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葉更快步上前將他扶住，明顯感覺到他的雙腿正輕微發(fā)抖。

    心頭的痛越來越濃，險些說出“不準(zhǔn)回去”。

    榮鈞喘了口氣，擠出一個笑容，“謝謝顧先生。”

    顧葉更強(qiáng)忍著將他留下來的沖動，打橫將他抱起，在他驚愕又茫然的目光中道：“你燒了一宿，又吃不下東西，身子乏力在所難免。我們以前是朋友，我抱你上車，你不用跟我客氣?！?/br>
    榮鈞訥訥地垂下眼睫，愣了幾秒才輕聲道：“好?！?/br>
    顧葉更將他放在副駕，考慮到車?yán)镩_著空調(diào)，還給他搭了一條毯子，然后調(diào)低椅背，系好安全帶，這才發(fā)動。

    榮鈞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著，幾乎沒有動。顧葉更開得慢，時不時看看他，有一肚子話想問想說，卻遲遲無法開口。

    打破沉默的竟然是榮鈞——但顯然經(jīng)過了力所能及的深思熟慮。

    “顧先生?！彼曇艉艿?，神情有些忐忑。

    “怎么了？”顧葉更將速度放得更慢，“哪里不舒服嗎？”

    榮鈞搖頭，雙手抓著身上的毯子，“顧先生，謝謝你?！?/br>
    “說了不用客氣，怎么又道謝？”顧葉更嘆了口氣，無法對他兇，“我們是朋友，你不用這樣?！?/br>
    “不是！”榮鈞似乎有些著急，“顧先生，正是因?yàn)槲覀円郧笆桥笥?，我才要道謝。雖然……雖然我想了整整一天，也想不起我們是在什么情況下認(rèn)識，關(guān)系好不好，熟到什么程度……”

    顧葉更干脆將車停在路邊，側(cè)身看著他。他微蹙著眉，應(yīng)該是為自己欠妥的語言表達(dá)懊惱，“對不起，顧先生，我，我說不好。”

    顧葉更抿了抿唇角，“沒關(guān)系，我聽著?！?/br>
    “我們認(rèn)識，你也知道我以前是個混賬?！睒s鈞艱難地說：“我強(qiáng)迫未成年男孩做那種事，被部隊開除……”

    顧葉更沒想到他會自己提起當(dāng)年的事，怒意又要上頭，可一想起他這十年來遭的罪，以及自己年輕時惡劣的玩弄，濃重的心痛頓時將陳舊的憤怒沖刷得半點(diǎn)不剩。

    “我也不知道當(dāng)時是怎么回事，完全記不起來了?！睒s鈞坐直，肩膀輕微顫抖，“但既然做過，就得承擔(dān)后果。顧先生，你是唯一一個知道那件事，還肯幫我的人，謝謝你?！?/br>
    顧葉更微怔，“唯一？這些年都沒有以前的朋友幫助過你？”

    榮鈞尷尬地笑了笑，低下頭，“我活該?！?/br>
    說出“活該”二字時，榮鈞眼中掠過自責(zé)與慘然，顧葉更心臟頓時狠狠一抽。

    榮鈞抬起頭，語氣誠懇，“顧先生，請你相信我，這些年我再也沒有做過類似的事，柏尹他的確是我撿的孩子，和以前，和以前不一樣的?！?/br>
    顧葉更眼中風(fēng)云變幻，頓了片刻才道：“嗯，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車重新發(fā)動，再無人說話。駛?cè)氤菂^(qū)后有些堵，榮鈞撐起身子，指了指前方的路口，“顧先生，你把我放在那里吧。”

    “你家在附近？”

    “不遠(yuǎn)了。前面是個堵點(diǎn)，很耽誤時間，我走過去就行。”

    “不打緊。”顧葉更說：“我送你回去，正好看看你的生活環(huán)境。”

    榮鈞猶豫了幾分鐘才問：“顧先生，我們以前是什么樣的朋友？”

    “什么樣的朋友很重要嗎？”

    “因?yàn)槟銓ξ姨昧恕?/br>
    車拐入小巷，顧葉更輕聲答道：“是很特別的朋友?！?/br>
    榮鈞所住的地方是個工廠家屬老小區(qū)，七十年代的房子，陰暗又破舊，樓道里還有一股潮濕的霉味。

    顧葉更看著榮鈞掏出鑰匙開門，當(dāng)即就想將他抱回去，然而話還未說出口，門就從里面開了。一個高大俊朗的年輕男子一把扶住榮鈞，喚道：“哥?！?/br>
    顧葉更有些詫異，榮鈞立即介紹道：“顧先生，他就是柏尹，我弟。小尹，這位是顧先生，昨天救我的人，是我以前的朋友。”

    柏尹冷淡地看著顧葉更，一雙眸子深不見底，疏離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好，謝謝你照顧我哥。”

    顧葉更擰起眉，心里是有些生氣的——他照顧榮鈞實(shí)為分內(nèi)之事，哪里輪得到旁人道謝。

    “顧先生，天氣熱，進(jìn)來喝點(diǎn)水吧?！睒s鈞側(cè)過身子，眼睛很亮，似乎有點(diǎn)高興。

    顧葉更進(jìn)屋，眉頭卻皺得更深。

    室內(nèi)很窄，一室一廳，家具都非常陳舊，唯一的優(yōu)點(diǎn)是干凈整潔。

    榮鈞倒了一杯涼水，又說了聲謝謝。顧葉更沒待多久就要走，臨別前放下一張私人名片，不容反駁道：“明天在家好好休息，后天我來接你去醫(yī)院做個系統(tǒng)檢查?！?/br>
    柏尹主動提出送顧葉更下樓，行至一半，忽然問道：“顧先生，你和我哥是什么關(guān)系？”

    顧葉更冷聲說：“榮鈞不是說了嗎，我們是朋友?！?/br>
    “朋友？”柏尹半虛起眼，“他沒有朋友。”

    顧葉更神情一頓，轉(zhuǎn)身道：“你想說什么？”

    “他記不起以前的人和事，你知道吧？”

    “嗯。”

    “他很善良，頭部的傷影響了他的邏輯?！卑匾鏌o表情，“所以一個陌生人自稱是他以前朋友，他也會相信?！?/br>
    “你懷疑我？”

    “不是針對你。我懷疑所有企圖接近他的人?！?/br>
    顧葉更不知該生氣還是無奈，面前的年輕人不像個17歲的男孩，倒有些榮鈞監(jiān)護(hù)人的味道。

    若是幾年前，他一記拳頭早就招呼上去了，如今卻只是沉默地站著，看上去不為所動。

    果然，柏尹又開口道：“如果你們真的是朋友，那在他無法動彈、無法說話時，你為什么沒有出現(xiàn)？在他被人追著罵戀童癖時，你為什么沒有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