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掐著手心站直了身子，一轉(zhuǎn)眼看到距離校門口不遠(yuǎn)處放單車的位置那里站著兩個人，他們雙手交握在一起，低頭正在說著什么，李秀長長的馬尾落在張楚的肩膀上，看著像緊靠著他肩膀似的。

    一時間，眼眸里有些發(fā)酸，胸口有幾分怒火，“優(yōu)優(yōu)，你在看什么？”mama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渾身一震，緊緊地扯著mama的手將她往外帶，不讓她有機(jī)會轉(zhuǎn)頭，“沒看什么，叔叔的車快來了吧。”

    說話間，銀灰色的小車緩緩?fù)Ａ讼聛恚溶囘€沒停穩(wěn)，我就急切地拉開副駕駛座，將mama塞了進(jìn)去，“mama，你回去吧，我要去上課了。”

    mama有點疑惑地朝已經(jīng)被墻壁擋住的位置，隨后看向我，她眼眸復(fù)雜，“優(yōu)優(yōu)，你沒瞞著我什么吧？”

    我的心一慌，面對mama那直接的眼神，我差點就撒不下去了，硬著頭皮死死地說道，“沒，有什么好瞞你的，今天發(fā)生太多事情，我有點累，可是我還要回去上課，mama你可別再問我了，我真的太累了?！?/br>
    “嗯，那我回去給你煲湯喝，等下下課了直接回來，別在外面逗留了，也叫你jiejie今晚早點回來，幫別人補(bǔ)習(xí)的事情明天再去?！?/br>
    我朝她點點頭，眼看著車子離開，我才轉(zhuǎn)身，李秀現(xiàn)在都不跟我一起坐校車回家了，每天下課了她都跟張楚在一起，我都知道，她還騙mama說，她每天都幫初一的學(xué)生補(bǔ)習(xí)，要八點多才回家，實際上都是跟張楚在一起，我一開始說不清的不是滋味，又是苦澀又特別難受，慢慢地，我看到或者是猜到他們在一起心情卻開始麻木了，唯一折磨我的，就是一直幫她瞞著mama，陪著她欺騙mama。

    而今天的這件事情，讓我更加不敢說了。

    那時，我總覺得我隨時會瘋掉。

    進(jìn)了校園后，我拔腿就朝放單車的那位置跑去，當(dāng)我錯過了上課鈴，跑到那位置的時候，那里已經(jīng)空空如也了，張楚跟李秀已經(jīng)不在那里了，我用力地揣倒了一輛單車。

    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往班里走。

    我想教訓(xùn)一下李秀，那因為她而一直被折磨的心情，她該為這件事情負(fù)責(zé)任的。

    林老師已經(jīng)在上課了，我走到門口，林老師正好看到我，他停下筆，輕聲地說道，“是不是很累？采訪了那么久，快回座位休息吧，這堂課你可以趴著聽?！?/br>
    我有氣無力地說了聲，謝謝，就往座位走去，林老師摸摸鼻子，說道，“當(dāng)年我作為第一批下鄉(xiāng)的英語老師的時候，也被采訪過，面對著鏡頭，整個人都是僵硬的，那拍我的老師還不停地說，笑，笑要笑，我笑得到最后，臉部都抽筋了。”

    班里轟然一聲大笑了起來，我趴在座位上，看著那群鬧哄哄的猴子，腦袋里那沉甸甸的東西仿佛被清空了，累極了，就有些發(fā)困，慢慢地我在課堂上華麗地睡著了。

    ☆、第八十七章

    電視的傳播總是快的，在那個科技還不怎么發(fā)達(dá)的時代，除了報紙跟電視能讓人家喻戶曉以外，也沒有什么可以傳播的工具了，當(dāng)我的采訪出來以后，我們家住了十幾年的街道轟然起來，每天都有人上我家的門，想去看看我，看看這個只有15歲的畫家。

    爸爸的超市因為被知道是我家的超市生意變得比以前更好了，為此mama不得不去超市幫忙了，留下我跟李秀面對那一群蜂擁而至的鄰居們，這些年我跟著孟宴老師出巡，也學(xué)會了如何跟人相處，如何招待外人，但是即使如此，我還是感到很不耐煩。

    那時我的感覺就是，如果成名是用這樣的結(jié)果換來的，我寧可不要，楊天捏著我的臉笑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br>
    郭晶在一旁偷笑，叉腰說道，“要是我每天這樣被人當(dāng)猴子看，我也不樂意?！?/br>
    唐君壞笑了一把，眼眸掃著郭晶，“你怎么看也不像猴子啊，你倒像是一只胖胖的小豬?！比堑霉Ъ饨辛艘宦暎瑩淞松先?，就要開打，唐君仗著身高，左閃右躲的，接著一把捏住郭晶的手，讓她兩腳騰空，郭晶在半空中撲騰著，就是打不到唐君。

    撲騰的雙腳，倒真的蠻像小豬的，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楊天撐著頭漫不經(jīng)心地瞇著眼，笑道，“笑了就好，剛開始成名嘛，肯定不習(xí)慣了，時間長了，你自然而然就習(xí)慣了?！?/br>
    確實，人的太多事情，一開始總是不適應(yīng)的，慢慢的，總會適應(yīng)的，比如現(xiàn)在回家mama基本都沒有回來了，被mama關(guān)愛了那么多年，這一下子總是不習(xí)慣的，但是時間長了，我也就習(xí)慣了，習(xí)慣了一個人回到家里先翻冰箱里有沒有東西，然后再拿去熱，接著一人坐在桌子邊上開始寫作業(yè)，然后進(jìn)畫室去畫畫。

    出畫室了，李秀基本就回來了。

    我把李秀的一整套漫畫全丟了，剛買了不到一個星期，她找不到，一個晚上都失魂落魄的，我冷眼抱胸倚在墻上，還有四天就期末考試了，考完之后我就是升初二了，李秀也要升初三了，我們離大學(xué)的門檻又近了，而她還沉浸在愛情跟漫畫當(dāng)中。

    想起替她隱瞞的那種難受的感覺，我走上前去，一把拎住她的領(lǐng)子，她楞了一下，直直地看著我，“李秀，你上初三了，你能不能清醒一點？”我逼近她，朝她吼道。

    她嚇了一跳，身子下意識地往后倒，隨后她抬眼，冷冷地看著我，那眼神跟多年前爸爸mama第一次吵架那樣，冰冷而又潛伏著，直視進(jìn)她的眼底，她冷笑，“我現(xiàn)在這樣，不就是你想要的嗎？那個時候你不是說過，不止我一個人優(yōu)秀嗎，現(xiàn)在換你優(yōu)秀啦，你滿意了吧，現(xiàn)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李天助的女兒是個畫家，你還學(xué)習(xí)干什么啊，你去畫畫??！你去畫畫?。?！”說到最后，她是用盡了全力地吼著。

    我下意識地想放開她的領(lǐng)子，可是我沒放，我蜷縮著手指，“這就是你墮落的理由？”我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地毫無起伏。

    “是，也不是，你們懂什么，你們懂什么！你們壓根就不懂！”說著她抬手，用力地推開我，我那本來就有點松的手指被她一推就放開了，她跌坐在床上，抱著腿，很安靜，我也坐回床上，看著她，許久之后，她側(cè)身躺著帶著佛珠的手搭在洋娃娃上，那串佛珠我在張楚的手上也看過一模一樣的。

    這一夜，無眠。

    考完期末考試，本來我計劃跟楊天他們一起出去玩的，但是孟宴老師的電話就那么好巧不巧地打了進(jìn)來，說讓我陪他去云南，那個美麗的地方，那里有個更美麗的地方叫大理。

    我匆忙地收拾了行李，便跟著糖糖老師的車去了揚(yáng)小調(diào)。

    這個暑假，我跟孟宴老師走遍了整個云南，那個只存在許多人腦海里的國度，我一寸一寸地摸熟了它，在云南，我畫了一副畫，叫《人間天堂》，里頭有金沙灣，碩都湖，東川紅土地，梅里雪山，這四個地方匯成了一幅畫，歷時兩個月。

    回到揚(yáng)小調(diào)之后，這幅畫被掛在揚(yáng)小調(diào)畫展的正門，它成為了繼孟宴老師離老師蕭木老師等人以外，一副無價之畫，也是這么多老師徒弟當(dāng)中唯一一個能讓畫永久掛在揚(yáng)小調(diào)的唯一一個人。

    孟宴老師這才摸著我的頭，第一次說道，“我為你感到驕傲?！?/br>
    我抿著唇，看著已經(jīng)掛好的畫，心頭涌起一種叫成就感的東西，服務(wù)員jiejie笑著問我，“小主人，你其他的畫有買家在標(biāo)，你要不要去選買家？”

    那是我第一次去見標(biāo)畫的人，在看到畫展里我的那么多畫以后，我才發(fā)現(xiàn)孟宴老師從我那里收走的所有的畫在我成名了之后，全都出現(xiàn)在揚(yáng)小調(diào)的畫展，還建立了一個專區(qū)，專區(qū)名叫：李優(yōu)，看著那小小的兩個字，一股說不清的悸動感，在我胸口撞擊著。

    那時我才知道，我人生的職業(yè)正式開始，多少年以后，我感激孟宴老師默默為我所做的一切，他讓我無所選擇，一路到底，卻不會流離失所。

    標(biāo)畫的過程是任性的，端看我的心情還有我看那人順眼不順眼，不過對于當(dāng)時的我的心情，我覺得看誰都會順眼，那兩個男人順利地買走了我的畫，服務(wù)員jiejie低頭笑了一下說道，“聰明的人就會找你這種小主人，剛剛出道，沒有脾氣，所以誰要誰都可以買走?！?/br>
    我不解地看著她，她偷偷湊近我，眼神瞄著不遠(yuǎn)處的孟宴老師，“你師傅第一次被標(biāo)畫的時候，那人就差跪下去了，也沒有把畫買走，后來你猜他是怎么買到畫的？”

    我看了眼在跟糖糖老師說話的孟宴老師，搖頭，服務(wù)員jiejie掩嘴道，“其實很簡單，那人買了一張火車票給你師傅，是海印市往北京的火車，才把那畫標(biāo)到?！?/br>
    我朝那穿著灰色唐裝的男人看去，總算是明白孟宴老師為何會把畫標(biāo)給那個人了，而那張火車票去往的地方，是鞏老爺子第一次帶孟宴老師出門的地方，那時的他七歲。

    也許在他的心里，七歲那年，是人生路程第一次被打開。

    就像我一樣，如果現(xiàn)在有一個人拿著海印市前往上海的火車票來給我，我也會把畫免費標(biāo)給他的。

    那是我灰暗過去終結(jié)的第一站。

    從那天晚上開始，我跟李秀也跟爸爸那樣，即使在同個屋檐下，也仿佛對方的透明似的，我不會再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地去管她的成績了，要不是為了mama，我對她的興趣不會高到哪里去，這么多年了，在我有怨氣的時候她也堆積了不少的怨氣，從那天晚上她吼出來的話就明白了，再溫柔再善良，心里的黑洞依然少不了。

    1996年九月份，我升初二，這時必須面臨分班的問題，喬老師說我的成績可以直接去a班了，班里的猴子們?nèi)轮蛔屛易?，李海燕幽幽地看著我，雖然沒有開口說不舍得，但是那表情十分的不舍。

    更別說司徒楠了，他站在桌子上，指著我說，“你就留在這里吧，你是紅花我們是綠葉，襯托著你無比的美麗?！?/br>
    劉書恒直點頭，“對啊，你走了誰當(dāng)班長啊，留下來。我請你吃冰激凌，兩毛五的那種?！?/br>
    宴海濤站起來，淬了一口，“我擦，那是最便宜的，你至少請個五毛的啊?！?/br>
    喬老師死命地敲著講臺，大聲嚷道，“安靜安靜！”敲了有十多分鐘，這些人才晃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座位，留下我坐在位置上，手心掐著書本，眼眶紅彤彤的，心口翻涌著，我知道我遲早是會離開這個班的，去年讓我當(dāng)班長的時候我是一萬個不愿意，當(dāng)久了我還是不像一個班長，平時都靠司徒楠他們幫忙鎮(zhèn)壓住，上學(xué)期結(jié)束的時候我也是可以離開這個班的了，但是我留了下來，只是沒想到這次終于要走了，他們的反應(yīng)比我還激烈，那是真正用心地把我留下的感覺，讓我差點當(dāng)場哭了出來。

    “李優(yōu)她終究是要離開我們班的，如果你們惦記著她，喜歡她，也可以努力考上去，跟她同班，若是確實沒有這個能力，未來還很長遠(yuǎn)，你們可以常常保持聯(lián)系，老師當(dāng)年也有很多像你們這樣重情義的同學(xué)，到現(xiàn)在我們畢業(yè)已經(jīng)十多年了，我們每年還會聚在一起，你們要相信，感情這東西，你記著，它就長久，你忘了，它就短暫，所以大家也別難過，祝福李優(yōu)吧?！?/br>
    喬老師說完這段話，我猛地趴在桌子上，狠狠地哭起來，d班這群人真的是我讀書這么多年來，碰到的最好的同學(xué)，我們之間沒有斗爭沒有惡意沒有嘲笑沒有妒忌，我好他們替我開心，我不好他們替我難過，那種如覆薄冰的班級日子早已經(jīng)消失在過去那些灰暗的日子了。

    認(rèn)識這群同學(xué)，我才知道，人跟人之間的相處也可以這樣自由這樣自在，毫無顧忌。

    看我一哭，前排那幾個老是老子老子叫的妹子都哭了起來，班里的氣氛一下子被離別充訴著，沉甸甸的，喬老師的眼眶也紅紅的，她咽哽道，“不如讓李優(yōu)上來給我們唱首歌，大家要一直記得她。”

    司徒楠第一個開口，“好啊，給我們唱一首?！?/br>
    他一開口，其他的同學(xué)就開始起哄，“對，唱一首，來，唱一首！”喬老師站在講臺上，鼓勵地看著我，我紅著眼眶，在他們的起哄下，一步一步地朝講臺上走去。

    我沒怎么唱歌，除了在音樂課上，平時我愛聽，卻不愛唱，但是面對這群猴子期待的眼神，我拒絕不了，也不想拒絕，我挑了崔健的《一無所有》

    “…………腳下的地在走，身邊的水在流，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為何你總笑個沒夠，為何我總要追求，難道在你面前，我永遠(yuǎn)是一無所有，噢，你何時跟我走，噢，你何時跟我走……”

    那時這首歌紅極一時，班上沒有人不會唱，唱著唱著他們喝著我的節(jié)拍在輕輕地合，極其地融洽默契。

    郭晶過來接我，被我們班里的氣氛也弄哭了，她擦著眼淚說道，“我從來沒有碰到這么好的同學(xué)，嗚嗚嗚，李優(yōu)，我當(dāng)初還嫌棄d班嘰嘰喳喳，還說他們是一群山猴子管不住的那種，現(xiàn)在我后悔了，我覺得他們真好?！?/br>
    ☆、第八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