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難道你寧可坐牢嗎？”

    “我寧可坐牢……”

    “爸，你不要固執(zhí)……”

    “你這不孝子！”忽然，穆沖一巴掌扇在穆廷臉上，“你爺爺老糊涂了，你怎么也跟著發(fā)昏！穆氏再怎么頹敗也是咱們家的企業(yè)，這樣隨隨便便給了外人，穆家的臉往哪擱！況且，我不信穆氏撐不過眼下這一關(guān)，我不信！”

    從小到大，穆廷挨過的打數(shù)不勝數(shù)，可這是第一次，他被父親一巴掌打在臉上。

    那一巴掌，黑壓壓的，打得他眼冒金星，耳鳴頭昏，也將他心中那一點溫存打得煙消云散。

    “穆氏撐不撐得過去，爸爸，你應(yīng)該比我清楚吧。”穆廷偏過頭，冷冷地注視著自己的父親，“穆氏賬面上的錢都是被誰挪用，又被挪用到哪里去了？這么多年來，為什么穆氏要隱瞞財報，偷稅漏稅？為什么穆氏內(nèi)部出了這么大的紕漏，卻遲遲沒有人上報？是誰在護(hù)著底下人胡作非為，還是根本是因為，穆氏已經(jīng)從芯里爛了？還有，爸爸……”

    他抓起桌子上的兩枚核桃，高高地舉在手心。燈下，兩枚核桃發(fā)出深紅色精致到極點的暖光。

    “這兩枚核桃，拍出了極品和田玉都沒能拍出的天價。咱們家，類似這樣的寶貝不少，爸，你可不可以跟我解釋一下，錢都是從哪里來的？”穆廷遠(yuǎn)遠(yuǎn)地將兩枚核桃扔了出去，他的表情，在幽光中分外猙獰，“爸爸，這些年，你一擲千金的時候，那些錢都是哪來的？”

    真相揭開，穆沖無力反駁。

    他像是被誰重重擂了一拳，頹然地扶著桌子，深深地佝僂下去。

    穆廷靜靜地看著他，良久，長嘆。

    “我約了李先生明天簽合同，爸，我已經(jīng)從爺爺那里拿到授權(quán)書，全權(quán)代替他，代替穆氏。所以，就算你不同意，這合同我也簽訂了?！薄?/br>
    說完，他再也不想呆在這個昏暗壓抑的房間一秒，轉(zhuǎn)身朝門口走去。

    “廷廷?！崩_門的剎那，身后響起穆沖的叫聲。

    穆廷轉(zhuǎn)過頭，燈光里，穆沖仿佛蝦子似的癱軟在椅間，只有胸脯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我這里，有些錢?！彼痤^，努力向自己的兒子微笑，“我本來想留著，等穆氏熬不過去的時候，咱們就拿出來，帶著你爺爺一起去國外，咱們重新開始。不過現(xiàn)在，大概用不到了。”

    穆廷微微挺直了腰。

    “你拿去，拿去，把你那部電影拍了吧?！蹦聸_笑道，“錢雖然不多，可省著點用應(yīng)該也就夠了。你去，把那部電影拍了，就當(dāng)……之前，完成自己的一個心愿?！?/br>
    “嗯，”Tim努力睜大眼睛，可大顆大顆的眼淚，還是從眼角不斷涌出，“謝謝爸爸。”

    ☆、第一百六十四章

    那天起，黎錦與李奕衡陷入冷戰(zhàn)。

    嚴(yán)格來講，這不能算一場冷戰(zhàn)，兩人只是平靜地各忙各的，將以前本就時斷時續(xù)的聯(lián)系完全中斷，有人提到對方名字的時候下意識躲開，心里想到對方的時候立即轉(zhuǎn)移注意力。但由于兩人的情緒都太過穩(wěn)定，所以實在還沒到“戰(zhàn)”的程度。

    只是冷下來了而已。

    在這樣的情況下，由蔚氏牽頭，發(fā)布了蔚氏小姐將與李氏旁支子弟，也就是李奕衡的侄子訂婚的消息。

    隨后，蔚斯晴小姐與李家少爺十指相扣在NBA看球的照片傳回國內(nèi)，穩(wěn)坐當(dāng)天財經(jīng)版與娛樂版頭條。

    李蔚聯(lián)姻，強(qiáng)強(qiáng)聯(lián)合，這是圈內(nèi)多年都未曾有過的盛事。在此基礎(chǔ)上，蔚天傳媒總裁蔚文周與李氏掌門人李奕衡簽署全面戰(zhàn)略合作協(xié)議，正式宣布合作。簽約發(fā)布會上，蔚文周人逢喜事精神爽，而甚少在鏡頭前露面的李奕衡先生也施然出席。當(dāng)天他一直面帶微笑神色輕松，當(dāng)記者問到之前的聯(lián)姻傳聞時，他也不像蔚文周一樣面露尷尬，而是玩笑般反問這位膽大的記者。

    “我看著蔚小姐長大，心里一直當(dāng)她是自己的親侄女。你會跟自己的侄女結(jié)婚嗎？況且……”李奕衡轉(zhuǎn)動著指間的戒指，面對鏡頭，溫柔地微笑，“我已經(jīng)有愛人了。”

    聽到這句話時，黎錦正匆匆路過電視機(jī)前，他太忙了，以至于連停下來看一看的時間都沒有?？赡呛喓唵螁蔚囊痪湓?，卻仿佛咒語般，久久縈繞在他心頭。

    沒有人知道，在前一天，李氏剛剛與穆氏簽訂合同，全面接管穆氏日常工作。除了一小部分財經(jīng)圈人士外，更多的人，關(guān)注的是這場堪稱八點檔的“換新郎”大戲。

    說好了是李奕衡娶媳婦，這新冒出來小子又是誰？

    根本沒有人關(guān)心準(zhǔn)新郎姓甚名誰，人們知道的是：一，李蔚聯(lián)姻換人了，二，該死的記者又一次忽悠我們了。

    記者們也很委屈：經(jīng)過舒慕那件事后，我們已經(jīng)很害怕再被人當(dāng)槍使了，所以報道新聞之前不得不小心再小心。明明這條新聞都是核實過絕對沒錯的嘛，誰知道又會出這種幺蛾子，嚶嚶嚶。

    這樣的哭訴，聽一次還覺得是嘴硬找理由，聽得多了，不同媒體的記者一起向你哭訴的時候，你就會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

    “媒體真的弄錯了？”黎錦問。

    “怎么可能？”方悅陽仰頭灌下一大杯扎啤，雪白的泡沫順著嘴角流淌，“記者編輯又不是吃干飯的，這么大的新聞當(dāng)然是幾經(jīng)核實才會刊出，就算刊出，為了避免麻煩，還要加上‘疑似’倆字。誰會閑著沒事給自己找這種麻煩，尤其是，李氏的麻煩?！?/br>
    “那是之前的文章寫得有鼻子有眼還帶配圖是怎么回事？你可別告訴我，李奕衡跟蔚斯晴動作親昵都是借位？”黎錦招呼老板，給方悅陽再來一杯，今晚他決定灌死這人，把他心里所有的料都掏出來。

    兩人的關(guān)系，雖然最開始建立在彼此利用上，但時間長了，黎錦與人為善，方悅陽為人仗義，倒還真培養(yǎng)出幾分兄弟情。像這樣在一起喝酒吃烤串是兩人的保留節(jié)目，今晚黎錦心里揣著事，剛好借機(jī)會拉他出來喝酒。

    “除了借位，也沒別的解釋了吧?！狈綈傟柡莺輸]了兩根烤腰子，一邊嚼一邊道，“不過，不能怪記者，他們也是受害者。這消息，本來就是有人成心捏造的?！?/br>
    “說具體點?！崩桢\催他。

    方悅陽放下竹簽子，不停咂嘴，這副樣子，哪有半點名記風(fēng)范：“蔚氏一直經(jīng)營傳統(tǒng)媒體，觀念有點老舊。這些年新媒體崛起，蔚氏一時沒跟上，地盤被人七七八八蠶食了不少，瞧著還是業(yè)界老大，實際已經(jīng)不行了。他們一直想找人合作，無奈漏洞太大，等閑人填補(bǔ)不上。這當(dāng)口，恰好李氏也遇到危機(jī)，需要借助蔚氏的政治力量，兩邊一拍即合，打算合作。”

    “蔚文周信不過李奕衡，所以要用聯(lián)姻拴住他？”黎錦問。

    “對，你肯定聽說過，咱們這位李先生，那可真是心眼多的沒法數(shù)。蔚文周怕最后把自己折進(jìn)去，就提出聯(lián)姻的主意。我們大小姐正值妙齡，長得如花似玉，嫁給李奕衡，其實算下嫁了，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方悅陽一拍大腿，“李奕衡不同意！他說，如果蔚文周信不過他，雙方可以不合作，但聯(lián)姻，恕他不能答應(yīng)——黎錦，你笑什么？”

    黎錦眨眨眼睛：“我在笑嗎？”

    方悅陽伸出食指，沿著他嘴角的弧度虛空里比劃了個夸張的笑臉：“你笑得太瘆人了！”

    “少廢話，繼續(xù)說。”黎錦揉揉臉，“李奕衡既然都這么說了，蔚文周怎么還是一意孤行？”

    “蔚文周算盤打得清楚，李奕衡也不是傻子，怎么會叫人平白放個炸彈在自己身邊？況且本來平輩論交的人現(xiàn)在變岳父，傻子才同意。蔚文周看李奕衡這么堅決，只好放棄聯(lián)姻這個打算?？刹恢趺矗@個消息竟然泄露出去，在兩邊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見了光?！?/br>
    這時，服務(wù)員上了一大塊烤羊腿，方悅陽截住話頭，動手去撕羊rou。

    黎錦定定地看著他動作，目光凝滯半晌，才緩緩道：“有人要破壞他們的合作。”

    “聰明。”方悅陽豎起大拇指，“不如你再猜猜，是誰要破壞他們？”

    “何氏，何悅軒?！崩桢\道。

    方悅陽愣了三秒鐘，手里的羊rou都快捏不住了：“猜這么準(zhǔn)？”

    黎錦端起酒杯，伸到他杯邊碰了一下，一飲而盡：“你快說吧?！?/br>
    方悅陽搖搖頭，索性扔下沒吃完的羊rou，認(rèn)真道：“這次上頭換人，何氏抱對大腿，出盡風(fēng)頭。他們跟李氏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眼看李氏要被拉下馬，怎么能容人節(jié)外生枝。我聽說，蔚氏有個股東被他們買通了，配合他們使用蔚天傳媒的渠道將消息發(fā)布出去，否則，怎么各大媒體都毫無懷疑。”方悅陽用沒油的手端起酒杯，“據(jù)說，消息登出后，蔚大小姐第一時間登門拜訪，親自向李奕衡致歉，并且保證會將這件事處理好，不給李奕衡造成一點麻煩?！?/br>
    怪不得那天自己會看到蔚斯晴從李氏大樓里出來。

    哄他發(fā)誓，對他承諾……之前李奕衡的種種不正常舉動叫黎錦先入為主，把聯(lián)姻信了一半，而后看到蔚斯晴從李氏走出，又聽到林辛一番“忠告”，更讓他來不及冷靜思考，就相信了所謂事實。事后冷靜下來，才察覺這其中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

    說到底，還是信任不夠。

    他偏過頭，深深地嘆了口氣。

    被舒慕背叛一次，讓他在遇到問題時習(xí)慣性懷疑別人。如今想想，哪怕當(dāng)時執(zhí)意沖上樓去，見到李奕衡，當(dāng)面向他問清楚，也不至于讓兩人相互誤會這么久。

    待會兒給他打個電話，把事情說開吧……

    黎錦悄悄摸著手機(jī)，忽然，身子劇震。

    “李奕衡不是不同意聯(lián)姻嗎？為什么現(xiàn)在又同意蔚小姐跟自己的侄子在一起了？”他問。

    “這個我也費解。不過，我最近倒是聽說，蔚小姐跟那位小李先生是大學(xué)校友，兩個人關(guān)系融洽有一段日子了，李先生只是順?biāo)浦郏删鸵欢渭言捯舱f不定。”方悅陽曖昧地笑了笑，隨便抄起一根羊rou串就開始啃。

    不，不對。