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里逐漸冰冷的身體提醒著他, 斯人已逝。

    他很平靜。渾身血已涼透, 心也剜空了，還能再有什么波瀾。

    不知僵了幾何, 他顫著已經(jīng)發(fā)麻的手從空間囊里抖出了一架冰棺——這本是他撿來留給自己的, 現(xiàn)在，卻給了他最不想給的人。

    冰棺一出，整個(gè)洞窟霎時(shí)寒氣四溢。

    他將君向若小心翼翼地放進(jìn)冰棺里，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

    回憶起過往，不知不覺竟渺遠(yuǎn)得像九曲長河的源頭, 厚重得像太微山終古的積雪。

    是塵封的酒, 百味陳雜, 時(shí)光沉淀，愈釀?dòng)?，待拍開封泥，燙入肺腑, 確是辣得要嗆出眼淚來。

    寒云深看著他笑，“你說，我厲害嗎？藏身你后山，盯了你二十年，都沒被你發(fā)現(xiàn)?！?/br>
    冰棺里的人沒有冷笑著諷刺他，沒有不以為然地反駁他，也沒有色厲內(nèi)荏地叫他滾。只是閉著雙眼，覆下長長的睫羽，默不作聲。

    寒云深回憶了起來：“初來乍到，山里的吃食實(shí)在乏味得很，我也饞了，潛到你宗里尋吃的，端了一碗魚湯，回去才發(fā)現(xiàn)，好大一碗毒藥。我當(dāng)時(shí)只道你宗里混進(jìn)了內(nèi)鬼。”

    清朗的聲音在山洞里回蕩，冷冷清清，不聞回響。

    “后來才發(fā)現(xiàn)，你宗里個(gè)個(gè)都是鬼。”寒云深靠著山壁，目光卻沒有離開他。

    “我浪跡人界江湖二十載，過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恩怨情仇、血雨腥風(fēng)看得也不少。想來有些意思，我當(dāng)時(shí)確實(shí)懷了看戲的心思。”

    寒云深沉吟片刻，似在回憶，可山洞里太安靜了，他又開口了。

    “我多次見你人前凜冽，人后卻又郁郁不甘?！焙粕钚α诵Γ澳憧隙ù蛩蓝疾怀姓J(rèn)。”

    他目光溫柔，“但你越是這般，越戳我心里柔處。”

    “我潛身宗內(nèi)，見你隱忍著深夜包扎傷口，觸目驚心?！焙粕畹哪抗庖频阶约菏稚?，“我沒有幫你。是我的錯(cuò)?！?/br>
    “太多次了……不知是什么時(shí)候，我對你的感覺變了味，我沒有辦法再隔岸觀火、袖手旁觀了?！?/br>
    “食魂獸是何等的兇獸，你打不過的，那一次，我出手了。你肯定沒發(fā)現(xiàn)?！焙粕钣挚聪蛩?，勾了勾唇，“不然你還真以為你出竅修為能在它手底下活命？”

    他沉默了一會(huì)兒，接著說：“和你在山洞里過的年我很快樂。很久不曾那么安定快樂過了。”

    “要說來?！彼麆?dòng)了動(dòng)有些發(fā)麻的長腿，“我可真是魔障得不輕。”

    “失散十多年，我也總會(huì)想起你來?！?/br>
    “真是沒出息，界城再逢你，心里是抑制不住的高興，都快繃不住了。我廢了不少心思想遇見你，沒想到卻在覺羅幻境里就逢上了?！?/br>
    “你還是那般多疑的性子，我銅墻印都搬出來了才能同你一路。”寒云深扶上自己額頭，“你可倒好。半路就溜了?！?/br>
    “青山派那次，我確實(shí)需要青龍殘魂助我沖破封印，我知你會(huì)去。你雖易容，我也可以一眼把你找出來，看了二十年、想了十年的人，你說我能不能。”他眼底溫柔得要擰出水來。

    “直到龍脈里，你給我采來崖萊，你同我交心，我再抑制不住。”寒云深的目光拂過君向若的臉龐，又垂下了眼睫。

    “我果然萬劫不復(fù)了?！?/br>
    洞外的驚雷已是滾滾欲泄，聲震八荒到了不容忽視的地步。

    寒云深伸出手拂過他的臉龐，“等我來接你?！?/br>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朝洞外走去，只覺得自己被生生劈成了兩半，一半隨君向若死去，一半行尸走rou。

    屆時(shí)，震天龍吟與這驚雷對吼，炸成一片，萬里轟鳴！天地震蕩??！

    一個(gè)黑色的龐然大物直直地撞向了橫劈而下的炫目閃電！那閃電的尺寸甚至比巨龍更加巨大！

    舉洲震撼！

    山洞里寒氣四溢，君向若靜靜躺在冰棺里像睡著了一樣，一聲清脆的“叮呤——”淹沒在了那龍吟、那雷聲之中。

    在強(qiáng)光之下，眾人直接失了視力，待恢復(fù)過來，有人驚呼：“龍！”

    “神仙！”

    元是神龍渡劫，難怪有這般的陣仗！

    凡見神龍者，莫不駭然。

    天雷不同于雷劫，雖具是自九天穿云而下，雷劫只是鍛造凡胎rou骨，而天雷卻是天怒，本著懲罰的宗旨，如淬火長鞭擇人而噬，毫不留情桀驁抽下！凡人只得身死道消。

    加上本該落在君向若身上的九道天雷，共計(jì)十八道，一道比一道狠戾，金剛身也扛不住，直抽得寒云深渾身發(fā)麻，皮開rou綻！

    十八道天雷，讓整個(gè)圓覺大陸忽暗忽明，也讓人聲忽起忽落。

    待最后一道落下，在轟鳴之后又如煙火般消散。

    玄龍力殆，從天際直直墜落。

    天雷擊穿了堅(jiān)硬的龍鱗，寒云深渾身上下無一處完膚，龍尾也被燒得焦灼。

    在一陣金光里，他化成了人形，躺在地上，身上的衣服業(yè)已破破爛爛，冒著黑煙。

    他暗嘆這天雷比想象中的還要霸道，卻又遺憾未能索了自己的命。

    空中厚重的烏云并沒有散去，滾滾的閃電朝著一個(gè)地方竄去。

    在遠(yuǎn)方，烏云旋轉(zhuǎn)著聚集，匯成一道巨大的漩渦！聲勢比方才的天雷更加浩大！仿佛天下風(fēng)云皆來會(huì)。

    寒云深感覺胸口里的小蛇柱燙得他發(f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