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琊冷著臉將槍從窗戶里扔出去，想了想，覺得會給店家添麻煩，就又拾了回來。他不想再回花間酒一次，于是就近將銀槍丟進海里?？粗鴺尲獗环瓭L的海浪徹底吞沒，云琊沒覺得松了一口氣，反而切切實實感到心痛。

    他用慣了最好的，往后即便找到了替代品，也都不會有最初那桿用得順手。

    可是第二天，云琊再次從床頭看到了破山河，整桿槍干干凈凈，鋒利如初，沒有一絲海水侵蝕過的痕跡。

    云琊懷疑季棣棠在槍上施了咒，因為沒有人能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進入他的房間，放下這桿槍。他拒絕再繼續(xù)用它，是因為它實在像極了一方在春風(fēng)一度后給予另一方的補償，或者說，賞賜。

    其實云琊最在意的不是“他上了季棣棠的床”這件事本身，而是這件事發(fā)生后，季棣棠沒有對他提過只言片語。

    那個人似乎打算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聽了南瓊的話，云琊已經(jīng)將前因后果猜得清清楚楚。他承認(rèn)是自己魯莽，也知道那天晚上如果沒有季棣棠，自己肯定不會好過。但他不喜歡被人蒙在鼓里，所以覺得也無法再面對季棣棠，跟對方共處一室都覺得難受。

    可當(dāng)云琊真的從花間酒逃出來，在客棧里靜下心，云琊不得不開始思考那件事本身對自己的意義。

    其實，他猶豫起來，雖然完全沒印象，但按理說，既然是自己中了暗算，那自己才應(yīng)該是主動的一方。而季棣棠或許是出于好心，或許是順?biāo)浦?，總而言之，季閣主愿意屈尊降貴、犧牲自我來幫他，也并非絕對不可能的事。

    只是按照云琊對季棣棠的了解，可能性比較小就是了。

    但這個問題的關(guān)鍵，其實從來也不是誰占了誰的便宜這么簡單。

    他喜歡季棣棠嗎？

    云琊知道恨一個人是什么感覺，卻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滋味，或者說，不知道怎樣才算真正喜歡一個人。他心亂如麻，繞了半天也沒解開這團麻，索性不再去想，轉(zhuǎn)而思考起另一個問題。

    他很想繼續(xù)用破山河，卻不想讓它以嫖金或恩賜的名頭待在身邊。他不想成為兩人中被看低的那一方。

    他要給季棣棠一樣更好的東西，就當(dāng)他是從對方手中買下了這桿槍。

    云琊皺著眉頭考慮了一會兒，覺得頭疼起來。他知道季棣棠不缺錢，眼光又高，尋常物件根本看不上。而自己常年在山里清修，除了修行之外的東西沒幾件，除了靈石，也實在沒什么能給的，不過既然知道季棣棠從頭到尾都是把他當(dāng)槍使，云琊倒突然生出了一個主意。

    于是他回到帝都，去全城最好的珠寶鋪子里定做了一個紫玉鑲金扇墜，雕成九條尾巴的狐貍形狀，做出來后果然精巧奪目，栩栩如生。云琊沒見過季棣棠本體是個什么模樣，但在見過南瓊化出的狐貍臉之后，他對九尾狐族的本體已經(jīng)不抱希望。他覺得若季棣棠真能生成這個紫狐貍的樣子，倒也很可愛。

    但這注定只能是一種奢望了。

    云琊把小狐貍包好，親自送去花間酒，交給季棣棠喚做“瑤瑤”的那個女婢，讓她轉(zhuǎn)交給季棣棠，里面還附上一張字條，寫了瀟瀟灑灑的三個大字：

    “買/槍錢?！?/br>
    而在送出去之前，云琊將那扇墜與自身氣海之間的連接打通，將之變成了靈力外放的一個出口，它與他相互關(guān)聯(lián)，卻又相互獨立。一旦季棣棠將扇墜系到自己的折扇上，即可以扇為媒，自由調(diào)配云琊氣海內(nèi)可用的靈力，好像云琊時時刻刻都在他身邊一樣。

    這份禮不可謂不重，甚至可能給云琊自身帶來危險，按理說，只能給絕對信任之人?？稍歧鹣耄幢阕约焊鹃μ囊呀?jīng)鬧翻，二人之間卻并沒有絕對的利益沖突，將扇墜放在他那也未嘗不可。等自己殺了魔尊，正式退出瑯軒閣時，就將氣海與扇墜間的媒介切斷，只留給花架子給他。至于破山河的去留，便到時再作考慮。

    但他還是低估了季棣棠。

    漆黑的月圓之夜，雷鳴大作中，當(dāng)季棣棠手握折扇站到面前，云琊一眼就瞧見那紫狐貍扇墜給流蘇繩綴在扇下。扇與扇墜相得益彰，一如想象之中那般相配。

    可季棣棠在此刻出現(xiàn)，他讓云琊跟他回去。可若云琊真的臨陣脫逃了，那先前做的一切努力，豈不是全都功虧一簣。

    于是云琊銀槍一橫，不耐煩道：“讓開！”

    季棣棠正色道：“若我不讓呢？”

    云琊定定瞧著他：“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br>
    他知道若季棣棠還握著那把折扇，那他跟季棣棠斗，就相當(dāng)于是在跟自己斗。即便斗得兩敗俱傷，這兩方傷處，也全該是他自己受著。

    他根本傷不了季棣棠。

    云琊想將氣海與扇墜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切斷，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然做不到。但凡稍一嘗試，丹田處便刺痛不已，就跟要廢了一樣，像在親手切斷自己的命脈。

    “阿琊，你可太小氣了?！奔鹃μ拇蜷_折扇搖了搖，“既然是送給別人的東西，哪有再收回來的道理？”

    他說這句話的同時，身后飄出一些空中飛舞的光點，隨風(fēng)勢而迅速脹大，互相碰撞，竟交織成一張細(xì)密巨網(wǎng)，直向云琊當(dāng)頭撲來。

    季棣棠做戲做了全套，竟還帶了瑯軒閣的輕舞流光來。

    輕舞流光網(wǎng)以柔克剛，專門克制破山河這類至為暴虐的法器。想來季棣棠在將破山河給云琊的時候，就已經(jīng)想好了若他將來不聽話，該用什么方法來對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