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一愣，心中驀地一片酸澀，在說出更丟臉的話之前，轉(zhuǎn)身拂袖而去。

    胤禔痛苦地閉起眼，他也不想這樣，在胤礽質(zhì)問他的時候，他的心里何嘗好受，只是想到幾近瘋癲的福晉，想到他無辜丟了性命的孩子，要他如何能心無芥蒂的和胤礽再像以前那般，相處下去。

    他們兩個，不管前世今生，也許注定還是要走上同一條道路的。

    回到瑞景軒，胤礽一腳踹翻了書桌前的椅子：“愛新覺羅胤禔，算你狠！”

    嘴里罵著，心口處卻壓制不住地抽疼，到底是跌坐在地了地上，紅了雙眼。

    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

    在多倫諾爾草原上，迷亂的風(fēng)沙里，那哲布尊丹巴活佛與他說過的這句話就像咒語一般，不斷在腦子里重復(fù)盤旋，揮之不去。

    不動則不傷。

    胤礽苦笑不已，他為何要心動，到頭來也不過是傷人傷己罷了。

    重新的改判下去之后，彭春被流放去了黑龍江，不幾日就啟程上了路，雖然是保住了性命，不過去那苦寒之地做徭役，怕也是活不長久了。

    彭春的一眾部下俱被革去了全部的官職各自攆回了鄉(xiāng)，而明珠，則在康熙‘永不復(fù)用’的旨意之下，革職同樣離開了京回了關(guān)外去。

    臨行的那日，大病初愈的胤禔還是去送了明珠最后一程。

    在城門之外，明珠看著不過半月不見，就消瘦憔悴得幾乎沒了人形的胤禔，嘆著氣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貝勒爺，以后奴才不能再伺候您左右了，您要多保重?！?/br>
    “我……知道?！?/br>
    沉默了一陣，明珠抹了抹眼睛從袖子里抽出一份冊子，遞給了胤禔：“這個東西，是奴才最后能孝敬貝勒爺?shù)囊稽c東西了?！?/br>
    胤禔接過，疑惑地打開瀏覽了一遍，詫異不已，這是一份名冊，上面記載的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名，出身和官職。

    明珠道：“這是奴才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全部的人脈，都在上頭了，奴才現(xiàn)在都交給您了，以后……您自個看著辦吧?！?/br>
    胤禔之前說過的類似要放棄的話明珠到現(xiàn)在也還記得，而他與太子爺之間的關(guān)系，明珠也無力再過問了，爭還是不爭，都不是他再需要cao心的事情，東西已經(jīng)給了他，要怎么選擇，就看胤禔自己的了。

    胤禔細(xì)看著手里的名冊，有一些竟是他從來就不知道的人，不由得心下大駭，嘴唇動了動，到底是蹦出兩個字：“謝了?！?/br>
    明珠點了點頭，跪了下去，最后沖他磕了個頭，起身上了車離開。

    胤禔又在原處站了許久，一直到那馬車漸行漸遠(yuǎn)消失在視野里，才輕嘆了嘆氣上車回了去。

    明珠離開后，陜西的案子也很快做了了解，涉案官員據(jù)罪行輕重，處死、流放、革職各有評判，佛倫也在流放之列，不過是再無人去管他的死活了。

    空出來的川陜總督的位置，朝中一時無合適的要員接替，康熙翻著名冊，最終定下了先前從甘肅調(diào)派了糧食去陜西賑災(zāi)的鑲紅旗滿洲都統(tǒng)瓜爾佳氏永泰署理暫代川陜總督一職。

    所有的一切都在胤礽的預(yù)料之中，收到消息，看著窗外開的燦爛的夏花，他卻有些……笑不出來了。

    ☆、異動

    明珠革職被攆回了關(guān)外去,但他的子孫家小卻依舊留在了京里，而府上這當(dāng)家的主人,如今便是明珠的第二子納蘭揆敘。只是自從明珠走后，這府上是冷清低調(diào)了許多，大門緊閉,平日里也少有人上門。

    所以當(dāng)聽聞管家稟報安王府的十九爺，貝子務(wù)爾占登門拜訪之時，揆敘是很有些驚訝的,這便趕緊讓人將之迎了進(jìn)來。

    無事不登三寶殿,宗室阿哥親自上門拜訪他這個家中剛遭變故的外臣,揆敘必然不會以為他是心血來潮特地前來慰問，于是請過安讓人奉了茶,這便直接問道：“不知十九爺紆尊降貴前來奴才府上，所為何事？”

    務(wù)爾占笑了笑，道：“爺聽說，你最近一直在查神機(jī)營的事情？”

    揆敘聞言眼里閃過一絲詫異，隨即不動聲色道：“十九爺說笑了，奴才不過是個小小的參領(lǐng)而已，哪敢做這等逾越之事。”

    “實不相瞞，當(dāng)年家兄在你的提點之下才保住了爵位，對你一直感激在心，也一直想著投桃報李，這一回，就是讓我來特地與你說，要抓那位神機(jī)營統(tǒng)領(lǐng)的把柄并不是難事，這幾年他私下里可沒少按索中堂的意思隨意安插過‘自己’人進(jìn)神機(jī)營里頭，若是被皇上知道了……”

    他說的自然是揆敘當(dāng)年在胤禔的授意之下，拾掇岳希對付岳端以保住郡王爵位的事情，但是事情過了這多年，這務(wù)爾占突然跑來跟自己說要投桃報李，怎么聽怎么都覺得沒有說服力。

    揆敘狐疑看著他，皺起了眉：“你說真的？可有證據(jù)？”

    “證據(jù)自然是有的，”務(wù)爾占眼里的笑意越甚：“不過爺?shù)故窍雴枂柲悖隳昧俗C據(jù)，是準(zhǔn)備去給大貝勒爺？”

    揆敘聽出他話里有話，便閉了嘴沒有再接，只等著他繼續(xù)說下去。

    “說實話吧，爺知道你有意神機(jī)營統(tǒng)領(lǐng)的位置，不過如若你是想指望大貝勒爺保你上去，就絕對是打錯了算盤了?！?/br>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你阿瑪失了勢，皇上對你們一家惱火至極，你現(xiàn)在于大貝勒來說已經(jīng)沒有什么利用價值了，與你走得太近反倒是惹皇上猜忌，依爺看，貝勒爺他，怕是要與你撇清關(guān)系了才是真的。”

    揆敘的臉沉了下去，不悅道：“十九爺特地來告訴奴才，就是為了說這個？”

    “你若是不信，大可去試一試，”務(wù)爾占說著從手里抽出一份冊子遞到了他的面前：“證據(jù)都在上頭了，你拿去給大貝勒，看看他會怎么說?！?/br>
    “為何……”揆敘不解地看向他。

    務(wù)爾占勾起唇角：“主子爺有句話讓我?guī)Ыo你，良禽擇木而棲，你自個考慮吧。”

    話說得這么明白了，揆敘也終于是回過了味來，這務(wù)爾占鬧了半天，是特地登門給好處來挖他這個墻角的：“您說的主子爺……是誰？”

    “你現(xiàn)在還不必知道。”

    秋天過后，康熙就帶著眾人從暢春園搬回了宮里去，這大半年里發(fā)生的事情太多，再次回到毓慶宮，胤礽竟是有了種物是人非的錯覺，當(dāng)然這樣的情緒也只是轉(zhuǎn)瞬即逝，最后自嘲一笑也就做了罷，再不去想。

    去乾清宮給康熙請安，適逢都統(tǒng)永泰回京述職，這會兒也正在西暖閣里接受召見，胤礽聽了就在外頭等著原本是想等康熙接見完了里頭的人再進(jìn)去，而康熙卻叫了人出來傳他進(jìn)去。

    請過安后，康熙讓他站到一邊去聽著，令胤礽感到意外的是，康熙竟然是在與人閑話家常，說到永泰幾日之后就要啟程往陜西，但家眷卻會留在京中，康熙突然就問了起來：“朕聽說你有個女兒，是嫡妻所出，有十五了吧？”

    永泰聽康熙這么問，一時也很莫名，只規(guī)矩答道：“奴才的女兒過了這個年就十五了，按規(guī)矩，明年開春就該參加宮里的大選?！?/br>
    “十五了，好啊，”康熙笑著，說得有些意味深長：“既然留在京里，趕明兒你叫人送幅你閨女的畫像送進(jìn)宮來，給朕和……太子都看看?！?/br>
    康熙這話一說，傻子也明白他是個什么意思了，永泰有些誠惶誠恐地應(yīng)了下來，胤礽微垂下了速算計著這永泰也是蘇完瓜爾佳氏的，卻比他原本的太子妃論出身還要高一些，永泰這一支是蘇完部部落長索爾果的嫡系，屬滿洲正黃旗，他的曾祖父費英東又是開國功勛，祖父圖賴也是戰(zhàn)功彪炳，即使當(dāng)年鰲拜被處置，圖賴這一脈的也沒有受太大影響，居高位的依舊不少，也難怪康熙會打上了他們的主意。

    當(dāng)然了，永泰并不是襲爵的那一個，將來要襲一等公爵的是他的兄長，但永泰自己本事也不差，而且實際上康熙也并不想給胤礽找個出身好本事強(qiáng)連爵位也高的岳父，所以沒有襲爵的資格，反倒是讓他入了康熙的眼。

    后來再說了什么胤礽已經(jīng)沒有很大的心思再聽了，只是不由得嘴角微抽，到頭來，似乎他的太子妃還是逃不掉這個瓜爾佳氏了。

    永泰退下之后，康熙將胤礽叫到跟前來，拉著他的手，嘆了嘆氣，道：“你也不小了，原本兩年前就……罷了，等明年開了春大選，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兒臣明白?！必返i低聲應(yīng)道。

    康熙看著他，猶豫了片刻，又問道：“這幾年朕也陸陸續(xù)續(xù)給你指了幾個人了，怎么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朕聽說你經(jīng)常一個人安置很少叫人伺寢？”

    說起來從胤礽十四歲起，康熙就開始指人進(jìn)毓慶宮，基本是一年一兩個的頻率，到如今他的后院里已經(jīng)有側(cè)福晉兩個，侍妾若干，可就是一個肚子有動靜的都沒有。

    若說從前胤礽十七八的時候長子就已經(jīng)下了地，但是這一次，他自己興致不大，這種事情也強(qiáng)求不來。

    可是康熙卻快愁死了，自打胤禔好好的兒子沒了，他就想孫子想得有些入了魔，且胤礽生的兒子更是不同其他人，他自然是著急。

    所以這便打定主意，無論如何，明年一定要讓太子妃進(jìn)門。

    只是胤礽聽了這話卻是在心里翻白眼，面上卻也還得打著哈哈敷衍他：“兒臣會努力的，汗阿瑪不用急。”

    另邊廂，聽了務(wù)爾占說的，揆敘看著手里那份長泰在神機(jī)營胡亂安插人的證據(jù)，猶豫再三，還是找上了胤禔。

    東頭所里，揆敘將務(wù)爾占給的那份冊子遞給胤禔，道：“爺，您看這個，這個長泰在索額圖的授意下塞了這么多亂七八糟的人進(jìn)神機(jī)營里頭，只要將這個呈給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