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第三杯是青佩斟的酒, 我喝了，赤哲孥孛喝了；阿巴亥沒有喝，其木格沒有喝，丁四平也沒有喝。

    若白一怔，“怎么可能？”

    隨即他下意識要把壺蓋蓋回去，只是他到底也不如西涼禁軍的動(dòng)作快。阿巴亥已招呼禁軍以“擅闖宮闈、禍亂人心”的名義將那個(gè)官員、若白與其木格俱押住了。

    沒有人敢去押赤哲孥孛，因?yàn)檫@個(gè)時(shí)候，他背上赤紅的蝎忽然亮了一瞬，金杖上蛇信發(fā)出“咝咝”的聲音，濃郁的香氣在一瞬間漫開。

    殿角金玲忽然響起，巫族的長老們在赤哲孥孛面前跪下。

    所有的事情，都發(fā)生在一剎那里。

    涅奢耆扶著阿巴亥起身，驚道，“族長要寂滅了。”

    若白轉(zhuǎn)目看過來，只愣了一瞬，忽然大笑道，“孟特使……今日作下這個(gè)局，你可真是費(fèi)了好大的辛苦！”

    滿殿之中也只有涅奢耆與青佩會(huì)漢話，若白這一聲狂笑，只引來涅奢耆多看了幾眼。

    旁的人并不曾注意到，便是注意到了，也不知若白這一聲是什么意思。

    赤哲孥孛在這個(gè)時(shí)候涅槃，當(dāng)真是個(gè)……好時(shí)機(jī)。

    我垂眼，內(nèi)里卻暗暗發(fā)力。

    巫族此身生死皆系于毒蠱，今日，能死在蠱毒之下，也算是死得其所。

    這亦是明誠之給我的。

    據(jù)說這是百蠱之王，就藏在鶴鳴的夾層里，名叫“誅心”。

    今日酒中無毒，只有這一味“誅心”。

    我與赤哲孥孛同飲，如今他生死動(dòng)作，全都在我一念之中。我右手垂在身側(cè)，手腕一翻，赤哲孥孛的金杖忽然砸倒在地上。

    “哐啷”一聲。

    杖傾。

    赤哲孥孛伸出手，以一個(gè)極其怪異的姿勢，指向東北的方向。

    西涼東北，是大夏。

    赤哲孥孛張了張嘴，喉嚨里咕嚕一聲。

    他說，“大夏，河洛?！?/br>
    這是我想說的地方。

    “誅心”之蠱，須以意志相抗。我奪了先機(jī)，先一步cao縱了赤哲孥孛的心智，但說實(shí)在話，赤哲孥孛心志之堅(jiān)定，是我生平罕見，若非那一點(diǎn)先機(jī)，或許此刻被cao縱的人，就是我了。

    赤哲孥孛的手定了方向，香氣忽然斂盡。

    其木格一動(dòng)，四檐金玲又響。

    大長老朝赤哲孥孛的遺體深深三拜，然后捧起金杖，走向我，“大夏特使?！?/br>
    青佩在旁翻譯，“此番回京，請?jiān)饰业扰c你同行。”

    一場宮宴被攪的七零八落，最后阿巴亥也沒喝那杯酒。他并不知道我在酒里加了什么，只是若白的話提醒了涅奢耆，在阿巴亥端起酒杯時(shí)，涅奢耆格外嚴(yán)肅的制止了他的動(dòng)作。

    若白與其木格被壓下去的時(shí)候，我還問了涅奢耆一句，“不是說天丒教最擅祝由術(shù)嗎？惑人心神的邪術(shù)，今日怎么這樣順利？”

    “檐上掛著佛玲，佛玲清心，祝由術(shù)便沒什么用途了?！?/br>
    涅奢耆與我并肩，行在阿巴亥身后。

    “今夜能去看看那些鐵浮屠的人嗎？”我道，“外臣想盡快返程?！?/br>
    “這個(gè)自然是可以的?！?/br>
    涅奢耆回頭道，“只是特使得告訴我，赤哲孥孛寂滅前那個(gè)怪異的姿勢是怎么回事，為何他的轉(zhuǎn)世會(huì)在大夏河洛之中。巫族人不參與俗務(wù)，但畢竟是我西涼國民，特使如此作為，可算否插手我西涼國政？”

    我一笑，“國師可真是多心了?！?/br>
    西涼王宮的臺階是石雕的，垂眼便可看得見階上鏤刻的芙蓉花紋。

    花枝勾連，花葉雜盛。

    “外臣與族長第一次見面，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且還有教主在旁。外臣能對族長做什么呢？國主與國師俱愛重我大夏風(fēng)流，殿中器物擺設(shè)無一不是按著大夏的樣式來的，族長心生仰慕，寂滅化生，在大夏境內(nèi)，也不足為奇吧?！?/br>
    我垂眼看著漢白玉石階，阿巴亥拖著長袍，拂過每一朵花樣時(shí)都會(huì)一頓。

    金黃的邊兒，沉暮的夜色，幽昏的燈火。

    我忽然想起回京師后做過的那個(gè)夢，深長的廊，黏滯的空氣，教我每一步都走的格外艱難。

    “特使說的是。”涅奢耆叫住阿巴亥，與他低語幾句后，對我道，“那特使請隨我來?！?/br>
    阿巴亥不去。

    今夜赤哲孥孛涅槃，天丒教教徒若白插手西涼國政，違背了阿巴亥之前與其木格政教分離的約定。且那官員往上還是否有人指使？若白又因何帶著巫族的長老直闖千門殿呢？

    這些都需要審。

    準(zhǔn)確的說，是都需要阿巴亥親自去審。

    且防著變數(shù)，阿巴亥打算與刑司連夜審查，故而只有涅奢耆帶我們前去。

    關(guān)押鐵浮屠的地方，是處地牢。

    青佩舉著燈臺，躬身帶路，我與涅奢耆并肩，身后則跟著丁四平。

    地牢共有三重門，每開一重，那血腥味便重一點(diǎn)。

    涅奢耆撩起衣袍，面無表情道，“請。”

    我終于看清了那些所謂的鐵浮屠。

    衣裳大約自進(jìn)來就不曾換過，腐臭與污血的味道混雜在一起，頭發(fā)亂糟糟的。唯有一雙雙眼睛，亮的嚇人。

    “你們……”

    我只覺得喉間一緊，再說不出旁的話來。

    其中卻有一個(gè)人笑了一聲，“國師，今兒換了個(gè)夏人審我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