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洪磊陳際等七八個入選的，都熱得脫了上衣，拉筋的、壓腿的、格斗對打的、繞場跑圈的……忙得熱火朝天，虎虎生威，吆喝聲不絕于耳。

    他們時常跑到洪家鍛煉：洪母喪夫后郁郁傷痛，茶飯不思迅速衰老，洪磊急中生智，招呼朋友們來家玩耍。一群半大小子提著各種蔬果土物，嘴甜得很，伯母長伯母短，要喝茶、吃點心、吃飯，吵吵鬧鬧，硬生生把洪母煩得振作了起來。

    “嘿，容哥來啦！”年紀最小的卓青大嗓門嚷嚷。

    正跑圈的洪磊忙停下回頭，驚喜問：“你今天怎么有空來我家？”

    “臭小子，怎么說話的？容哥兒想什么來就什么來！白費小容特意瞧你，連茶也顧不上在前廳喝一口?！焙槟敢话驼茖鹤訐]去招待朋友，她樂呵呵轉(zhuǎn)身安排茶水點心，行動爽利腳下生風。

    陳際等人都停下鍛煉，圍坐涼亭石桌，直接拿衣服蒙頭擦汗。

    “你今天不用去北營嗎？”洪磊一邊倒茶一邊問。

    “差事已交代妥當，近期隔兩天去一次?！比萦犹慕忉尩溃骸皣颖O(jiān)快考核了，我要多花時間溫書，心里才會踏實些?！?/br>
    陳際勉勵道：“加把勁兒啊，爭取考個頭名！”

    “震住其他人！”

    “尤其震一震那幾個貢生，叫他們輸?shù)眯姆诜?！”洪磊一直記掛著，不放心地問：“佑子，你說實話：我走后，楊文釗幾個還欺負你了沒？”

    “容哥兒千萬別見外，有人為難你就直說！放心，哥幾個有的是法子幫你討回公道。”陳際自信表示。

    容佑棠連連搖頭：“沒誰欺負我，真的！楊文釗一次就被磊子教訓老實了，至少明面上沒再聽見什么?！?/br>
    洪磊幫忙把甜點和咸香醬餅擺桌，慎重提醒：“昨晚我舅特地趕來臭罵一頓，可拿我沒轍，氣呼呼走了。但他說才跟劉復(fù)夫子吃了頓飯，劉夫子透露朝廷可能會開恩科取士。佑子，你趕緊打聽打聽，問問慶王府的人，好得個準信備考?！?/br>
    容佑棠點頭：“怪道今天不時聽見同窗談?wù)摽婆e，無風不起浪，看來應(yīng)有些眉目?！?/br>
    恩科取士，如若能中，就不必等年底正科了，哪怕不中，也能當正科前的下場練手。

    大好事啊！

    委婉提醒朋友們進了軍營要戒驕戒躁、自律克制后，容佑棠匆匆趕回家完成功課，溫書至深夜才歇息。

    月底，癸讓堂學子迎來第一次考核。

    容佑棠拿出當年下場應(yīng)試的態(tài)度對待，慎之又慎，奮筆疾書，交了考卷后，回頭蒙頭大睡。數(shù)日后的清晨，他正朗聲誦讀時，忽然被夫子叫了出去。

    “祭酒大人傳，不必緊張，那也是夫子，你恪守弟子禮即可。去吧?！?/br>
    “多謝您提點，學生這就過去?！比萦犹牟桓业R，忐忑疑惑趕去祭酒處理公務(wù)的文昌樓。

    祭酒大人為何突然傳我？難道我最近有什么失德之處卻不自知？還是周明宏仗著平南侯威壓國子監(jiān)報復(fù)我？

    容佑棠只遠遠見過祭酒路南幾眼，心中難免七上八下，求見前，先站定，閉目凝神片刻，而后輕叩門扉：“學生容佑棠求見大人?！?/br>
    “進?！睉?yīng)聲略低沉，慢悠悠。

    容佑棠跨進門檻，定睛一看：廳堂高敞，前后八扇門、左右兩排窗，均洞開，亮堂堂一室晨光；整面墻高的幾個大書架，整齊塞得很密實，高處取書要踩梯子；兩張書桌，左案堆積幾摞尺余高的文書，右案則簡潔許多，只鋪開一副未完的畫，筆架內(nèi)高低錯落如林，顏料碟依次擺放。

    祭酒大人呢？

    容佑棠掃視一圈室內(nèi)后，看見對門出去是個露臺，擺放著桌椅，可見一清瘦頎長穿素色寬袍者憑欄站立。

    “出來坐?！甭纺戏愿?，他正拿剪子修理幾盆花卉。

    容佑棠依言走出露臺，視野豁然開闊：此高臺能將半個國子監(jiān)盡收眼底，吹面不寒春風輕拂，讓人心曠神怡。

    “學生容佑棠，拜見大人?！比萦犹男械氖堑茏佣Y，卻謹慎口稱“大人”。

    路南抬頭打量容佑棠，慢條斯理道：“免禮。叫你來，無甚要緊事，不必如此拘束?！倍笏致耦^研究盆花枝葉走向，問：“可會烹茶？”

    石桌上擺放一套茶具并小炭爐，容佑棠有些不好意思，坦言道：“只煮過幾次?！边B皮毛也不算懂。

    路南神色不變，平心靜氣道：“能煮出茶湯即可。”

    容佑棠只得應(yīng)諾：“是。那學生真?zhèn)€叫獻丑了?！?/br>
    路南點點頭，沒說什么。

    春光明媚，書聲瑯瑯。

    二人一個專心修剪花枝，另一個認真烹茶，未有半句交談，各自悠閑自在。

    茶藝。烹茶技法、分辨品評已很難精通，更重要的是“藝”，文人雅士往往將修身養(yǎng)性蘊合其中。

    限于成長經(jīng)歷，容佑棠對此藝不甚通。所以他只好按照自己的理解，全神貫注，一絲不茍地清洗器具、扇爐燒滾水等，有條不紊，且樂在其中——祭酒大人明說不擔心浪費茶葉，幸好我會煮茶湯！

    路南雖是在修剪花卉，卻時不時掃視容佑棠幾眼：不卑不亢，未露焦急煩躁之色，頗能靜心凝神。不錯。

    片刻后，容佑棠精心煮好一壺茶湯，倒好兩杯，恭謹?shù)溃骸按笕耍堄貌??！?/br>
    “嗯?！甭纺戏畔录糇?，洗凈手，落座，言行舉止無不符合士大夫禮儀。

    郭公子果然說得不錯，祭酒大人與郭大公子是極相似的。

    容佑棠周到奉茶后，像模像樣地品茗，實則心里大喊：好燙！

    薄胎白瓷小鐘精美雅致，盛了熱茶卻有些端不住。

    “聽說，”路南終于開口，狀似隨意地問：“你散學后每日都去郊外北營，是嗎？”

    容佑棠順勢放下小茶鐘，腰背挺直端坐，字斟句酌答道：“回稟大人，學生的確在北營歷練，但從不敢延誤學業(yè)，不敢辜負大好光陰、大好機會。”

    路南嚴肅問：“機會？你指的什么？”

    容佑棠坦蕩蕩道：“大人垂詢，學生不敢有所隱瞞。學生本是燕雀之質(zhì)，卻幸得貴人襄助，入讀國子監(jiān)，沐浴清化，夫子時常教誨‘修身齊家，為國效力’，學生獲益良多，故萌發(fā)入仕為官念頭、試圖攀登鴻鵠翱翔的高空。讓您見笑了。”

    “燕雀？”路南亦直言：“你不是燕雀。國子監(jiān)集天下求學學子于一堂，但能像你這樣為前程積極謀劃的，甚少?！?/br>
    這是夸還是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