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佑棠神色難堪，一時間無話可回。

    承天帝皺眉，威嚴說：“切莫一錯再錯了，待澤雍凱旋，你、你——”一語未落，他聲音漸漸低下去，嗬嗬喘息，胸膛劇烈起伏，眼睛無力閉上，忽然腦袋一偏，不動了。

    “陛下？”容佑棠雙目圓睜，屏住呼吸。

    “父皇？”

    “您怎么了？宋慎！宋慎！”瑞王連聲急喊。

    宋慎熟稔飛奔至榻前，火速救治，使出渾身解數(shù)，最終仍無力回天。他停手，深吸了口氣，沉痛宣告：

    “諸位請節(jié)哀，陛下……駕崩了?！?/br>
    第236章 謀反

    “您再仔細看看, 這份遺詔的措辭合適嗎？”稱病多時的大皇子垂首，鄭重其事，雙手捧著一份未蓋玉璽的明黃圣旨。

    “放心吧，老朽輔佐陛下幾十年了，他的語氣焉能不熟悉？先收好，等需要時再取出來。”韓太傅和藹叮囑。

    “嗯?！贝蠡首幼焐洗饝? 卻又審視半晌, 才小心翼翼卷好藏進暗格，指尖不住顫抖，嘴唇發(fā)白。他落座書桌后，肘部擱在桌面, 兩手用力交握，側(cè)影被戳燈投在屏風上，飄忽不定, 小聲問：“您是太傅，本就有權(quán)擬寫圣旨, 何不順便弄個、弄個……大印呢？”

    “玉璽圖文繁瑣復雜，不易仿制?！?/br>
    “清君側(cè)必定混亂, 若四弟、五弟和御書房元老那幫人不愿意交出玉璽怎么辦？”

    “由不得他們不交。”韓太傅鎮(zhèn)定自若，冷靜道：“眾所周知，宋慎是南玄武掌門，精通巫蠱之術(shù)，陰險狡猾，慶王千方百計籠絡(luò)他, 不顧皇室安危、極力舉薦其入宮，險些毒害了瑞王，按律該滿門抄斬，可宋慎不僅毫發(fā)無損，竟能再度入宮，備受寵信，簡直匪夷所思！顯而易見，他以秘術(shù)控制了陛下和慶王的神智，意圖擾亂朝綱，顛覆我大成江山，罪不可恕。”

    大皇子頻頻點頭，舌尖舔舔發(fā)白的嘴唇，緊張接腔：“世人有所不知，南玄武地處廣南深山密林，乃廣平王治下，暗中與南夷國主勾結(jié)，宋慎假裝被祥弟收服，卻伺機下手cao控其神智，在京城混得如魚得水，先后毒害瑞王、支走慶王、謀殺陛下?！?/br>
    “還有，他名下的紫藤閣，實際上是南夷國主刺探我朝情況的窩點，近十年來，源源不斷向敵國傳遞絕密消息。”韓太傅補充道，

    “對，對?！贝蠡首右慌念~頭。他冥思苦想，反復琢磨，屏息探頭問：

    “南夷jian細亂國。這樣對外宣稱，妥嗎？朝野會信？”

    “成王敗寇。只要殿下繼位，是非黑白僅需吩咐一支筆，不必擔憂?！表n太傅輕描淡寫答。

    “南境巫蠱之術(shù)盛傳已久，待清君側(cè)時，識相的就罷了，不識時務(wù)的……想必是被巫醫(yī)蒙蔽了神智，格殺勿論！以保天下太平?！贝蠡首咏吡φf服自己。

    “正是。”

    “不過，父皇已經(jīng)冊封三弟為太子——”大皇子話沒說完，便被外祖父打斷：

    “陛下圣明仁慈，禮待巫醫(yī)，卻不幸被敵國jian細下藥、理智全無，被迫下旨冊封太子，自當作廢?！表n太傅痛心疾首，恍若捏造的來龍去脈為真。

    大皇子愣神片刻，指尖用力得毫無血色，緊接著狠下心腸，重重點頭：“是！”

    “此乃最后一擊，必須趕在太子回京之前動手，否則殿下今生再無出頭之日。”韓太傅老邁的嗓音粗啞滄桑，他同樣滿心怨憤，面無表情道：“我輔佐陛下幾十年，不敢說功勞，苦勞總是有的，可陛下商議立儲時，卻全程隔開了我！令老臣寒心吶?！?/br>
    “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父皇屬意三弟，當然不會再親信其余兒子的外祖。”大皇子落寞嘆息。

    沉默頃刻

    韓太傅迅速壓下不忿，轉(zhuǎn)而談起正事：“廣平王如何了？”

    “恐是失望透頂吧，一蹶不振，臥床養(yǎng)病大半月了，他那邊沒有問題?！贝蠡首幽魂P(guān)心，黑著臉說：“倒是老七，我卻真沒料到，他當上九門巡檢統(tǒng)領(lǐng)后，拼命下功夫，把京城攪得雞飛狗跳，天天抓一批盜賊送進護城司牢房，險些傷及我們的人！”

    “容佑棠不識好歹，鐵了心追隨太子，力排眾議推舉七殿下協(xié)助禁軍鎮(zhèn)守九門，愈來愈是個麻煩，必須鏟除?！表n太傅語意森冷。

    “哼。”大皇子贊同頷首，憂心忡忡道：“老三留下郭達，明顯是率北營對抗沅水，加上禁軍，近二十萬兵，不好對付啊?！?/br>
    “謀事總是艱難的?！?/br>
    韓太傅昂首，毫無懼退之意，細細教導：“皇宮遼闊，且規(guī)矩森嚴，禁軍一向恪守巡邏區(qū)域，互不相通，咱們手中有十余名小統(tǒng)領(lǐng)任憑差遣，況且娘娘在宮中，調(diào)動關(guān)鍵防衛(wèi)后，完全可以里應外合?！?/br>
    “那北郊大營呢？郭達兇狠好斗，他是不怕流血的?！贝蠡首硬话驳負Q了個坐姿，始終心里發(fā)虛——號稱清君側(cè)，實則假傳圣旨，謀反篡位。

    “這就要請廣平王幫忙了?！表n太傅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編造理由：“廣平王識破敵國jian細的真面目，不幸被劫持進入深山，性命堪危，朝廷豈能坐視不理？到時派兵救援是必然的，事關(guān)親王，郭達理應親自指揮搜尋。讓他因公殉國吧，成全定北侯府忠烈將門的美名?！?/br>
    大皇子無言地點頭，眼神狂熱。

    “將領(lǐng)身亡，北營短時間內(nèi)群龍無首，至少亂一陣子，足夠我們動手了。”

    “還是您心思縝密！等事成之后——”幻想著登基后的揚眉吐氣，大皇子驟然眼睛發(fā)亮，浮想聯(lián)翩。

    “大功未成，殿下冷靜些。”韓太傅擺手打斷，徹底拋開顧慮，一心只想推外孫上位，以保全龐大的家族，他疲憊喘息幾下，再三鼓勵：“只要您順利入主皇宮、拿到玉璽，咱們朝中的人自會擁護，今后多施仁政，久而久之，一切非議都可以抹平?！?/br>
    大皇子堅定頷首。

    黎明前夕·乾明宮

    層層明黃帳幔無風自動，龍床上，承天帝的遺體仰躺，面目安詳，死前并未遭受太多痛苦折磨。

    “二位殿下，請……”容佑棠清了清嗓子，喉嚨干咳得要冒火，啞聲勸道：“節(jié)哀。”

    自父親咽氣后，瑞王和五皇子一直跪在榻前，無聲慟哭，肩膀不停抖動。其中，宋慎已匆匆讓患有心疾的瑞王進了兩次藥。

    “陛下！陛下！”

    “您、您放心，待太子回京登基后，老奴一定追隨侍奉，絕不食言！”李德英跪坐，老淚縱橫，眼睛赤紅腫脹。

    瑞王臉色慘白，扭頭勉強安慰道：“李公公，振作些?！?/br>
    “諸位，天快亮了?！毕掳筒紳M胡茬的宋慎低聲提醒。

    容佑棠抬袖，用力按了按眼睛，強打起精神，接腔道：“陛下生前有口諭，吩咐秘不發(fā)喪，以穩(wěn)住京城局勢。所以，稍后的早朝，還需二位殿下如常主持大局?！?/br>
    五皇子臉色蒼白，雙眼腫成了核桃，端端正正朝承天帝磕了三個頭，極緩慢地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