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奎站在廊檐立柱旁，皺眉四處打量，凝重道：“頭上頂著大太陽，此處卻如此濕冷，怪滲人的?！惫須馍?。

    “嗯，是挺涼爽的?！毙炝柙铺筋^朝里觀察，苦惱于不知該如何下手。

    容佑棠圍繞廊檐走了一整圈，對(duì)跟上來的徐凌云說：“這房屋式樣不合理，門窗開的位置欠妥，加之樹木掩映、藏遮擋，通風(fēng)采光自然就差了?！?/br>
    “那幾棵估計(jì)是百年古樹，輕易砍伐不得?！毙炝柙七b指前方。

    容佑棠贊同頷首。

    片刻后，他們挽起袖子，進(jìn)入辦事堂，連推帶拽，合力將一大箱書拖到院子里，打開只看一眼，就紛紛搖頭：經(jīng)年累月，驅(qū)蟲丸早已失效，蟑螂蛀蟲歡聚一箱，子子孫孫不知繁衍了多少代！表層書籍被啃咬得不像樣，遍布黑色小顆粒糞便。

    “唉，全毀了?！编嚳财沧?。

    “好可惜了的！”徐凌云痛心扼腕，剛要伸手，卻被四散奔逃的蟲子嚇得跳開。

    容佑棠定睛觀察片刻，回屋尋了幾個(gè)破舊圓凳、一張高幾，鋪開攜帶的筆墨紙硯。

    “賢弟，不用看，這些已沒用了?！编嚳碱^緊皺，一腳踩死一只想爬上鞋面的蟑螂。

    容佑棠快速磨墨，冷靜道：“即使沒用，我們也得清點(diǎn)記錄清楚，交由上峰定奪?！?/br>
    “沒錯(cuò)。來，我看看都是些什么書！”

    徐凌云挽高袖子，干勁十足，坐在嘎吱作響的圓凳上，搶出一本沒有蟑螂橫行的書，燙手般抖了又抖，翻開細(xì)看，嘖嘖嘆道：“被蟲吃得這樣！賢弟，你記一下，《暉州營陽通縣志》，承天……二十八年的?！?/br>
    “好?！比萦犹拿μ峁P蘸墨，書寫一行?？善婆f的案幾松動(dòng)，搖搖晃晃，他只好擱筆，跑去院墻下尋了幾塊石頭，墊穩(wěn)桌角。

    鄧奎自發(fā)坐定，全神貫注地提筆記錄。

    容佑棠轉(zhuǎn)而去清點(diǎn)書籍，樂呵呵，小聲打趣道；“徐兄，待清完這些書后，我想你再也不會(huì)怕蟲子了。”

    “真的——?。　?/br>
    正伸手拿書的徐凌云忽然大叫，劇烈發(fā)抖，驚恐萬狀地甩胳膊，連人連圓凳朝后倒！

    “噯，小心！怎么回事？”容佑棠嚇一跳，險(xiǎn)險(xiǎn)伸手拉住人。

    “有、有……軟綿綿地蠕動(dòng)，什么東西？”徐凌云磕磕巴巴，拼命甩右手。

    鄧奎執(zhí)筆起立，本能地緊張后退：“該不會(huì)是蛇吧？”

    徐凌云登時(shí)面如土色。

    “蛇？不大可能吧？我看看?！比萦犹目觳椒祷嘏f堂，撿了根長桌腿，小心翼翼，試探著敲了敲箱子——

    毫無反應(yīng)？

    初生牛犢不怕虎，容佑棠又敲了敲，而后用力挑開表層書籍，底下赫然現(xiàn)出一窩六只老鼠崽子！

    母老鼠用碎紙絮了半圓舒適的窩，六只小老鼠脊背剛長毛，rou乎乎的粉色，比拇指略大，閉著眼睛，哆哆嗦嗦擠成一團(tuán)，倉惶躲避突然雪亮的世界。

    “放心，不是蛇，是老鼠。”容佑棠吁了口氣。

    徐凌云舉起右手食指，苦中作樂，笑道：“難怪剛才伸手拿書時(shí)，分明感覺有活物抱住了我的手指！哈哈哈，原來是老鼠崽子干的?！?/br>
    “唉喲，這、這亂的?！?/br>
    鄧奎頻頻嘆氣。雖然知曉新官上任要吃苦、翰林更是清貧，可他家小富、原來在家鄉(xiāng)任主簿時(shí)過得十分滋潤，由奢入儉難，眼前的處境跟他想象中的翰林生活簡直天差地別！

    “沒事，我來處理?！比萦犹穆砸凰妓?，整個(gè)地捧起碎紙絮的老鼠窩，邁進(jìn)舊堂門檻。

    “哎，你準(zhǔn)備怎么著？”徐凌云好奇跟隨，探頭看了半晌，鬼使神差，伸手輕戳了小老鼠一下！戳完他自己都愣了，不可思議地看著手指。

    “給它們一個(gè)搬遷的機(jī)會(huì)?！?/br>
    容佑棠四處看看，走到角落破損傾倒的書桌前，請(qǐng)徐凌云取下一個(gè)抽屜平放地上，而后將老鼠窩放進(jìn)去。

    容佑棠忍笑板起臉，煞有介事道：

    “老鼠們聽著：我們奉命清理此處，限期半月，你們得在半月內(nèi)搬離，違者武力驅(qū)逐！”語畢，轉(zhuǎn)身離去。

    徐凌云目瞪口呆，捧腹，笑得打跌，樂不可支追上去道：“賢弟，你太有趣了！老鼠能聽得懂人話嗎？”

    “竊以為它們聽得懂?！?/br>
    容佑棠搖頭，一本正經(jīng)道：“根據(jù)和家里倉庫的老鼠們長年斗爭的經(jīng)驗(yàn)，小弟有時(shí)真以為老鼠成精了！它們能識(shí)破陷阱、成群作案、頑強(qiáng)對(duì)抗、及時(shí)撤退，聰明得很?！鳖D了頓，他終于破功，坦言道：“咳咳，我開玩笑的?！?/br>
    “就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擱那兒吧，母老鼠肯定會(huì)回來的?！?/br>
    二人結(jié)伴邁出門檻，迎面卻看見周明杰施施然走來。

    “年兄怎么來了？”鄧奎立刻迎上去。

    容佑棠面色如常，笑問：“莫非喬大人給我等派了個(gè)幫手？”

    “非也，非也?！敝苊鹘芪⑿u頭。他一看腐朽生蟲的書箱就皺眉咧嘴，再眺望陰森森昏暗的舊堂，登時(shí)后退兩步，興致勃勃地掃視滿頭大汗的容佑棠，憐憫搖頭，同情道：“唉，容大人辛苦了。但喬大人吩咐我整理檔冊(cè)，明早就要用，不得耽擱，不知哪位愿意搭把手？”

    小人嘴臉，得意便輕狂！

    容佑棠晃晃自己沾滿灰塵的雙手，遺憾道：“我倒是想助周公子一臂之力，可惜無法脫身。”

    “我們才只清查了幾本書，里頭還堆著半屋子呢?！毙炝柙埔嗤窬堋?/br>
    鄧奎張了張嘴，沒說什么。

    最后，在周明杰的大力懇請(qǐng)下，鄧奎歉意朝同伴笑笑，狀似無奈地跟隨而去。

    留下容佑棠和徐凌云埋頭干活，汗流浹背，直忙到傍晚才鎖門回家，同僚們大多離開了。

    路過現(xiàn)辦事堂時(shí)，他們偶然看見孟維廷抱著一卷鋪蓋，老人走得很慢。

    “前輩小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