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紅龍尊使便露出煩惱的神情：“你們尊使就他媽是個蠢貨，看見你們這群蠢貨就煩，別讓老子再看見你們！”

    說完，他轉(zhuǎn)身舉起武器，叫了聲：“鬼母娘娘賜金甲，上！”領(lǐng)著他那群手下，向主殿猛沖過去。

    吳桂花目瞪口呆。

    …………

    直到跑到身邊除了他們之外，再沒有一個人，吳桂花才敢出聲：“芹姑，你怎么在這？你知道他們在干什么嗎？也敢來摻合這些事？”

    這個芹姑跟是顧大姑一起，夏天時來重華宮見過吳桂花一回，說要感謝她留住御醫(yī)救命之恩的人之一。

    吳桂花后來還見過她一回，看她為人大方爽快，想想他們的生活環(huán)境，還曾勸過她千萬別跟那些搞邪教的宮奴們攪合在一起。芹姑當(dāng)時還挺不屑的，說這群搞邪教的腦子有問題，這怎么……

    芹姑一臉苦笑：“我也是逼不得以，我要是不加入他們，你現(xiàn)在就見不到我了?！?/br>
    “您是說您是被裹挾來的？”吳桂花沒出聲，其他人大著膽子問了起來。

    “裹挾？也對，我就是被那群瘋子裹挾來的?！?/br>
    “那像您這樣的人多嗎？”

    “這……應(yīng)該不少吧。但就我知道的，我身邊信鬼母的人也不少。我也不清楚其他人的情況?！?/br>
    吳桂花悶了半晌，此時方道：“那芹姑你一會兒還回去嗎？”

    芹姑回答得極其堅(jiān)決：“我當(dāng)然不回去了！我可不想跟著那些瘋子一起造反?！?/br>
    “可您被帶到慈安宮，肯定有不少人知道。您想好這次的亂子平了以后怎么辦了嗎？”

    見芹姑默然不語，吳桂花鼓動道：“不如一道我們逃出宮去吧?！卑亚酃靡粋€人丟在這，不管今夜還是以后，她都太平不了。

    不等芹姑回答，被眾人甩在后面的慈安宮忽然一聲悶響，緊接著爆出轟轟的歡呼聲：“殺太后！”

    “殺太后！”

    “拿金子！”

    “拿金子！”

    “殺皇帝！”

    “殺皇帝！”

    “……”

    眾人心驚rou跳，不敢去想后頭的事，不約而同加快了步子。

    穿過同樣的慘嘶聲，打砸聲，怪笑聲，還有火焰燃燒聲，路過蘊(yùn)秀宮南邊的織線胡同時，吳桂花看見一個人橫躺在地磚上。他的身邊，一名衣衫不整的華衣女子撲在他身上，撕心裂肺地喊：“曲郎，曲郎……”

    曲醫(yī)官和靜太妃……

    吳桂花別過眼。

    …………

    經(jīng)過這一路的驚心逃躥，再看到芙渠宮那座黑乎乎，卻難得靜悄悄的破舊宮室時，眾人心中竟同時生出了一種安心感：這大半夜的，到處都是喊打喊殺聲，安靜好，安靜至少代表著沒有人，沒有人至少說明安全！

    吳桂花回頭看了眼大門已經(jīng)被撞破的獸苑，正要走進(jìn)去，留守在芙渠宮的人已經(jīng)聽到動靜，迎了出來。

    她頭一個就看見瘸著條腿，臉色沉得像墨汁一般的葉先。

    吳桂花顧不上對他理虧，就聽他的徒弟道：“你們可算回來了，再不回來，我?guī)煾妇鸵フ夷銈兞?！”他招呼人來接眾人喬裝用的箱子，又拋出個消息：“對了，為了躲亂子，芙渠宮里現(xiàn)在又來了好些人?！?/br>
    “誰？”

    “好多都是我們認(rèn)識的，像陳管帶跟他師父，大順子，小章，還有英娥姐，對了，英娥姐還帶著個漂亮姑娘，我瞅著她有點(diǎn)不對勁……”

    說話間，幾人已到了殿里。

    藏在殿里的眾人紛紛露面，吳桂花也看到了李英娥身邊帶著的那個“漂亮姑娘”。

    她卸下背后的小胖墩，給他喂了幾粒藥丸，囑咐眾人照看他，對李英娥使了個眼色，兩人走到個沒人的角落說話。

    “小方，我是說方嬪，她怎么在這？”

    李英娥神思有點(diǎn)恍惚：“她說，她看見皇帝死了，她怕牽連到她身上，就逃了出來?？伤膊恢廊ツ?，正好遇到那些亂賊，跟著人流沖到了我這?！?/br>
    這死丫頭是要嚇?biāo)廊税。?/br>
    “皇，皇帝——”吳桂花一口氣差點(diǎn)上不來，怒聲道：“你給我說清楚！”

    “還是我來說吧。”兩人回過頭，小方緩步走近。

    她無視吳桂花戒備的眼神，低聲道：“今晚陛下駕臨我的寢宮，我原本要與陛下共浴，孰知廢后竟?jié)摬卦谠⊥爸?，趁我們不備，刺死了陛下?；适抑邢騺碛嗅咴岬膫鹘y(tǒng)，如今陛下因我而死，我實(shí)在害怕，就趁亂逃了出來?！?/br>
    吳桂花覺得很可笑：“你是當(dāng)我們傻子嗎？陛下身邊那么多人，廢后想接近他，談何容易？何況陛下是個身高力壯的壯年男子，廢后一個瘋子，怎么可能殺得了他？”

    小方定定看著她，一雙眼睛在黑夜中幽亮如豆，半晌，提唇一笑：“不管陛下是怎么死的，可他畢竟死了。他這一死，這宮里必然更加不會太平。今晚我們?nèi)羰菬o法出宮，很多人只怕也會死。包括你，包括我。姑姑，你說是嗎？”她看了一眼被眾人圍在中間的三皇子。

    吳桂花心頭一寒：她知道亂黨在找皇子。在威脅自己，如果不收留她，三皇子在她這的事她也必不會為她保密！

    她狠狠瞪了眼明顯沒聽太明白的李英娥：“你，再找一個人來，給我看著她。她要是跑了，我找你算帳！”

    早該知道，能在短短時間在宮里攪起這么大風(fēng)浪的女人，豈止是聰明美貌就能做到？

    說完李英娥的事，葉先那里也有壞消息：“永安門，正定門和北闕我都去了。正定門正被亂黨控制，永安門和北闕都已經(jīng)關(guān)閉，金吾衛(wèi)只怕不刻就會集結(jié)完畢清肅內(nèi)亂，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老奴想了想，早年我在南——”

    吳桂花作了個停的動作： “跟我來，我有辦法。”小胖墩泡在水里太長時間，需要馬上出宮為他找大夫！

    她領(lǐng)著眾人走到后院的草莓園，指著腳下的地，道：“看來大伙都知道，現(xiàn)在留在宮里很不安全。唯今之計，我們只有盡快逃往宮外。我腳底下埋著宮里唯一一條金波湖清淤的管道，通向?qū)m外的護(hù)城河——”

    葉先的眼睛猛地亮如炬火：現(xiàn)在是枯水期，護(hù)城河的水量一般不會過膝。而宮里才剛剛又清過一次管道，如果能夠把這里砸通，管道中沒有多少積淤泥水，他們一定能從中逃出去！

    吳桂花說完話，知道眾人都已經(jīng)想明白。她低下頭，望著腳下這片油潤細(xì)膩的好地，沉沉吐出一個字：“砸！”

    第114章

    萬隆十八年注定是要在史書上大書特書的一年。

    大鄭朝像在這一年年底受到了詛咒一樣, 從十一月, 西南叛亂開始, 月中皇帝太后同日而亡，大皇子第二日被亂賊所殺, 三皇子失蹤，接著湖廣中路雪災(zāi)，月末漠北叩邊……接連而來的災(zāi)禍，一個冬都沒個消停不說, 也使這大鄭江山差點(diǎn)被倒了個個兒。

    幸好西南路平叛及時，大軍不及班師，直轉(zhuǎn)北路，與北路邊軍會合，打了好幾場勝仗, 最后將蠻人重新攆回漠北, 總算穩(wěn)住了搖搖欲墜的中原漢家江山。

    到得大軍凱旋之日，春風(fēng)已是吹綠了大江南北。

    大鄭朝新一任君王領(lǐng)著文武百官，戴著平天冠站在城外，一身沉重的帝王禮服早就壓得他面色發(fā)白。自鬼母教之亂受過一次大驚之后，他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宮里都傳說, 那日天黑, 他爬到樹上吹了半夜的風(fēng)，才沒有叫亂黨找到。只是爬樹說出去不好聽, 這流言才沒有大范圍傳出去。

    然而今日他卻神情嚴(yán)肅, 不顧左右的阻攔, 挺直身體站了足有一刻鐘，看見地平線上那道黑龍纛旗，及纛旗下方的那一騎黑馬和黑馬上那個著白甲的人時，嚴(yán)肅的小臉上方露出一抹笑容。

    “大哥。”

    應(yīng)卓下了馬抱拳欲跪，叫皇帝伸出一雙手?jǐn)v住：“大哥遠(yuǎn)行辛苦，千萬不必多禮?！?/br>
    應(yīng)卓仔細(xì)看了眼皇帝，見這九歲孩童兩眼亮如晨星，顯見是高興極了，不由笑了笑，堅(jiān)持行了禮，道：“禮不可廢，陛下。”

    君臣相見如此和睦，國朝新興將星兼昔日第一煞星又這樣謙和識禮，百官看在眼里，大清早被拉出宮不得不吹冷風(fēng)苦等的怨氣也消解了許多。

    皇帝又邀請應(yīng)卓入宮赴宴，君王賜宴是無上榮耀，應(yīng)卓自然答應(yīng)了。

    宴席撤下，君臣兩人單獨(dú)說話。

    前線消息傳遞不靈通，應(yīng)卓不免要問起太后，先帝和大皇子三皇子的事情：“臣在戰(zhàn)場上聽聞驚變，至今不敢相信，如何一個不成局面的小小邪教會攪出如此慘禍？”

    皇帝不好說起已逝長輩是非，只道：“此事純?yōu)槿说?。誰能想到廣智那廝背后會是鬼母教的大頭目。父皇與祖母給予他這般信任，他卻借此便利暗行鬼魅之事，由此可見，僧道之流都是些騙人騙財?shù)耐衢T邪道。”

    應(yīng)卓默默。

    此事內(nèi)情葉先早在去年十一月就親赴戰(zhàn)場跟他講過，他只怕比皇帝還清楚，今日先問這事，除了例行關(guān)心之外，也想試探皇帝的態(tài)度。

    因勸道：“昔日我在永安門當(dāng)差時，曾見過諸多宮人受人欺凌，很多人貧病交加而死。陛下，這些宮人因我皇族之故遠(yuǎn)離故土，有的一生都無法再見父母，只求一碗安樂茶飯，希望陛下能善待他們。”

    皇帝不知想到什么，怔然片刻，鄭重道：“大哥說得是，此事是朕考慮不周了?！?/br>
    皇帝有心拉攏應(yīng)卓，奈何兩人年齡相差巨大，又都是不擅言談之人，以前從未有過交集，說不到幾句話，就沉默下來。

    應(yīng)卓便趁勢告辭，皇帝笑道：“大哥離京多日，想必歸家心切，朕就不攔你了?！闭f著，還曖昧地向他眨了眨眼。

    應(yīng)卓不明所以，但離京這些時日，中間又發(fā)生這么大變故，說不想家肯定是假的。出了宮，過了護(hù)城河之后，他忍不住放開馬韁小跑起來。

    祈王府眾人早早得到消息迎在門外，應(yīng)卓下了馬，不等大管家說話，將馬鞭往他手上一投，快步往后院走去。

    府中一切如昨，穿過二門再往里走，是一道垂花門，花門處兩株抽了青絲的柳樹分立左右。應(yīng)卓略過左邊那個蜜色肌膚，笑起來有些虎氣，又有些帥氣的頭疼鬼，目光落在右邊那個姑娘身上。

    她穿一件白底蔥綠印花的比甲，指尖掐著一根柳條，側(cè)顏勻凈柔和，陽光在她光滑的臉上輕盈跳盈。聽見這邊的聲音，她轉(zhuǎn)頭看來，無瑕的容顏像吹綻了的花一樣，向他微微而笑：“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睉?yīng)卓望著她，將她擁進(jìn)懷中。她的身上，有久違的蜜香氣，是又做什么好吃的了嗎？應(yīng)卓為這個猜測暗暗興奮著。

    “喂，你們兩個，也太不把我當(dāng)回事了！”

    不等兩人說話，剎風(fēng)景的聲音搶先響了起來。

    虎妹嘟著嘴，無視哥哥的黑臉，一邊一個環(huán)住，開心道：“哥哥，為了等你回來，我們現(xiàn)在都還沒吃飯呢。走，快去吃吧，jiejie做了好多好吃的都不許我吃，我餓死了?！?/br>
    應(yīng)卓聽了心疼，不免要說兩句：“我不是叫人傳話回來，說我在宮里有飯吃，讓你們不用管我嗎？”

    吳桂花道：“你當(dāng)我不知道，宮里那些大宴都是怎么做的，再說，宮里的飯哪有家里的好吃？”

    家里……是啊，家里。有了她在，這里已經(jīng)不止是王府，還是家。

    應(yīng)卓微笑起來，伸出手悄悄握住了她的指尖。

    …………

    吃過一餐鮮得打牙的春日宴，不免要說起去年的事。

    應(yīng)卓知道吳桂花最關(guān)心的，是那個最后跟著他們一道混出宮，與皇帝之死有莫大關(guān)聯(lián)的方嬪：“她父親因得罪上官被誣陷下獄，她母親帶著她和她弟弟入京告狀，卻因誣告官員被降罪充入掖廷為奴。她母親不愿為奴，帶著她姐弟自裁而死，她僥幸被人救起，最后還是入了宮。她父親那時候的上官正是太后的侄兒，陛下的堂兄。所以，她姐弟的遭遇有沒有陛下的意思，這我就不知道了?！?/br>
    吳桂花嘆道：“難怪她會對皇帝有這么大恨意。怎么皇帝納她之前，沒調(diào)查清楚她是因?yàn)槭裁慈氲膶m嗎？”

    應(yīng)卓道：“此女堅(jiān)忍善謀，誰知道她做了什么手腳。反正此事宮內(nèi)已有定論，先帝的確是廢后刺死，我們又何必多這個事?！?/br>
    吳桂花就是好奇，方嬪那人心機(jī)太深，她跟她多說兩句話，還怕被她套去了自己的事。她深覺自己腦子不夠用，才想問問聰明人。不過還有一件事她也挺關(guān)心：“那你準(zhǔn)備怎么處置她？”

    只要聽過方嬪的理由，誰都知道皇帝的死跟方嬪脫不了干系，留這樣一個人在身邊，豈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葉先說，出宮之后，她已不是原先的那個人。她自愿到皇恩寺出家，我已準(zhǔn)她所請。她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該怎么說話?！?/br>
    吳桂花出了會兒神，忽聽?wèi)?yīng)卓的聲音低沉下來：“那個廣智，又是怎么回事？”

    吳桂花聽這聲音不對，忙道：“什么怎么回事，這是吳貴妃的孽緣，關(guān)我什么事。再說，他不是事發(fā)當(dāng)晚就被亂箭射死了嗎？”

    廣智這人也是命衰，若是他好好被葉先綁著，捱過那晚上，等到金吾衛(wèi)平叛，說不定事后還會是他高深莫測的高人一個?？伤闶?，被丟進(jìn)地窖都不安寧，想辦法弄出動靜，讓那群教徒發(fā)現(xiàn)他這個“異教徒”，差點(diǎn)殺了他。使他不得不亮出自己教宗的身份，還沒等想辦法偷偷溜走，就被人一箭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