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佑棠啼笑皆非，無奈且憤怒：倒霉透頂，也不知得罪了哪路鬼神，處心積慮叫我難堪出丑！

    “肅靜！公堂之上，不得喧嘩！”上首重重一拍驚堂木，幾個衙役忙橫著水火棍往前趕，將越擠越靠前的百姓們推遠(yuǎn)。

    “廖大興，你狀告對方與你妻子通jian，有何物證人證？若拿不出證據(jù)、誣陷他人，本官到時就治你的罪?！眲⒚C沉聲告誡。

    綽號興大酒蟲的廖大興磕頭如搗蒜，誠惶誠恐道：“大人，草民就算再長幾個腦袋也不敢誣告啊，王梅這賤人千真萬確有姘頭了！她剛開始打死不承認(rèn)，后來我娘親眼看見了，才沒法抵賴的！本想著一把年紀(jì)、孩子三個，咱窮苦人家湊合過日子算了，誰知她竟不悔改，昨夜趁我喝醉，又私會姘頭，這小子逃得很快，一眨眼沒影了——”他說著就指容佑棠。

    容佑棠忍無可忍：“物證到底是什么？人證究竟是誰？別憑空想象！我光明磊落，沒做過就是沒做過！就說昨夜，是你親眼看見的？看見的誰？詳細(xì)經(jīng)過如何？請一一據(jù)實說來，我斷不肯被你這樣抹黑污蔑！”

    “公堂判案，只關(guān)心證據(jù)。廖大興，人證有否？”劉肅皺眉問。

    “有，有的！娘，趕緊說啊，既然您老決定鬧上公堂，也別怕丟臉了！”興大推他老娘，又急又憤慨，看妻子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看興大的神情，倒不像作偽，理直氣壯得很。容佑棠盡量克制冷靜地觀察：莫非興大嫂子外頭當(dāng)真有人了？給丈夫戴綠帽？

    興大老娘戰(zhàn)戰(zhàn)兢兢磕了幾個頭，眼神躲閃，隨即梗著脖子，怒指容佑棠說：“你個臭不要臉的小東西！一個多月前那晚，你騎馬撞倒興兒，還假惺惺跑到我家報信，王梅賤蹄子在屋里打扮半日才出來見人，羞羞答答，你倆合起來哄我老太婆，一路眉來眼去！回家我照顧興兒睡下后，就回西屋了，誰知半夜卻被東屋動靜驚醒，王梅那sao貨，浪得直叫喚，分明在喊‘容哥’！可等我開門找著扁擔(dān)沖過去后，你個小畜生已經(jīng)跑了——”

    劉肅“拍”地一頓驚堂木，嚴(yán)厲提醒：“禁止摻雜無謂謾罵，必須說明具體日期、時辰，否則不能作為證據(jù)?！?/br>
    興大老娘側(cè)頭回憶片刻，一拍手掌，篤定道：“二月一，二月二龍?zhí)ь^的前一日！時辰么……民婦半夜被齷齪動靜驚醒，聽見外頭打更的經(jīng)過，是寅時?！?/br>
    誣陷，純粹誣陷！

    容佑棠橫眉冷目，立即回憶起：二月一日那晚，我提了梅子酒，去祝賀殿下出任指揮使，當(dāng)夜歇在慶王府客臥——

    糟糕！難道，有人想逼我親口說出跟慶王府關(guān)系匪淺？他轉(zhuǎn)念一想：不過，我本就是九皇子玩伴，在陛下眼里都掛了名號的，無懼，怕甚！

    容佑棠略沉吟片刻，加倍謹(jǐn)慎端正，字斟句酌道：“這年頭，真是好人難做！興大在西四胡同是出了名的嗜酒，十天里有八九天喝醉，任意躺倒街頭巷尾，鄰居們出于善意好心，只要看見了都會告知其家人，為的是別大冬天給凍死。我那晚騎馬外出，見他醉倒在巷口，特意回轉(zhuǎn)報信——而且！大娘可別忘了，當(dāng)時我趕著去辦事，是你自己請求我?guī)兔v扶的！”

    興大老娘額頭短又尖、三角眼高顴骨，生來一副刻薄相，她眼睛一瞪，惡聲惡氣道：“難道不是你有心故意留下的？你要是不愿意，我還能強迫你?。考傩市?！”

    容佑棠氣極反笑：“意思是活該我好心幫忙了？”

    “容哥兒，敢做就要敢當(dāng)，我老太婆昨兒都親眼看見了，你穿著白色里衣、抱著袍子，翻墻跳出去，朝胡同東邊跑，溜回家了?！?/br>
    劉肅一板一眼道：“二月一日，先記下。那昨晚又具體什么時辰？怎么個經(jīng)過？務(wù)必將實情一一道來?！?/br>
    興大老娘忙細(xì)細(xì)地講述。

    公堂側(cè)邊設(shè)一案桌，書簿員正埋頭記錄。

    “三月初五，戌時正前后？你確定？”劉肅追問。

    “是的?！迸d大老娘唾棄鄙夷道：“他倆趁著興兒出去喝酒、我出門走親戚，才天黑呢，就搞上了！若不是我臨時決定不在妹子家過夜，不趕回來還捉不了jian！”

    劉肅微頷首，又問：“廖大興，可有物證？”

    “有的！”興大慌忙解開隨身攜帶的包袱，拿出件嶄新的碧藍(lán)棉衣，雙手高舉，被衙役接過交給府丞驗視。興大屈辱道：“她把這新衣服藏在箱底，從不敢穿，被我翻出來了。大人請看，衣襟內(nèi)縫有容氏布莊的徽記！”

    劉肅親自動手翻開了棉衣徽記，深皺眉，顯然并不認(rèn)可原告的人證物證，轉(zhuǎn)而問：“被告，關(guān)于原告的指控，你可有解釋？”

    “有！”容佑棠朗聲堅定表示，鏗鏘有力，一字一句道：“稟大人：學(xué)里今明兩日旬休，昨日申時正散學(xué)，學(xué)生與幾位同窗上街挑了幾本書，申時末到家。月底了，家父及管家、鋪子管事、眾伙計，快二十人，正發(fā)放工錢，學(xué)生從旁協(xié)助家父，忙碌個把時辰，而后一起吃了頓犒勞宴，就在我家膳廳，擺了三桌，直到亥時前后方散?！?/br>
    此時，聞訊趕來的管事伙計們剛站定，爭相在堂外叫喊：“大人，少爺說得沒錯，小人愿意作證！”

    管事江柏跑得滿頭汗，喘吁吁，嚷道：“大人，我們哥兒昨晚一直勸酒勸菜，就沒離席過，原告胡說八道，誣陷好人吶！”

    “求大人明察，容哥兒讀書讀得好，前程光明，怎么可能跟有夫之婦往來？這不笑話嘛！”

    ……

    “肅靜！”驚堂木又重重一拍，衙役趕緊維持秩序。

    容佑棠忙回頭擺擺手，示意自家援兵們冷靜些，他繼續(xù)正色說明：“至于物證，就更荒謬了！大人，家父經(jīng)營布莊，累計不知賣出去多少衣物，按行規(guī)俱標(biāo)明店徽，那印記甚簡單，會針線的就能造一個。怎能作為物證？”

    劉肅不偏不倚，公事公辦，總結(jié)道：“目前看來，三月初五晚，你沒有作案時間。來人，將被告證人的證詞記錄清楚?！?/br>
    “是?！?/br>
    容氏布莊的管事伙計們便得以進(jìn)入公堂，在旁錄口供，簽字按指紋。

    興大十分看不慣有錢人家的少爺，他嫉恨且忿忿道：“容哥兒，人證物證都有，你別想抵賴，王梅那賤人都親口喊‘容哥’了！”

    “難道全天下就我名字中有‘容’字？！”容佑棠疾言厲色質(zhì)問：“你根本沒有真憑實據(jù)，僅靠一句‘容哥’、一件棉衣就狀告我？簡直血口噴人！”

    管事江柏在旁憤慨插嘴：“你妻子也有三十四歲了吧？我們哥兒還不滿十七歲呢，叫哪門子的‘容哥’？定是老人家耳背，聽錯——”

    “別扯你娘的臊了！我耳朵好使著呢。”興大老娘唾罵道，兇相畢露，和布莊伙計們爭吵，竟毫不輸陣。

    “肅靜！”上首重重連拍幾下，衙役奔走忙碌，把原告被告分隔兩旁。

    “三月初五晚暫了結(jié)。那，二月初一呢？”劉肅處理此類案件無數(shù)，他審視驚惶不敢抬頭的興大媳婦，心中已猜到大概真相，只是走流程問話罷了。

    此時此刻，圍觀百姓們已紛紛站了原告誣陷、被告清白，就等看原告挨板子，而后趕著回家吃午飯。

    眾人看見俊俏小少爺安靜沉思起來，貌似在極力回憶。

    容佑棠飛速思考：二月一我不在家，在慶王府。興大稀里糊涂，他母親和妻子卻很有些不對勁，是否被幕后人指使？目的是什么？難道只是為了毀我名聲……

    “被告，二月初一晚，你幫忙送醉酒的廖大興回家后，去了哪兒？可有人證明不在事發(fā)現(xiàn)場？家人、下人亦可?！眲⒚C提點道，已算變相暗助了，憑多年辦案經(jīng)驗，他直覺被告蒙冤。

    “有人證，且證據(jù)確鑿！”容佑棠權(quán)衡考慮畢，抬頭，清晰堅定道：“大人，學(xué)生想起來了：西四胡同的鄰居都知道，因機(jī)緣巧合，學(xué)生有幸得了九皇子殿下青眼，專為其講述民俗趣聞、田莊稼穡等，算是玩伴。因此，那天晚上，學(xué)生趕著去慶王府當(dāng)差，夜深未歸家，歇在了王府。按規(guī)矩，出入時辰俱有門房記冊，王府上下幾百號人，當(dāng)夜遇見了不少，他們都是學(xué)生的人證！”

    “哦？”劉肅頗為驚詫，忙又翻看被告檔冊，卻發(fā)現(xiàn)并無相關(guān)記載。他皺眉考慮半晌，正色道：“你的說法必須有人作證，否則無效。只是，慶王府非尋常府第——”

    興大老娘一聽，頓時急眼了，猛力拍大腿，呼嚎道：“大人，你不能偏袒吶！我們家清貧艱難，比不得容家富貴又認(rèn)識皇親國戚，你是父母官，不能偏心吶！有錢有勢就能通jian犯法嗎？那小畜生仗勢欺人——”

    劉肅極為不悅，厲聲喝止：“安靜，再喧嘩謾罵你就下去！本官依律法行事，公正審問，尚未判決，有何偏袒？”

    興大老娘萎頓閉嘴，驚惶不安，眼珠子亂轉(zhuǎn)，忽悄悄伸手，狠命掐了一把緊挨著的媳婦，擰其腰腹軟rou，用力旋拽。

    “??！”興大媳婦痛叫出聲，卻不敢躲閃反抗，順從婆婆的暗示，她也哀切懇求：“大人，您不能偏袒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