話，就會做出放虎歸山的事來。卻不想想，狗改不了吃屎，作為一個偷別人東西慣了的國家，東泰怎么可能改了自己的本性？

    怎么能聽人家說幾句好聽話就忘記曾經(jīng)受過的苦了？

    就比方說朝廷這幾年對東泰人的態(tài)度，真是把他們捧上天了。在自己的國土上，周人卻根本不敢跟東泰人發(fā)生矛盾，不然，必定是周人的錯誤，想要從朝廷那里得到庇護(hù)，則是做夢也不要想的。

    也因此，仁義武館和東泰武士比武大勝的消息傳出，大家也不過興奮了一陣兒，卻又很快陷入了擔(dān)心之中，唯恐朝廷緊接著就會下令把仁義武館給封了——

    陳縣令雖說當(dāng)時是站在百姓的立場上，可能不能頂?shù)米∩戏宓膲毫€在兩可之間。畢竟苜平縣之前不是沒有出過有風(fēng)骨的好官，得罪了東泰人之后，就被摘了官帽打發(fā)回老家了。

    至于后續(xù)官員吸取前任的教訓(xùn)，一個個為了保住官帽，恨不得把東泰人給供起來，苜平人體會簡直不能更深。

    以致苜平縣治下，昂首挺胸活的恣意無比的是東泰這些外國人，至于周朝自己的百姓則是典型的二等民。

    種種原因怎會不令得苜平百姓忐忑不安——既擔(dān)心陳毓頂不住壓力妥協(xié)，好不容易揚(yáng)眉吐氣一次，結(jié)果卻反而要向東泰人低頭，甚而把仁義武館交出去以平息東泰人的憤怒；更擔(dān)心好不容易碰到陳大人這么個好官，再因?yàn)檫@件事去職……

    更有細(xì)心的人發(fā)現(xiàn)，事發(fā)后第二天，便有幾個大官匆匆從州府而來。

    一時人人戒備，甚而有幾位耆老已經(jīng)決定，真是朝廷要處罰陳大人，他們就去死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