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從，警隊三隊小隊長。

    趙亮，看守所看守。

    田軍國，警局檔案處管理員。

    趙琳琳，物證科科員。

    方常，林岳，李彌春……

    一個個名字，一個個跟名字對應(yīng)起來的職位——這些位于底層的人可能連知道都不知道賀海樓，但顯而易見，他們的頂頭，或者頂頭的頂頭，就是賀海樓的勢力觸角。

    顧沉舟將這些收集整理得差不多的資料打印出來，從書桌上拔了一根筆，開始在紙上圈寫鏈接，并不太久，一副大概的關(guān)系推導(dǎo)圖就出來了。

    應(yīng)該十有六七了……顧沉舟看著自己整理出來的東西思索著，忽的聽見輕輕地叩門聲。

    他抬起頭看見來人后，站起來說：“爸，你怎么上來了？”

    顧新軍端著一杯茶走進房間：“沒什么事，看看你在做什么?！?/br>
    “整理一些東西。”顧沉舟說，“關(guān)于賀海樓的。”

    顧新軍淡淡點了頭，對這個并沒有太多興趣。自己兒子跟賀海樓關(guān)于一個案子連續(xù)鬧了好幾個月的事情，他當(dāng)然不可能不知道，但對于這件事，他的態(tài)度也跟賀南山的一樣：小孩子的事情就交給小孩子自己去處理。至于他們，有的是政治上的角力。

    “爸，您坐。”顧沉舟將房間里小沙發(fā)上的外套拿起來掛在衣架上，又電腦前的椅子掉了個方向——顧新軍一般不會沒事上來跟他說閑話。如果只是閑話，甚至一些不特別重要的事情，顧新軍都會留到每天晚上看新聞的時候再跟他提。

    “我聽你爺爺說，你不是很看好汪系的那位？”顧新軍果然不是來說閑話的，他坐下之后的第一句話就直奔主題，甚至沒有隨便搭個輕松點的開頭的想法。

    但這句話一出，顧沉舟反而松了一口氣。

    數(shù)次在自己爺爺面前表露出鮮明態(tài)度的成果此刻終于出現(xiàn)：憑他現(xiàn)在的身份跟年紀，當(dāng)然沒有可能在這種站位的大事上說什么就是什么，但他接連幾次明顯的傾向，已經(jīng)足夠讓自己家里重視起來了。

    “爸爸，我一直覺得郁系比較可能。”顧沉舟輕聲說。

    “為什么？”顧新軍靠在椅背上，手里拿著的玻璃茶杯里是nongnong的一壺茶，他扭開蓋子喝了一口，看上去有些長談的打算。

    這個問題并不好回答，顧沉舟先回憶一下最近發(fā)生的事情，又去思考自己熟得不能再熟的夢境，然后才選了和之前跟爺爺說的一樣的開頭：“郁系的那位已經(jīng)經(jīng)營得足夠久了，威望和勢力都有?！?/br>
    “但并不絕對有。”顧新軍淡淡接口。如果絕對有的話，現(xiàn)在還有汪博源什么事情？

    “但不可否認，大樹已經(jīng)生根?！鳖櫝林壅f。

    顧新軍擺擺手：“這一點你爺爺已經(jīng)跟我說了——就憑這一點，你就認為郁系比汪系強？”

    “爸爸，我一直在想，賀南山為什么非要把我們往汪系那邊推呢？”顧沉舟接著說。

    這當(dāng)然不是單純的問題，顧新軍嗯了一聲點點頭，示意顧沉舟繼續(xù)。

    “賀南山想要當(dāng)常委，想要當(dāng)總理，本身實力是夠的，在郁系那邊地位也不低，怕只怕現(xiàn)在的當(dāng)政插手，為了削弱郁系那位的實力，硬壓著不讓他上。所以賀南山想乘現(xiàn)在這個機會，鏟除掉最有可能最有實力沖擊常委的我們，”顧沉舟頓了一頓，“把我們推向汪系，推到換屆的大車輪下，是一招好棋，也是一招險棋，為什么他就這么確定，顧家和衛(wèi)家加入汪系，不會對換屆的結(jié)果產(chǎn)生影響？還有郁系那位，他不可能看不破這一局，但是為什么放任賀南山的動作？——是因為他已經(jīng)成竹在胸，還是覺得我們加入汪系并不會帶來什么變化？”

    顧沉舟所說的這些，顧新軍早就思考甚至通過某些政治上的小動作驗證過了。

    ——顧沉舟才多大，顧新軍又多大？顧沉舟都能想到的，在宦海里沉浮四十年的顧新軍怎么可能想不到？

    “會思考是好事。那你覺得呢？”顧新軍問，“他到底是成竹在胸，還是覺得賀南山做的這些事情對最后并沒有什么影響——或者對他甚至還有些好處？”

    “他已經(jīng)成竹在胸，認為我們加入汪系根本不會給最終結(jié)果帶來什么變化。那么我們的加入，就是僅僅在明面上發(fā)生了一些勢力傾斜，安了當(dāng)政和汪系那位的心，讓當(dāng)政和汪系那位將精力集中在繼續(xù)發(fā)展勢力上面，而忽略了……”顧沉舟突然停下，他意識到自己或許發(fā)現(xiàn)了一件非常關(guān)鍵的要點。

    “而忽略了郁系那位的某一步大棋？”顧新軍接著顧沉舟的話。雖然他平常也是非常不茍言笑，但這一次交談，他確確實實從進來開始就一直沉著臉，看上去心情并不好的樣子——這非常像施珊那件事情上，顧衛(wèi)兩家被迫站隊時候，顧新軍的神態(tài)。

    顧沉舟也在思考著顧新軍的話。

    某一步大棋顯然是能一舉定乾坤的殺招，這不是因為勢力，那么……就是汪博源這里的某個致命的要害？

    如果真是這樣……

    顧沉舟緘默半晌：“爸，汪書記除了發(fā)展勢力外，有沒有什么特別的動作？”

    顧新軍拿著杯子搖搖頭。

    “一點也沒有？”顧沉舟有點不死心。

    “汪書記是一個非常自信的人?！鳖櫺萝娬f，“沉舟，你能想到的事情，我已經(jīng)做了；我都能做的事情，汪書記會沒有一點察覺？”他屈起手指，用關(guān)節(jié)在沙發(fā)扶手上敲了兩下作為提醒，“你想走這條路，就永遠不要自滿自得，不要把別人當(dāng)成傻子，那只會讓你自己變成傻子。”

    顧沉舟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停了一下，他還是問：“爸爸，郁系和汪系……”

    “郁系那位是一直非常低調(diào)的。你覺得他會有多少勢力表現(xiàn)出來？”顧新軍反問，“至于他手里到底有沒有……”他慢慢說道，“主席和汪書記都沒有發(fā)現(xiàn)，你爸爸一個小小的組織部長，又能發(fā)現(xiàn)什么東西？”

    顧沉舟說：“那么——”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顧新軍說，“我們已經(jīng)在這條船上了，這條船破，我們就注定會沉。”

    “可以選擇怎么沉。”顧沉舟說。

    “那就是開始航行之后的事情了，”顧新軍站起身，示意今天的交談到此為止，“不說這個了，那件案子什么時候開庭審理？”

    “還有十天。”顧沉舟只短暫地停頓一下，就配合對方轉(zhuǎn)移話題。

    顧新軍點點頭，端著茶杯離開顧沉舟的房間。

    自己一個人坐在房間里，顧沉舟靠在椅背上，稍稍閉一會眼睛，再睜開來時，整個人都沉靜下來。

    一步一步來。

    離換屆還有一些時間，現(xiàn)在的關(guān)鍵，是賀南山和賀海樓。

    還有十天。

    十天之后，就是庭審。

    這起持續(xù)了兩個多月直到跨年的案子最終在京城中級人民法院舉行封閉庭審。

    顧沉舟和賀海樓當(dāng)然不在被封閉之列，但盡管這件案子的一系列轉(zhuǎn)折結(jié)果都是由他們相互博弈出來的，兩人依舊沒有表現(xiàn)得太在意，賀海樓是在庭審后半段出現(xiàn)的，顧沉舟則干脆等到結(jié)束時候才露了個面。

    “……本庭判決如下，被告人張永霖犯私闖民宅、過失殺人等數(shù)項罪名，判有期徒刑六年六個月，緩期一年執(zhí)行?！?/br>
    法官宣判的聲音從敞開的門縫里傳出。

    顧沉舟并沒有進去，一是因為判決已經(jīng)結(jié)束，二是因為賀海樓正倚在他面前的墻壁上抽煙。

    淡淡的煙霧之中，賀海樓的眉目如畫中一般俊逸，他沖著顧沉舟微微一笑，主動掐滅煙頭走向?qū)Ψ剑骸邦櫳賮砹?，我在這里可就等著你呢?！?/br>
    顧沉舟也跟著笑了一下：“賀少等我，是有什么事情嗎？”

    賀海樓看著對方的面孔，心里覺得對方對自己的笑臉掌握得真到位：可以露出親切的笑容，可以露出疏離的笑容，也可以露出冷漠的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最奇妙的是，這些不同的笑容中，顧沉舟唇角揚起的高度永遠都差不多。

    他有一股想要伸手摸一摸的沖動，并差點就要實現(xiàn)了——在實現(xiàn)前的那一秒，顧沉舟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割過他的手掌。

    賀海樓的手掌不覺在半空中頓了一下，下一刻，懊悔幾乎浮上他的面孔：早知道動作就該再快一點了……可惡，為什么顧沉舟的反應(yīng)這么快？按照他們現(xiàn)在的距離，根本只要一抬手，他就摸到了對方的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