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梨平靜道：“我不投胎，是因?yàn)槲以箽鉀]散干凈，捏碎了靈核也沒什么好下場。但你不同，黎鴻早就幫你驅(qū)干凈了怨氣，你只要捏碎它就能往生?！彼龍?zhí)拗地問：“你為什么還在這里？”

    為什么還在這里。

    黎美也想知道。

    不，其實(shí)她知道。

    她和黎瑰一樣，都沒能從黎鴻的死亡中走出來。她不愿意往生，正如黎瑰做了穿著風(fēng)衣的驅(qū)魔師一樣。

    他們的時(shí)間都被鎖在了三年前，再也進(jìn)不了了。

    黎美忍不住，終于嚎啕大哭。她抱著膝蓋就這么坐在地上哭了起來，白梨被嚇了一跳，也安慰不了她，只能蹲著陪她。等她哭完了，才輕輕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br>
    “但你們該走出來了。”

    她說著，看向了不知何時(shí)折回的黎瑰。

    黎瑰還是穿著米色的風(fēng)衣，他遠(yuǎn)遠(yuǎn)的站著，面上的神情分不清喜怒。

    白梨見著他從骨子里透著懼怕，于是她沉默著起身，最后看了黎美一眼，抬步離開了。

    黎美還蹲在原地，她見黎瑰回來了，擦了擦眼淚，對黎瑰道：“你回來啦，是什么忘記了嗎？我去給你拿。”

    黎瑰對她道：“我想醒來了。”

    黎美猛地回頭。黎瑰向她微微一笑：“你先前想問我的話，其實(shí)我可以回答你。我并非沒有走出來，她雖然死了，但我其實(shí)很高興，因?yàn)樗皇菗Q了個(gè)地方住，并沒有真正離開我?！崩韫妩c(diǎn)了點(diǎn)自己的心臟，“我并不難過。”

    黎瑰道：“但白梨說的對，我不該一直睡著。若是一直睡著，我們便真的見不到她了?！?/br>
    黎美見他微微笑著道：“我們?nèi)フ宜伞！?/br>
    黎美盯著黎瑰看了很久，突然也笑了。她擦了擦眼角，重重點(diǎn)了點(diǎn)頭，笑著道：“好?！?/br>
    “我們?nèi)フ宜！?/br>
    風(fēng)吹起黎瑰的額發(fā)，他笑容溫柔，眉眼繾綣，就像黎鴻記憶里一樣，是位再漂亮不過的少年。

    一周后，白梨再經(jīng)過這里，只聽說樓上有戶人家失火。這火也奇怪，除了那家，旁人都未受損害。也正是因此，那戶人家的男主人被燒成了灰，也沒有人發(fā)現(xiàn)。

    古書有載，以鬼氣孕于人體得鬼胎，誕則謂之人鬼，是為鬼王。以其血飼鬼，可得世間最猛最厲之惡鬼。鬼王兇厲，除不得、殺不得，只能以陣?yán)е魷?，則必自斃。

    白梨駐足了很久，終于笑了一聲，離開了。

    她想她再也不會(huì)回來了。

    ·

    這一次的情形和前幾次都不太一樣。

    黎鴻坐在潮濕陰冷的地面上，看著自己手腕和腳腕上扣著的笨重鐵鏈，略微一動(dòng)便叮鈴咣當(dāng)吵得煩人。她看著自己身上沾滿了污漬的麻布衣裙，目光停頓了一會(huì)兒，方才仰起頭。一束陽光從窗外透入，照在她被鐵面具遮住的下半張臉上，與溫暖陽光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黎鴻的眼里的絕望。

    天審安慰道：“沒事啊，沒事啊，事情還不算糟?！?/br>
    黎鴻鎮(zhèn)定地問：“一醒來就在牢房里，嘴巴還被鐵面具給封住了，你告訴我這還不算糟？”

    天審沉默不說話。

    黎鴻感到了不祥：“……別是還有更糟的？”

    她的話音剛落，便聽見了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腳步聲響起的，是鎧甲碰撞的聲音。

    黎鴻抬起眼，像石欄外看去，一行銀甲的士兵列隊(duì)有序地跟著獄卒走了進(jìn)來，獄卒向著他們之中的領(lǐng)頭者諂媚地幾乎將腰彎成了九十度。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抓著昏暗的油燈，靠近黎鴻獄門的時(shí)候毫不客氣的將油燈往石欄上一撞，油燈的光直射進(jìn)黎鴻的眼睛里，刺得她幾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獄卒沙啞道：“巫女蕾歐娜，你的末日來啦。”

    他雖然這么說著，但那雙渾濁的眼里仍然透著深深的恐懼，若說是恐懼也不全然正確，他的恐懼中還混雜著對女巫的、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到的迷戀。

    似乎是察覺到了黎鴻的沉默，他將油燈掛在了石欄上的鉤子上，油燈昏暗的光照亮牢中巫女的面孔。

    巫女如同黑夜一般濃稠的長發(fā)已經(jīng)亂成了一團(tuán)，原本如同牛奶般絲滑的面孔上也沾滿了泥土，她穿著麻布長裙，露出的手腕腳踝上全是被鐵鏈磨開又結(jié)痂的傷口。她的嘴巴則被鐵面具緊緊封住，使得她說不了一個(gè)字，發(fā)不出一聲音，而劉海下露出的那雙眼睛。

    牢門外的所有人都頓住了。

    ——那是一雙黃金之眼。璀璨的金色，如日輪一般的顏色，熱烈地鮮艷地仿佛能夠燃盡一切的金色。

    所有人似乎都被那雙金色的眼睛魔昧了，一時(shí)間牢內(nèi)除了滴水的聲音，竟是連呼吸聲都輕不可聞。

    良久，為首的騎士在她面前緩緩半蹲下了身。他推開了自己面上的鎧甲，露出一張冷淡而英俊的面龐。

    “蕾歐娜·伍德?！边@名有著藍(lán)色眼睛的騎士語氣冷漠，居高臨下道：“你被控以魔法咒殺了你的養(yǎng)父一家，并招來邪龍使卡爾特村遭受惡魔之災(zāi)，致使全村一百三十人死亡十七人，重傷三十二位。”

    “有證人指證你曾與黑森林的惡龍有過交易，黑森林內(nèi)更有你的發(fā)帶為證。”

    “如今教廷裁定你為異教巫女，判處火刑，你有什么想要反駁的嗎？”

    黎鴻：“?。。?？”有異議，我有異議??！什么火刑，我不服??！

    然而她的嘴被鐵面具封住，只能發(fā)出嗚嗚的聲音，根本說不了話。她唔了一聲，發(fā)現(xiàn)反而被面具箍地生疼后便被迫放棄。

    而這位騎士則保持這樣的姿勢等了一會(huì)兒，見她再?zèng)]有話可說，便道：“那么判決生效，我將帶你回帝都行刑?！?/br>
    黎鴻：“……”

    騎士站起了身，對獄卒吩咐道：“把門打開，從現(xiàn)在開始，罪人移交圣殿騎士團(tuán)?！?/br>
    獄卒聞言連忙稱是，他從自己腰側(cè)取了鑰匙，抖抖索索地開了門。黎鴻依然跪坐在潮濕的地面上，抬著頭看著這位仿若光明化身的銀甲騎士，心中突然浮現(xiàn)了一個(gè)不可思議的想法。

    黎鴻：“你千萬不要告訴我——”

    天審沉痛道：“是的，是他，沒錯(cuò)，就是他?！?/br>
    黎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