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注視下，安娜走到他的面前，屈膝行禮。

    “我允許您坐下和我說話，卡列寧夫人，”沙皇抬手比了下邊上的一張椅子。

    “感謝您的好意，但我還是覺得站著更能表達我對您的敬意。”

    “好吧，如果您堅持的話，”沙皇聳了聳肩，繼續(xù)背著手，開始在書房里慢慢走動。

    “坦白說，卡列寧夫人，鑒于目前您丈夫涉嫌正在調(diào)查的那件案子，原本我是不應(yīng)該答應(yīng)見您的。但是亞歷山德拉說您有重要的事必須要見我，所以考慮過后，我決定還是給您這個機會。什么事，說吧?！?/br>
    “非常感謝您給予的這個機會,陛下，”安娜朝他再次屈膝以表示謝意，“英明如您，應(yīng)該已經(jīng)猜到我求見的目的，是和我丈夫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有關(guān)。是的，我之所以懇求康斯坦丁大公夫人帶我來這里并獲得這寶貴的覲見機會，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沙皇看了她一眼。

    “如果您允許我多說點，我想告訴您，從大概年初開始，我就一直待在彼得堡外的莊園里等待我腹中孩子的降世，而我的丈夫，他則一直忙于工作，大約半個月來看我一次。直到兩周之前，因為一直沒有他的消息，我心生疑慮，才終于知道發(fā)生在他身上的這件事。他被指控接受賄賂參與了cao縱國務(wù)會議通過針對波蘭的和解法案！而所謂的證據(jù)，就是一份來自前第三廳廳長家仆的口供，指認(rèn)去年我丈夫曾與對方有過一次私人性的會面！陛下，您無法想象我聽到這個消息時的那種震驚之感。我唯一的念頭，就是要讓陛下知道去年我丈夫造訪前第三廳廳長的真實情況?！?/br>
    沙皇摸了摸嘴唇上修剪得十分整齊的胡須，“我聽說，卡列寧承認(rèn)那次見面，卻不肯說出目的，讓我派去的首席調(diào)查官感到十分惱火。”

    “真相在這里。因為涉及第三個人的隱私，同時也為了更詳盡表述，我把經(jīng)過全都寫了下來，請陛下過目。看過之后，您自然就明白了?！?/br>
    安娜拿出預(yù)先準(zhǔn)備好的一份呈折。侍從接過來，送到沙皇的面前。

    沙皇低頭閱覽。表情漸漸露出掩飾不住的驚詫之色。

    “竟然有這樣的事！”

    他放下呈折，繼續(xù)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忽然停下，“卡列寧夫人，看到這個，讓我確實感到非常震驚。但是光有你的單方面辯解還不夠，我需要求證。要知道，列莫涅夫可是信誓旦旦一口咬定，他們那次會面談及內(nèi)容和波蘭問題有關(guān)?！?/br>
    “陛下，我不敢在您面前妄自揣測前第三廳廳長到底是受了什么人指使才這樣咬住我丈夫不放，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您，他在撒謊！這是我的證明。”

    她再次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呈交了上去。

    沙皇看完，盯著信末卡斯多夫斯基女大公的簽名和印鑒，臉上的訝色更甚。注視安娜片刻后，忽然問道：“我很好奇，您究竟是如何說動她，肯為您和您的丈夫做出這樣一個證明的？這簡直讓人覺得難以置信?！?/br>
    “是，最后終于能夠說服她，我也感到十分慶幸。但遠(yuǎn)遠(yuǎn)不止是慶幸，更增添了我對今日求見陛下之舉動的信心。女大公之所以愿意摒棄前嫌為我丈夫作證，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這是真相，她尊重真相，并且有寬容的胸襟。”

    “卡列寧夫人，您這么說，是否意味著，倘若我不解除對卡列寧的懷疑，則表示我是個是非不辨的人？”沙皇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喜怒。

    “不不，我絕不敢對您有這種不敬之念。十幾年前，陛下您沖破重重保守力量的反對，毅然啟用了包括我丈夫在內(nèi)的一批自由主義大臣。當(dāng)您的手在廢奴詔書上簽下您的名字時，您就因為您的這個決定注定成為載入史冊、甚至能與彼得大帝比肩的沙皇。沒有人能質(zhì)疑您的勇氣和睿智?！?/br>
    沙皇摸了摸胡齜，沒有說話。

    “我的丈夫，他自然不是完人。就這件事本身而言，他確實有私心，我也無意在您面前為他做完全無罪的辯護。但是陛下，我可以問心無愧地告訴您，對于您因為信任而讓他承擔(dān)的責(zé)任，這么多年來，他從來沒有絲毫懈怠過！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為推行陛下所倡導(dǎo)的改革而投入的精力和努力。一天二十四小時，他幾乎天天早出晚歸，回家之后，繼續(xù)還要在書房工作數(shù)小時。有次我曾責(zé)備他，為什么不把事情交給他的秘書們，他回答說，這是要呈給陛下過目做最后決定的，所以他必須躬親職守。只有最后剩下的那點時間，才是屬于我和孩子的。在陛下的面前，我也無須遮掩什么，這應(yīng)該就是導(dǎo)致我們從前婚姻危機的一個重要原因。他根本無暇關(guān)注工作之外的人和事，包括他的妻子和孩子。但是感謝上帝，后來他用他的寬容原諒了我作為妻子在之前給他帶來的背叛和傷害，而我也充分認(rèn)識到了他身上那些足以吸引我的優(yōu)秀品質(zhì)。這樣一個對工作、對家庭都擔(dān)負(fù)起百分百責(zé)任的人，現(xiàn)在卻面臨著關(guān)于他職業(yè)cao守的嚴(yán)重指控與卑鄙誣陷！陛下，現(xiàn)在站在您面前的我，并不僅僅只是作為他妻子在說話，更是作為一個了解他的人，在為捍衛(wèi)他的名譽而說話！”

    安娜說著的時候，一陣激動，最后幾乎是嚷了出來的，眼睛里甚至隱隱浮現(xiàn)水光。

    她說完之后，書房里便陷入了一陣寂靜。

    沙皇注視著安娜。

    安娜也覺察到自己剛才的失態(tài)。

    定了定神，朝他屈膝致歉，“非常抱歉，陛下。我為我剛才的無禮向您道歉?！?/br>
    沙皇聳了聳肩，對著侍從說道：“送卡列寧夫人回彼得堡吧。路上慢點?！?/br>
    “陛下——”

    沒得到任何答復(fù)，安娜試圖再開口。

    “您先回去吧，卡列寧夫人，”沙皇朝她做了個手勢，“我答應(yīng)你，我會充分考慮你今天所說的話。”

    雖然依然不甘心。但也知道，該說的，她差不多都說了。

    她也不可能強迫沙皇現(xiàn)在就給她什么明確答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