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對方臉色陰沉，神色看不出喜怒，少年不由感到顫栗，不知道自己是那里得罪了對方，也不敢說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不敢動彈。

    秦時年只是冷冷看了對方一眼，什么也不說，起身離開。

    這人還沒來一會呢？怎么就走了？秦時年一走，剩下幾人忍不住相顧無言，也不知道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秦時年今天心情是真的不好，何止不好，簡直是糟糕至極。

    無他，明日長離即將回京。

    自平南王離京已過八年。

    四年前宣德帝魂歸西天，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他也算圓滿一生。

    不日后，云長風(fēng)承順登基。

    八年間長離一路征戰(zhàn)不休，抵御蠻夷侵擾，領(lǐng)大祁兵馬開大祁山河，頗有當年晁匡帝的氣勢，加之云長風(fēng)勤政愛民，減關(guān)稅，修水利，改革科舉，內(nèi)外兼修。

    兩者相結(jié)合，不僅讓大祁恢復(fù)了開元盛世的局面，更是隱隱有破沖之勢。

    百姓愛戴帝王，也同樣愛戴平南王，這是八年前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包括一直算無遺策的太后娘娘。

    如此這般，長離已經(jīng)做到了真正的功過相抵，然而宣德帝曾經(jīng)的圣旨里還有一條，沒有奉召不得回京，他也真的一直待在邊疆從未有回京的動向。

    別人不懂長離這么做的原因，秦時年卻是懂的。

    如果當今圣上不是云長風(fēng)，長離怕是早就回京了。

    四年間他毫無動靜，幾次都是從閻王爺手里把命搶回來的，邊疆已經(jīng)不需要他的鎮(zhèn)守了，在他的領(lǐng)兵帶領(lǐng)之下，各國已對大祁俯首稱臣，蠻夷被他壓制地毫無反抗之心。

    而長離，執(zhí)拗得近乎偏執(zhí)。

    他向云長風(fēng)擺明了意思——

    你讓我回來，我就回來。

    你不讓我回來，我就不回來。

    最后，云長風(fēng)認了輸。

    消息從沛京傳來的時候，長離正坐在篝火邊和將士們玩著軍旗令，這是軍營里為數(shù)不多的娛樂項目之一。

    他如今多了些孤鷹般凌人的銳氣與血性，睜開眼的時候宛如利劍出鞘，寒光乍現(xiàn)，劍眉星目，輪廓有棱有角，讓人望而生畏。

    副將彎腰俯耳告訴他時，軍旗令剛好傳到他這邊，他一時頓住，引得將士們起哄起來。

    長離揚眉起身，不爽地罵道：“你們這群兔崽子?！?/br>
    雖是這樣說著，他卻是接過軍旗令接受了懲罰，將士們一陣哄笑。

    玩鬧過后，夜深了很多，長離回到營帳內(nèi)，等候多時的太監(jiān)才開始宣讀圣旨，長離垂目接旨，分不清自己心中是歡喜過多還是怨恨過多。

    是的。

    他是恨過云長風(fēng)的。

    在無數(shù)次希望落空之時，夾雜著愛意一起。

    他從未想過要傷害云長風(fēng)，包括那次勾結(jié)蠻人，他都是在達成不準動云長風(fēng)的前提下答應(yīng)的，然而蠻人是沒有信譽的，這也是他現(xiàn)在為何如此打壓蠻夷的重要原因。

    長離盯著銅鏡里的容顏，幸而他同云長風(fēng)長了一張同樣的臉，幸而他無比熟悉云長風(fēng)的神態(tài)動作，不然他的思念也不會允許他堅持四年之久。

    不過，現(xiàn)在他卻無法在鏡子里找到熟悉的痕跡了。

    回京當天，今天的第一場雪悄然而至。

    云長風(fēng)撩開羅幕，打開窗戶，看著隨風(fēng)飄落片片梅花，花瓣打著卷飛到帳前，有些墜在帳頂端，撲面而來地還有雪花，冷冽得狠。

    長離就站在一顆梅樹下，穿著一身雪白，仿佛要和雪地融為一塊似的，雪花和紅梅落在他的肩上，仿如畫中人。

    他如瓊枝一樹，栽于黑山白水間。

    長離猝不及防地迎上云長風(fēng)的目光，微微一愣，然后攜著遙遠青木的溫柔，抬頭一笑。

    那個笑容里，仿佛包含著那些一起經(jīng)歷過的春日朝露、仲夏蟬鳴、深秋潭水、初冬暖陽的時光。

    云長風(fēng)緊了緊身上的狐皮大氅，伸出手緩緩攏起桿上的浮雪，冷意襲來，云長風(fēng)才拉回自己的思緒，深深嘆了一口氣。

    長離帶給他的影響，比自己想象的還大。

    他們曾十六年形影不離，他們曾九年分開的時間不超過一刻鐘。

    幼年時，插科打諢、調(diào)皮搗蛋、浮雪碎光、作威作福；

    少年時，隔坐送鉤、分曹射覆、流觴曲水、騎馬打獵；

    成年時，愛而不得、勾心斗角、欺上瞞下、反目成仇。

    云長風(fēng)關(guān)上窗戶，從宮女手中接過傘，吩咐他們不用跟著，一個人打傘往長離的方向走去。

    長離感到身上已無風(fēng)雪飄落，動了動嘴皮，最后只是笑了笑，看著云長風(fēng)，輕松喚道:“阿風(fēng)?！?/br>
    云長風(fēng)點頭：“阿離。”

    長離又喚了一聲:“阿風(fēng)?！?/br>
    “嗯?！?/br>
    “阿風(fēng)?！?/br>
    “嗯?！?/br>
    “阿風(fēng)?！?/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