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的狡猾小子，你以為朕無計可施？

    承天帝俯視容佑棠頭頂，胸有成竹，不疾不徐發(fā)問：“容卿交游頗廣，與平嘉侯府可有往來？”

    平嘉侯府？

    此乃文帝欽封的侯爵，因皇帝隆恩，迄今襲至第三代，可惜家主不善維持，門衰祚薄，人丁凋零，日漸冷清。老平嘉侯已致仕讓爵榮養(yǎng)，其嫡長子、現平嘉侯在工部任侍郎，四平八穩(wěn)。

    容佑棠一頭霧水，如實搖頭：“微臣慚愧，因初入仕途，尚未有機會結交京都各大名門望族?！?/br>
    “不足為奇，凡事都得經歷一個過程嘛。”承天帝顯得十分通情達理，他話音一轉，慢悠悠道：“平嘉侯鐘府乃老派大族，根基深厚，安守本分，家風清正，那府里現有兩個嫡出千金，據悉皆孝順端正，知書達理?！?/br>
    您什么意思？

    容佑棠腦袋里“嗡”的一聲，心神巨震，情急之下倏然抬頭，連君臣禮節(jié)也忘了，雙目圓睜。

    承天帝暗暗得意，氣定神閑地捻動佛珠，李德英出言提醒：“容大人，任何人不得直視陛下，此舉視為不敬?！?/br>
    容佑棠急忙垂首：“微臣失禮了，請陛下責罰?！彼@疑不定，無暇顧及腿腳酸麻。

    “下不為例。”承天帝輕飄飄訓斥一句，興致勃勃，繼續(xù)說：“鐘家兩個千金，大鐘年方二八，小鐘尚未及笄，若論年紀，自然大鐘合適，朕準備賜婚，給他們數月時間準備婚嫁諸事宜，年后即可成親。容卿，你認為如何？”

    “微臣、微臣……”容佑棠語塞，呼吸急促，忽然覺得龍涎香太過濃郁，令人胸悶反胃；又覺得火墻火道熱度不夠，跪地的膝蓋刺痛寒冷，十分難受。

    “哦，朕一時高興，忘記你還沒成親了，想必不懂這些。不過，年輕人不懂無妨，只要聽從長輩安排即可。唉，兒女的終身未了，做父母的總不放心，少不得細細尋看合適人選，督促孩子成家?！背刑斓蹞Q了個坐姿，悠閑愜意，屈尊紆貴與臣下親切交談，自顧自分析：“不過，雖說大鐘年紀合適，可小鐘性子較為靈敏活泛，可惜尚未及笄，成親還得等兩年。容卿，你認為哪個更合適？”

    殿下，殿下……

    怎么辦？陛下要給殿下賜婚了！

    容佑棠肺管子發(fā)堵，心口更堵，右臂刀傷已經愈合，但使勁握拳時，仍牽動肌rou劇痛。他萬分焦慮，強忍悲傷落寞，怔愣答：“求陛下恕罪，微臣對平嘉侯府一無所知，不能為您分憂?！?/br>
    “怕什么？隨意聊聊而已，朕準許你直言不諱，快說來聽聽?！背刑斓坌σ饕鳎d致盎然。

    我？

    無憑無據，我怎么議論素未謀面的侯府貴女？

    容佑棠如墜冰窟，汗涔涔，分不清熱汗還是冷汗，他竭力鎮(zhèn)定，垂首盯著乾明宮書房的雕花地磚，奮力思索對策，半晌卻無果，形勢逼人，遂艱難說：“陛下親口提及平嘉侯府千金，二位姑娘必定品貌雙全，由陛下欽點，就是最妥的了?！?/br>
    承天帝滿意頷首，不再捻動佛珠，右手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躺椅扶手，肅穆道：“朕認為大鐘合適，賜婚旨意一下、擇定黃道吉日，也許明年年底他們就能給皇室添丁?！?/br>
    此時此刻，應該欣喜恭賀。

    但容佑棠根本擠不出一絲笑意！

    措手不及，他仿佛瞬間從平地跌入萬丈深淵，驚惶忐忑，絞盡腦汁，卻找不到任何理由勸阻皇帝，心酸苦澀，神智恍惚，果斷狠咬舌尖，力道之大，嘴里彌漫開血腥味，痛得渾身一抖。

    承天帝余光一掃，誤以為對方跪不穩(wěn)了，這才暫停施威，收起笑臉，淡淡吩咐：“平身吧。”

    “謝陛下。”容佑棠腿腳酸麻脹疼，千萬萬根針扎一般，但遠比不上內心悲涼，他手扶膝蓋起身，咬緊牙關，大氣不喘一下。

    承天帝分明從少年的尾音中隱約聽出了傷心哽咽。

    “怎么？”承天帝板著臉，語調平平問：“你認為大鐘不合適？”

    “微臣并無此意?！比萦犹姆酱绱髞y，下顎緊繃，勉強維持表面鎮(zhèn)定，暗忖：殿下志存高遠，文韜武略智勇無雙，平嘉侯府在名門望族里雖然落于下風，但勝在“穩(wěn)”，且免除了外戚干擾之虞，不算太離譜，興許陛下此舉另有深意……

    承天帝審視半晌，態(tài)度忽然變得冷淡，尊貴凜然不容忤逆，下令：“德子，傳朕的旨意，著皇后盡快宣平嘉侯嫡長女入宮，與貴妃、宸妃一同接見，聊聊家常?！?/br>
    李德英躬身，畢恭畢敬道：“老奴遵旨?！?/br>
    宸妃？

    為什么讓宸妃娘娘一同接見？

    容佑棠靈光一閃，火速抬頭屏住呼吸，心瘋狂跳動，幾乎要跳出喉嚨口。

    呵，你小子，還是太嫩了！

    承天帝面色不改，施施然道：“容卿，你和老七有些交情，應當了解他，急需一個端莊穩(wěn)重的正妃cao持皇子府內務，是吧？”

    老七？

    而非慶王殿下？

    關心則亂，一開始就先入為主誤會了的容佑棠瞠目結舌，結結巴巴求證：“陛、陛下，原來您是給、給七殿下選妃？”

    “唔。”承天帝端坐，不怒而威，反問：“不然你以為呢？”

    容佑棠瞬間又從萬丈深淵飛上九霄云端，心曠神怡，眉開眼笑，喜出望外！他心頭大石落地，激動極了，語無倫次答：“陛下英明，陛下仁慈，吾皇萬歲?！?/br>
    哎？

    七殿下愛慕愷哥，前陣子因為愷哥可能成親而借酒澆愁，如今他被陛下賜婚了，真不知會鬧成什么樣……容佑棠默默琢磨。

    承天帝吩咐：“來人，賜座?！?/br>
    “是?！?/br>
    “謝陛下?！比萦犹穆渥蟊澈?jié)瘢握l在帝王面前都沒有拒絕的權利。

    “手臂傷勢如何了？”承天帝閑談一般地問。

    容佑棠卻絲毫不敢掉以輕心，迅速恢復鎮(zhèn)定，打起精神應答：“已經痊愈，多謝陛下垂詢?！?/br>
    “你救過小九兩次?！背刑斓壑赋觯骸暗谝淮危【艧齻从?，你及時攔下了潑向他的薔薇硝；第二次，周楊氏持械揮砍，你舍身為其擋了一匕首?！?/br>
    “士為知己者死。”容佑棠雙手握膝端坐，悄悄揉捏膝蓋，正色表示：“承蒙九殿下大力提攜，微臣感激不盡，甘愿為其赴湯蹈火?！?/br>
    承天帝態(tài)度緩和了些，欣慰道：“不錯，知恩圖報，且河間欽差之行破案凱旋，值得嘉獎?！闭Z畢，他一暼李德英，后者心領神會，從書架取下擬好的圣旨，展開宣道：“容佑棠容大人，請聽旨?！?/br>
    容佑棠復又跪下，短短片刻內情緒大起大落，他幾乎麻木了，無驚無喜，靜聽：“奉天承運，皇帝敕曰：翰林院修撰、戶部直隸主事容佑棠，忠勇機敏，屢次立功，著晉封為翰林院侍講學士，欽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