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的鼻子不如年輕人，可當(dāng)茶擺在面前時(shí)，她也一下子聞到了這茶香，茶香入肺，她那雙精明的眼睛越發(fā)明亮，原本有些混沌的腦袋也越發(fā)清醒。

    “這是春哥兒的茶葉嗎？”方氏問婢子。

    “是?！蹦擎咀涌刹桓液骷摇?/br>
    方氏連忙喝了兩口，只覺得茶的滋味沁人心脾，恍惚間，她的記憶似乎回到了十七年前的那個(gè)冬日里。

    那時(shí)候的她雖然才五十四歲，可身子卻一日比一日差，尤其是寒冬的時(shí)候，關(guān)節(jié)偶爾會(huì)疼痛。女醫(yī)的針灸能緩解疼痛，卻不能根治。

    直到她的外甥女生出了一個(gè)孩子，她發(fā)現(xiàn)這大雪鋪蓋的花圃里，竟有花草頂著大雪而倔強(qiáng)地生長著。后來雪融化了，那些花草更是一副生機(jī)勃勃的模樣，就連她的關(guān)節(jié)的疼痛似乎都減緩了。

    有一瞬間，她甚至聽見了喜鵲的叫聲，然而下人只當(dāng)她耳聾昏聵了，這大冬天的，哪里來的喜鵲呢？

    可宅邸內(nèi)生機(jī)勃勃如初春的模樣確實(shí)眾人切實(shí)看見的奇景，因此她認(rèn)為這是那剛出生的嬰孩帶來的祥瑞，也沒有人能反駁她。

    雖然后來每年的冬天都不曾再見這種奇景，祁家的其余人都認(rèn)為那年只是湊巧，可方氏仍舊認(rèn)為是祁有望的緣故。

    她親自撫養(yǎng)祁有望，漸漸地，也不想什么祥瑞了，因?yàn)槠钣型蛐【蛺坌?，又跟她親近，她打從心底里便覺得跟這孩子有緣，對她自然是越發(fā)寵溺。

    這茶的滋味與十七年前的那一日帶給她的感覺十分相似。

    “阿嬤，四郎可有說這是什么名茶？”祁二郎也覺得這茶的滋味不錯(cuò)，理應(yīng)是名茶。

    方氏讓人把從別莊回來的仆役喊來，讓他親自告訴祁二郎。

    祁二郎聽了，有些不相信：“周家是什么名家？種的又是什么茶葉？我聽都沒聽說過?！?/br>
    信州有的是大茶園戶、茶商，他們祁家雖然備著許多名茶，可本地的茶葉也有買，可他向來都是跟信州最大的茶園戶、茶商吳家買的，那些小茶園戶、小茶商的茶葉，他還看不上。

    方氏隱約記得周家，因?yàn)槠钣型o她的信里就寫了她去周家茶園觀賞“喊山”的儀式過程后，與她分享了這份觀后感。

    “既然沒聽過，那就去打聽唄！”方氏道。

    祁二郎一下子語塞了，他本來只是對祁有望拿出來的并非什么名茶，而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茶葉而有些落差感，便隨口說的?？伤@然忘了眼前的老人可容不得別人說他那弟弟的一點(diǎn)不是。

    “阿嬤說的是?！?/br>
    祁二郎還是不信的，從方氏這兒離開后，便讓人去周家的茶葉鋪買茶葉。

    周家的新茶向來都不會(huì)與舊茶放在一起擺賣，而且茶亭茶山的那批芽茶應(yīng)數(shù)周家新茶中滋味最佳的，故而周家父女還在商議要怎么處理，并未立刻擺到茶葉鋪賣。

    祁二郎派去買茶葉的人還算是略懂茶的，見茶葉鋪的掌柜拿出了他們最好的茶葉，竟然也不過如此，便有些失望。

    他搖著頭離開了周家的茶葉鋪，與他擦肩而過的周紓心思敏銳，擔(dān)心他是對周家的茶葉或待客之道不滿意，便先讓人跟著那人，自己則回茶葉鋪詢問情況。

    “買茶葉的？”周紓對此籠統(tǒng)的說法并不是很滿意，“他可有自報(bào)家門？目的可明確？”

    那掌柜想了片刻，便道：“小的瞧著他是生面孔，此前應(yīng)該不曾來買過周家的茶葉，而且看打扮該是哪戶人家的仆役。他一來便說要鋪?zhàn)永镒詈玫牟枞~，要的也不多，就半斤?！?/br>
    周紓垂眸，沉思了片刻，才道：“恐怕那是祁家的下人?！?/br>
    對于為何祁家的下人只買半斤茶葉的古怪舉止，周紓心想理應(yīng)是祁家的人并不相信祁有望的茶葉是出自周家這么個(gè)名不見經(jīng)傳的茶園的。

    跟著祁家的仆役的人回來稟報(bào)：“小的看見那人從祁家的后門進(jìn)去了?！?/br>
    周紓抬手揉了揉眉頭，心底直嘆天意弄人。

    掌柜倒是不太明白自家小娘子為何煩惱，在他看來，信州的茶葉幾乎都差不多，那些被吹捧為佳品的茶葉，也只是在制作工序上添加的香料不同罷了！

    只要周家的茶葉不添加香料，那不管是新茶還是舊茶，要想從中脫穎而出，還是有些難度的。

    ——

    祁二郎喝了仆役從周家買回來的茶葉，不可否認(rèn)，這茶確實(shí)不像是出自小茶園戶的，可也遠(yuǎn)沒有名茶那么好喝，與他今日喝的茶葉滋味也有些對不上。

    “這四郎長本事了，居然會(huì)拿好茶冒充不知名的茶葉來騙人了！”祁二郎冷哼了一聲，似乎對祁有望弄虛作假討好老人家的做法很不屑。

    身旁正在做女紅的年輕婦人聽聞，猶豫道：“只聽說過以次充好的，沒聽說過拿好東西來冒充不好的東西的。況且不管四郎拿出來的是好東西還是不好的東西，阿嬤從來不會(huì)在意的，他沒必要這么做吧？”

    祁二郎斜睨了妻子一眼，神情寡淡：“你是說我今日喝的茶是假的了？況且他不學(xué)無術(shù)，整日游手好閑，歪心思一堆，誰知道他為什么這么做？”

    年輕婦人張了張嘴，想替祁有望辯解幾句，豈料祁二郎說完后壓根便不再去看她，她眼神一暗，又垂首繼續(xù)做女紅。

    翌日一早，年輕婦人與友人出門上香，歸途途徑周家的茶葉鋪，她想了想，喊停了車子，打算買些茶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