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此處有阻礙,我暫時無法到你身邊。巫炤的聲音聽起來也有一絲緊張,但話語依舊冷靜有力:時間倉促不多解釋,我只問一句——北洛,你是否信我? 青鋒寒光閃耀,將試圖掐住岑纓脖子的骷髏幻影擊退。他連氣都來不及喘便在腦子里直截了當?shù)鼗貞赫f吧,要我怎么做? 這里道路繁瑣,來不及言語為你指向。我需要通過手鐲直接連接你的意識,才能把你們帶出去。 北洛明白,這意味著對方將進入他的精神核心,與自己融為一體。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舉動,稍有不慎便會導致自身精神崩潰,或是喪失自我成為他人附著的軀殼。更何況深度心靈感應之下,雙方內(nèi)心的情感與隱私也會盡數(shù)曝露,從此以后再無秘密可言。 所以巫炤才會問出那句是否相信他,因為這不止是表層的簡單信任或是朋友之間的肝膽相照,而是要將自我完完整整地交付出去,真正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種神交風險之大,即使是有性命之危,能夠同意這一點的人也是萬中無一。 但北洛偏偏就是那例外的一個。 我懂了,接下來就交給你了。他在腦海中呼應對方:我信你。 對于此事是否可行,巫炤為什么會知道方向,他沒有發(fā)出任何猶疑。簡簡單單三個字,卻是勝過千言萬語。 無須多言飾詞,就是相信曾經(jīng)是敵人的你,甚至在此時愿意把整個靈魂都交給你。 他在意識里感到了巫炤情緒上的激動,也許因為這是一個期盼了幾千年才聽到的答案。 閉上眼睛,什么都不必擔心。對方低聲傳達這樣的訊息,聲音里充滿了保護欲,隱忍而堅定——執(zhí)子之信,死生不負。 北洛依言,左腕骨鐲紅光亮起,接著只覺得眉心guntang,針刺般的疼痛透過精神屏障逐漸滲入到各條神經(jīng)。他忍不住發(fā)出輕微的呼痛聲,意識里涌進了不屬于自己的念想與情感,甚至能體會到另一個人靈魂深處的喜怒哀樂。 熱烈而執(zhí)著,瘋狂又冷酷,卻依然無法掩蓋那始終未變的溫柔…… 岑纓正在吃力地抵抗越來越多的怪物,忽然察覺身邊之人的氣息發(fā)生了劇烈的變化。北洛原本起伏不定的妖力中摻雜了一股極其強烈的靈力波動,震懾之下一時間竟讓周圍的敵人不敢近身。訝異之下剛想問他怎么回事,卻聽得對方先開了口。 “岑纓,抓緊我不要松手。”北洛邊說邊摟住她的腰。 “北洛,你這是……”她愈發(fā)吃驚,北洛的聲音雖然沒有變化,但語氣和神態(tài)都與平常的他大為不同,而且身上原本令自己安心的熟悉感中,摻雜了某種令人懼怕的強勢…… “不用多問,跟我們沖出去?!北甭迕腿槐犻_眼睛,金色里有一絲妖異的血紅。 我們?岑纓來不及多問,下一刻身體如離弦之箭一般飛了出去。這時蜃珠的光芒已完全消失,眼前伸手不見五指,漆黑之中只能感到陰冷的鬼手朝自己臉上摸來,耳旁傳來的厲號聲更令人膽戰(zhàn)心驚。不辨方向之下她不敢隨意出手擾亂北洛的節(jié)奏,只得緊緊閉上眼睛抱緊同伴的腰,任由他施展輕功帶著自己在洞窟中穿行。見他速度之快好似凌空飛行一般,左繞右拐之下毫無遲疑,心中不禁奇怪他為何會忽然對這里的地形熟悉起來。 北洛此刻心無旁騖,對外界的一切的充耳不聞,即使眼前看不見似乎也能自然而然地感知該往哪里走。手腕上的鐲子在發(fā)熱,好像是被另一個人在牽著他的手向前疾奔,頭腦里持續(xù)不斷地將一條條通路羅列出來,在他身后是無數(shù)窮追不舍,想置他于死地的惡鬼們。意識交纏間令他恍惚想起了曾經(jīng)孤苦無依的自己,那些在獵人野獸的殺意之下倉惶逃命的回憶,仿佛附骨一般永遠都擺脫不掉的追捕,瑟瑟發(fā)抖的幼獸每一天都在擔憂自己能否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 他就是在這樣的恐懼與疲憊中摸爬滾打著成長,弱小的他曾在絕境中祈禱,如果能有人在黑夜里伸手拯救他于水火之中,他便要一生都跟定了那個人,萬死不辭。 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后,他只能將這一切用堅硬的外殼包裹起來,深深埋藏在心底。為了活下去,他必須學會拋棄依靠,因為他只有自己。幾百年過去,他甚至以為自己早就忘記了這份等待。 直到那個人的出現(xiàn),北洛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其實從未真的拋卻這份期盼。 那個人對他說,你可以學著依賴別人,珍惜你自己。 那個人還說,相信我,我會帶你出去。 因恨而復活的遠古怨魂,卻因為自己而壓制了復仇的念頭。 眼眶四周隱隱發(fā)酸,此時在這群怪環(huán)伺危機四伏的地底洞窟里,他卻不知為何,有一種說不出的幸福感。 因為他終于等到了那只能夠?qū)⑺麕щx黑暗的手。 北洛?精神深處傳來巫炤擔憂的呼喚聲,精神交融之下,他的一切思緒起伏都將與巫炤共享,那些舊日的苦痛辛酸自然是瞞不過對方。 你怎么了?在害怕嗎? 梳著高馬尾的青年嘴角勾起,原本已變得疲憊的手臂忽然力量大增,揮出去的劍鋒所向披靡,斬殺圍攻的群怪銳不可當。 不,他在意識交匯的海洋中向那人微笑,帶著無所畏懼的信心。 你在,我就不怕。 兩人跑了小半個時辰后,洞中道路漸寬,前方是一大片懸崖。追兵和他們的距離逐漸拉開,有一些在北洛身上強烈的靈力影響下消失在空氣中,但還有一些依舊窮追不舍。 “岑纓,凌星見的符紙還在身上嗎?”北洛收起太歲,加快向崖邊奔去。 “放心,好好的?!贬t說著取出懷中的符紙。 “待會兒等我們跳下去的那一瞬,你就把它點燃扔出去?!?/br> 岑纓吃驚道:“從懸崖跳下去?這太危險了。凌星見說過,如果不能確定脫困的方向,很可能會……” “放心,這是唯一一條出路,不會有事的?!北甭咫m然嘴上這么說,心里也著實沒底。但巫炤要他這么做,想來其中定有道理。 岑纓素來相信他的能耐,見他如此篤定,便不再多問。全神貫注地準備好道具,只待兩人身體懸空的一剎那到來。 “就是現(xiàn)在!”北洛一聲斷喝,跳起來的同時揮劍斬斷了幾只抓住兩人腿腳的鬼手,岑纓則用力將點燃的符紙向空中扔去?;鸸庠诤诎抵蟹滞忾W亮,照出了下方無法見底的深淵。符紙割裂空間的力量引發(fā)了洞內(nèi)殘留的巫臷民靈力,竟起了一陣狂風,差一點將兩人卷到崖邊的尖石上。 北洛咬緊牙關(guān)抓住岑纓的手,瞧準了開啟的裂縫跳了進去,強烈的亂流沖擊頓時讓他失去了意識。 這是……哪里?模模糊糊的視線中只見人頭攢動,兵刃相交之中廝殺聲不絕,平原大地上遍布鮮血,倒下的不僅僅是人族的戰(zhàn)士,甚至還有神和魔的身影。 這是一場席卷天地三界,用盡世間所有的語言也無法形容的慘烈戰(zhàn)爭。究竟因何而起已無處知曉,每個人都在以命相搏,縱使灰飛煙滅也絕不后退半步。 大人,主力一支已護送首領安全離去。但神界追兵…… 盡管來,到時候他們就會明白,龍淵豈是來去自由之地? 大人所言極是,只要引祭血陣,就算是神族也插翅難飛。只是可惜了他留給您的這把劍,卻是不得不毀去了…… 他們在說什么?完全聽不明白,想睜開眼睛,但神昏智倦,無論如何也醒不過來。 有誰在輕輕撫摸自己的頭發(fā),還伴隨著一聲嘆息。 你怕死嗎?那個聲音這樣問道,他是在問自己嗎? 頭腦里渾渾噩噩的,他似懂非懂地搖了搖頭。 不……怕……艱澀又懵然地回答,我……就是……為此而活…… 從諸魂凝聚而偶然誕生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運就是做好時刻為主人犧牲的準備。 隨時為我而死嗎……低低的聲音里居然有幾分傷感,如果說……我不想讓你死呢? 多想親眼看到,你徹底開智的那一刻啊…… 你……別走!你……到底……是誰? 他伸手用力抓住那道影子,換來的卻是女子的驚叫。 “北,北洛……你醒醒……先……放開我?!贬t斷斷續(xù)續(xù)的虛弱聲總算讓他恢復了清醒,驚覺自己在昏沉中竟然掐住了同伴的脖子。 “對不起……”北洛連忙松手,岑纓這才喘過氣來,跪在他身邊不斷咳嗽,細嫩的脖頸上青紫指痕宛然。 “痛不痛?我不是有意的……”他趕忙起身,手忙腳亂地翻出口袋里的金創(chuàng)藥,小心為少女敷治。 “北洛,你是不是做噩夢了?”岑纓驚魂未定地拍拍自己胸口,“你剛才的模樣好嚇人,我從來沒見過……是被黑蓮影響了嗎?” 蓮花?經(jīng)她一提醒,北洛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此刻坐在一個池塘里,周圍是一大片望不見盡頭的半魂蓮。只是這淺淺的池水似乎并非真實,浸在衣服上居然沒有打濕。而周圍的黑色蓮花也是亦真亦幻,令人虛實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